轎車平穩向前行駛,車內很靜。


    話筒裏終於傳來一句薑梔能聽懂的話, 溫柔而熟悉:


    “你還在嗎?”


    薑梔捏起小拳頭:“在。”


    時珩輕輕歎氣:“剛才......”


    “我什麽也沒聽見!”


    “手機掉了”四個字還未出口就被打斷,時珩一愣, 耳邊女孩的聲音又尖又氣,語速極快, 他從來沒聽過薑梔這麽大聲說話, 不免感到驚異。


    薑梔這一嗓子不僅把時珩嚇到, 也把司機小趙嚇得夠嗆。


    她清了清嗓:“真的。”


    時珩:“你聽見什麽了?”


    薑梔垂眼:“沒什麽......”


    設身處地地想想,假如此刻在蘇黎世接機的是她, 一個可以強吻愛豆的機會擺在眼前,就算將麵臨被保鏢暴打一頓的風險, 她也會......


    “那也不行!”


    薑梔粉拳捶車,小嗓門再次飆起了高音。


    時珩站在機場的vip休息室裏,抬手向米婭示意,讓保鏢和助理們退遠點, 自己握著手機走到角落:


    “怎麽了?”


    薑梔思考半天, 腦中叫囂著“我的男人誰都不許碰”, 嘴裏卻隻敢點到為止:


    “你......你在公共場合要小心一點,不要離粉絲太近,要不然......”


    時珩雖然一知半解,卻覺得她這副模樣非常可愛,唇角忍不住向上揚,聲音更低了幾分:


    “要不然?”


    薑梔嘟囔道:


    “要不然......要不然我會不高興。”


    時珩又笑了,唇邊的弧度比新月還惹人遐想。


    “嘖嘖。”


    林遊站在米婭身邊,以手掩目,“看不下去了。”


    “別不高興。”電波傳來男人遠隔重洋的聲音,沉如晚鍾,清如山泉,“我很老實的。”


    我很老實的。


    薑梔瞬間紅了臉,心髒怦然加速,整個人也變得飄忽起來。


    她剛想說,你老實粉絲可不老實,嘴巴還未張開,時珩的聲音再次響起:


    “剛才要不是手機丟了,我也不會滯留那麽久。”


    “噢......什麽,手機丟了?”


    時珩:“嗯,要不是保鏢眼疾手快,差點被撿到的粉絲順走了。”


    薑梔呆住:“所以,是粉絲撿到手機,然後......”


    被強吻的對象原來是手機,不是他本人啊。


    難怪,時珩的保鏢團隊如銅牆鐵壁,怎麽可能出現這麽大的漏洞。


    薑梔鬆了一口氣,大為慶幸的同時,立刻憶起自己剛才聲如洪鍾、一驚一乍的精彩表現,趕忙東拉西扯些家常緩解尷尬。


    愛情這杯酒,誰喝誰上頭。


    薑梔怕是有些上頭了,才會這麽輕易就被嫉妒衝昏了小腦瓜。


    緊張又刺激的跨國電話結束後,薑梔為自己放了一浴缸熱水,扔一顆浴鹽星空氣泡彈進去,淺黃色的星空氣泡彈在水中迅速溶解,形成一片粉金色的海洋。


    脫幹淨衣服,全身沒入浴缸,薑梔閉上眼,能感覺一整天辛苦訓練的疲憊正在慢慢消退。


    適才電話裏愛豆溫柔的聲音仍舊縈繞在耳畔,薑梔全然不壓抑自己悸動的心情,臉頰被蒸汽熏得紅紅的,一副泡澡泡醉了的模樣。


    她的目光落在防水台籃子裏的手機上,此等愜意時光,不放一首愛豆的鋼琴曲怎麽能夠?


    悠揚的琴聲在浴室內回蕩,女孩用清水沾濕長發,抹了點香波細致揉搓,綿密的泡沫立刻湧了出來,少許順著水滴滾落沾到睫毛上,薑梔也不管,幹脆閉上眼,雙手仍舊按摩著頭皮。


    歌單正好播放到時珩原創曲中傳播最廣的一首,隻聽不重不清一聲咯噔,緊閉的浴室門忽然打開,薑梔嚇得往浴缸角落一縮,猛睜開的眼睛又被泡沫刺激到,她用力眨了好幾下,大聲問道:


    “媽?”


    薑彤見到滿室的霧氣也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卻並不退出:


    “你泡你的,我著急洗手呢。”


    這套房子有兩個浴室,薑梔平常用的那個隻有淋浴間,而這個有浴缸的浴室是主臥浴室,在薑彤的房間裏,薑梔很少用。


    “嚇死我了,還以為家裏進賊了。”薑梔洗幹淨眼睛,勉強睜開,“你回來怎麽也不說一聲。”


    薑彤:“我回自己家還要先通知一下女兒大人?”


    薑梔笑了笑,身體重新放鬆,慢慢沒入星空色的溫水裏:


    “我以為你還在寧州出差呢。”


    朦朧的霧氣中,她似乎察覺到母親的動作有一絲倉皇。照理說,她發現浴室裏有人,盡管是母女,第一反應應該是關上門去另一個洗手間,而薑彤進來後直奔洗手台,仿佛洗幹淨手是一件多麽急不可耐迫在眉睫的大事。


    名偵探薑戶川·梔有理有據地懷疑——她老媽可能摸到粑粑了。


    “咳咳。”薑梔憋住笑,問,“幹什麽這麽著急洗手?”


    薑彤背影一滯,回過身,雙手搭在洗手台上,前些天剛補過色的紅色長發披散在肩,依舊是那副瀟灑不羈、意態風流的模樣。


    她直接跳過了“洗手”這個話題:


    “那你呢?”


    “我?”薑梔右手捧起一團泡沫,“我快樂泡澡。”


    薑彤勾唇,目光飄飄然落在薑梔剛巧亮起的手機鎖屏畫麵上,某男子的全身海報清晰可辨:“一邊聽男朋友寫的情歌,一邊泡澡,不錯!”


    “什......什麽情歌,這是古典樂,是藝術!”


    薑彤抬抬眉:


    “這是他為歌劇《小愛神》寫的插曲,那個片段剛好是一個陷入初戀的少女在深夜因過度思念愛人而偷偷在自己赤.裸的身體上刻上他的名字......”


    薑梔的臉頰霎時漲得通紅:


    “歌單是隨機播放的,前一首是戰爭奏鳴曲,再前一首是詼諧曲,我就是單純覺得好聽。”


    “那你說,這些是不是都是他的歌?”薑彤頓了頓,話鋒一轉,恨鐵不成鋼道,“你都是他女朋友了,還這麽沒底氣,邊泡澡邊聽他的歌怎麽了?下次你泡澡的時候,叫他搬個鋼琴在你旁邊彈,彈到你滿意為止。”


    薑梔不知道老媽怎麽說著說著忽然疾言厲色起來:


    “你今天......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薑彤不語,眼神逐漸變涼。


    沉默片刻,她忽然輕笑出聲:


    “我今天,碰到你爸了。”


    “什麽?!”


    如同被雷擊中般,薑梔雙目圓睜,整個人好像被強按進浴缸中,水淹沒了頭頂,好半天無法呼吸。


    多少年了,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上一次母親提起父親是什麽時候。


    原來老媽今天不是摸了粑粑,而是見了她爸啊。


    “他......”


    薑梔咽下一口唾沫,反應過來自己還坐在浴缸中,溫水已經不能溫暖她因緊張而發冷的身體,“等一下,我馬上出來。”


    薑彤卻完全沒有等女兒收拾完畢後認真訴說的心思,她的語氣很隨意:


    “就碰巧打了個照麵,沒說幾句話。”


    嘴上雖這麽說,薑彤心海中的起伏波浪卻還未平息,要不然剛才見麵後就不會落荒而逃。因為碰麵的地方離家近,她直接棄車走了回來,當發現那個男人似乎偷偷跟了她幾步之後,薑彤更是踩著高跟鞋一路狂奔,這才在家門口的綠化帶旁踩空跌了一跤,雙手沾了些灰土。


    薑梔火速衝洗完畢,如閃電般回房換好睡衣,頭發也不吹,用浴巾一包就重新來到老媽房間,正襟危坐:


    “媽,你再跟我說說,你們在哪碰麵,說了什麽,我爸他......現在怎麽樣?”


    這一瞬間,薑梔完全忘了自己曾經也無數次向薑彤詢問關於父親的事,而薑彤這二十多年來,連“我爸是誰”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有回答過她。


    “他挺好的。”


    薑梔等了半天,隻等來這四個字。


    薑彤背對著她低頭收拾自己淩亂的梳妝台,紅色長發如水蛇般訴說著這個女人的美豔與放浪不羈。


    薑梔咬了咬唇,不禁回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遭遇。養大她的人是舅舅舅媽,她明明有媽媽,媽媽卻很少管她,多年來對她的親生父親絕口不提,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孩子都不可能將這樣的遭遇視作正常。


    “我之前以為,你是意外懷孕,你可能......可能真的不知道這個孩子的爸爸是誰......”


    薑彤年輕時風評不好,情場中的她放浪形骸,作為小輩的薑梔也有所耳聞。可這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薑梔很猶豫,但不得不說,


    “可是今天,你說你見到我爸了,你知道他是誰對不對?因為某種原因,你以前不告訴我,但我現在已經長大了,作為子女,我應該有最起碼的知情權吧?”


    薑彤此刻對剛才自己在女兒麵前的一時激動感到無比懊惱。


    轉念一想,這麽多年,自己對女兒的虧欠已經無法彌補,隨著年齡增長,她逐漸認識到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後,至少不能繼續虧欠女兒更多了。


    “我的確......一直知道你父親是誰。”薑彤緩緩道,“雖然懷上你是意料之外,但你的父親,也是唯一一個我願意生下他的孩子的男人。”


    薑梔長睫輕顫,又聽母親繼續訴說:


    “在我還不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我住在他的公寓裏,他的家人不喜歡我,某天晚上趁他不在家,他媽媽帶人來直接把我掃地出門了。那天下著雨,夜已經深了,你舅舅來接我的時候,我看到,他就在公寓樓下站著,全程無動於衷。”


    “愛是真的,恨也是真的。後來我發現我懷孕了,心裏雖然恨,但我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懷孕,也是最後一次,此生唯一一個孩子,當然要生下來。”


    最後,薑彤換上輕鬆口吻:


    “你說,這樣的男人是不是不提也罷?”


    薑梔思忖片刻,點一下頭,一秒後,又用力再點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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