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奴婢眼觀鼻鼻觀心,生怕遷怒。


    少帝一拍扶手,沉聲道:“都停下來幹什麽?!趕緊回養心殿!”


    一行人再不敢左顧右盼,手腳麻溜兒的回了養心殿。


    *


    到了養心殿,剛入暖閣,德寶為少帝更衣。


    少帝不耐煩一手揮開,看著傅元青,挑釁一般道:“叫劉玖過來。”


    “啊?”德寶呆滯,瞅瞅傅元青,小聲問,“陛下,老祖宗還在這兒呐。”


    都知道劉玖跟老祖宗不對付,皇上這是要幹嘛,故意的嗎?


    “讓你去叫劉玖,你便去。”少帝漠然道,“快去!”


    德寶連忙出門去叫劉玖。


    傅元青躬身道:“陛下歇息會兒吧,待劉玖來了,便要處理國事,臣便回司禮監——”


    “阿父去見太後倒是勤快,來見朕隻一麵就要走了?”少帝問。


    傅元青一愣,按照以往的習慣,少帝總是將他支的能有多遠是多遠,這兩日不知道是怎麽了……或許是忘了。


    他思索了一下,提醒道:“臣在怕是不方便。”


    “德寶字寫的太難看。”少帝嘴硬,“阿父留下伺候筆墨。”


    正往西廠去的德寶連打了好幾個莫名的噴嚏。


    *


    從禦馬監值房來養心殿,比從司禮監過來遠多了,得兩炷香的時辰,德寶已經退下,其餘人不敢在裏麵伺候,怕引火燒身,找了由頭就退了出去。


    傅元青看了看天色,已快到中午。


    依稀記起陳景還在掌印值房內歇息。


    想了一會兒,瞧少帝正在翻閱奏疏,推到暖閣門口,掀開簾子對方涇道:“方涇,你安排人做了吃食送去我住所。莫讓陳景中午餓了。”


    方涇呆滯:“啊?啊?……陳、陳景?”


    “他一個正常男子在宮內行走不便,定不敢出門覓食。”說完這話,傅元青想了想,“待他吃了飯,你待他去內書堂,就說是我說的,給他套筆墨習字。待陛下這邊寬鬆了,我過去看他。”


    “幹、幹爹……您聖上跟前兒伺候,就少操點兒個別的心吧。”


    傅元青還待再說什麽,就聽見養生堂內少帝聲音傳來:“阿父在外間說什麽?”


    傅元青小聲道:“快去!”


    這才放下簾子入內。


    少帝在裏麵盤腿坐在炕上,翻著書,淡淡道:“養心殿伺候皇帝還盡心,還操心那個陳景。”


    “未謝過陛下恩賜。”傅元青說,“我替陳景謝主隆恩。”


    少帝喝了口茶道:“阿父坐吧。知道你站不久。”


    傅元青謝了恩,便有小太監拿著凳子過來,他在下首坐下瞧少帝看書。


    “朕閱《禮儀誌》。”少帝道,“書雲:肆覲之禮立,則朝庭尊;郊廟之禮立,則心情肅;冠婚之禮立,則長幼序;喪祭之禮立,則孝慈著;搜狩之禮立,則軍旅振;享宴之禮立,則君臣篤。阿父,這邊是天子之職莫大於禮吧?”


    “陛下聰慧。”傅元青拱手道,“應知婚禮亦是禮中之重。”


    少帝一笑,似不經意一般,把桌上的那杯茶推到他的麵前:“阿父飲吧。”


    傅元青猶豫了一下,端起那杯天子飲過的茶,謝恩飲之。


    外麵廊間的鸚鵡叫了,花香隨風飄入。


    桌上那杯茶上,熱氣淼淼。


    記憶中,依稀有那麽些日子,那是他還不懂禮,於是便會與阿父同飲一碗茶,與他同寢同起。


    天子之職莫大於禮。


    以禮為國。


    以禮為綱。


    三綱五常、四維五倫……


    “主子爺,劉玖到了。”德寶在外間說。


    “阿父引他去暖閣。”少帝道。


    傅元青起身出了養心堂。


    獨坐堂內的少帝,在光陰交錯中,表情曖昧不明,過了片刻,他緩緩撕碎了手裏那本《禮儀誌》。


    若這禮,囚了人心,捆了手腳。


    便合該禮崩樂壞,瓦釜雷鳴。


    第23章 權柄交換


    劉玖帶著一遝今日已批紅的奏疏入了暖閣,待少帝入內後,跪地叩首,笑著說:“主子,今日內閣票擬已經送過來了。一些瑣事兒奴婢便已做了批紅。剩餘的都在此處請您過目。”


    少帝隨便找了兩本翻開,然後看了眼傅元青:“都是參你的,阿父怎麽看?”


    傅元青在案邊坐著伺候筆墨,也不生氣,隻嗯了一聲:“臣被奏參,不稀奇。”


    “主子,原本是沒這麽多折子的。今兒老祖宗在皇極門前大鬧朝會,說要查六部、六科、各衙門,才能提審候興海……不止如此,還說要停恩選、改科舉。把師老大人氣得昏厥。犯了眾怒了。”劉玖道。


    少帝手一頓,看傅元青,也不驚訝,問:“阿父要停恩選?”


    “是。”


    “恩選三百年,阿父說停就停?”


    “恩選兩年一屆,各地衙門、世家、貴族選拔有才之人,報吏部,由吏部考察後供給朝廷差遣。大端初建時人才匱乏,時常有縣衙十座空九的情況。才有了恩選一門,為的是直選青年俊才。”傅元青道,“可開朝三百年,朝廷人員冗餘,多有屍位素餐之徒。恩選又有人情往來,極為偏頗。再觀科舉,先有童試,接著是院試、鄉試、會試……才能到殿試。層層選拔,主考官多人,又以八股文固之。人為左右的可能便小了。自有優秀之人供給國家所用。乃是正途。”


    傅元青侃侃而談時,少帝在龍椅上靠著隱墊笑著瞧他。


    劉玖爭道:“傅元青,你這是大逆不道,敗壞祖宗規矩!你不上奏疏請示主子便打算武斷專行!”


    傅元青站起來躬身道:“今日禦門本就是要奏請此事,沒料陛下未曾上朝。”


    “候興海貪墨案如是,恩選並科舉也是!傅元青,你起得什麽心思!是不是還打算回頭寫了聖旨自己蓋印!”劉玖還在旁叫囂。


    傅元青已經從懷裏掏出朝會時那奏疏,雙手奉於龍案上。


    少帝拿起來,仔細翻閱看了看,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立春那天說的退隱奏疏。


    他問:“阿父這是要請旨?徹查朝野,停辦恩選。”


    “是。”


    “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阿父要擋了多少人的財路前程。”少帝勸他,“更況且,十六寶璽都還在你司禮監。原本朕同意與否,都做不得數。”


    傅元青抬頭,反而微微笑了:“民為天,社稷亦重。傅元青的名聲算得了什麽。陛下能領會臣的苦心已感恩不盡。”


    少帝提筆批紅後把奏疏遞給他:“阿父自己拿回去敲章吧。”


    他語氣輕飄,仿佛傅元青要敲得章不是國之重器,而是孩童們嬉鬧的玩意兒。


    這一過場看呆了劉玖。


    他跪在地上,結結巴巴道:“主、主子……您、您可千萬不能被傅元青脅迫呀。前朝的清流們都盼著為您出頭呢。”


    少帝看他笑了笑:“先帝托孤,朕未弱冠。前朝之事本就交由內閣與司禮監共管。這明明是先帝的意思,怎麽能說出這種不講究的話呢?”


    劉玖忽然意識到,自己拿的批紅之權,似乎有些荒唐。


    隻要玉璽還在傅元青手裏,批紅便隻是個笑話。


    “是、是奴婢失言。主子恕罪。”他連忙改口,擠出個笑臉,“老祖宗別介懷。”


    “朕今兒讓你過來,是有其他事。”少帝道,“天下五軍調動大權,共計一塊兵符。半塊兒在兵部,半塊兒在禦馬監。你是禦馬監掌印,兵符帶著嗎?”


    “一直貼身帶著,穩妥保管。”


    “嗯。拿出來吧。”少帝伸手。


    劉玖茫然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匣子,機關一開,裏麵是半塊兒兵符,他雙手呈上去,少帝便把這天下百萬大軍調遣的權柄拿走了。


    “劉玖,替朕擬旨。”少帝接著說。


    “是。”


    “命甘肅總兵楊淩雪即刻回京,撅升五軍都督府兵馬大都督一職,加封太子太保,上朝議事,控京畿衛戍部隊,監管禦馬監,與兵部共掌兵柄。”


    他說完這話,不光是劉玖愣了。


    連傅元青都一陣恍惚。


    少帝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雷霆萬鈞。


    提升楊淩雪為大端所有部隊的總元帥,又加封宮保【注1】。已經是大端朝以來兵權最大之人。資曆雖淺,卻已經可以與權鸞並駕齊驅。


    與此同時,奪了禦馬監兵符,直接將禦馬監之權減少為宮內禁軍。劉玖本身就是太後身前紅人。


    聯想到早晨太後拉攏自己的話——傅元青幾乎可以篤定,少帝是為了與權家抗爭才使出這麽一招。


    上一刻還趾高氣昂的劉玖,臉色蒼白,結結巴巴問:“主、主子……您這是……”


    少帝倒似乎無所謂,笑了笑:“批紅之權哪裏那麽好拿。還是說,有了批紅之權,你就以為朕要任命誰,還需聽你的意思?”


    劉玖渾身一個激靈,叩首道:“奴婢不敢!隻是奴婢擬了旨,司禮監老祖宗這邊不知道肯不肯蓋印呐?”


    此時的老祖宗倒是配合,掖手垂目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陛下有旨,做奴婢的哪敢不從。”


    ——剛是誰還振振有詞說民為重,社稷亦重!這會兒就家天下了?放屁吧?身為堂堂司禮監掌印,一點臉也不要?果然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個沒臉沒皮的奴才!


    劉玖內心一邊漫罵,一邊諂笑著爬起來為皇上擬旨。


    他字寫得極好,遣詞造句分寸亦得體,沒多會兒聖旨就寫好了。


    少帝滿意:“不錯,你退下吧。”


    劉玖乖順的謝恩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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