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怎麽回事,我都知道。也這麽過來的。”


    莊理沒掩飾住驚訝之色,任敏笑了。


    “為名為利,女人最愛說謊。說開了還是一個情字。”任敏坦誠道,“我最近才聽聞你在美國的時候,住的是我兒子——小兒子的房子。阿辭對你是真的用了心的。”


    “也姓李?”


    任敏挑眉,抿笑,“也姓李,李訣。”


    莊理愣了。


    “訣別的訣。世上就是有這麽巧的事情。”


    莊理思忖著問出口,“葉辭的事情,很棘手嗎?我……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做的?”


    “照顧好他。”任敏要將人洞悉一般盯住莊理,“當然,你願意的話,有些文件我想給你看。”


    莊理和任敏回了家,才知道任敏與丈夫早已分居。任敏打開保險櫃,把厚厚一遝文件拿到客廳,將要打開,莊理問:“您信任我?”


    “我坦言,你家裏三代的事情我們都摸得一清二楚。”任敏呷了口茶,緩緩說,“小莊,我不是好女人,也不是好母親,我和你一樣。但阿辭和他爸或許不一樣,你還有個念想。我想你做了這些事,往後無論怎樣,阿辭也會惦念你的好。”


    莊理忽然有些負氣,定定地說:“不一樣的。”


    任敏笑著歎息,“嗯。”


    *


    回到醫院已是深夜,葉辭單手握著手機,見莊理進來,放下手機,招手讓人坐到跟前來。


    “跟我媽吃飯了?”他抬手撫摸她頭發。


    “嗯。”


    “講了什麽?”


    莊理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嗯……你的壞話。”


    葉辭笑笑,“是嗎?”


    “你看你,我不在,你就這麽折騰自己,都進醫院了。”


    “難得上一回醫院。”葉辭沿手臂撫下來,攏住她指節,“這不是你來了麽,我明天就好了。”


    莊理笑著點頭,而後說:“可是我明天一早就要去紐約。”


    她感覺到他手收緊了一分,佯作故意賣關子那般,揭曉謎底,“出差啦,你曉得這個行業就是……飛來飛去。”


    “因為什麽項目?”


    莊理睨了葉辭一眼,“我公司的事兒怎麽跟你說。”


    “行,好好工作。你過來這麽一會兒,我已經很高興了。”葉辭想了想,問,“去多久?”


    “十天半個月——”見葉辭冷臉,莊理忙不迭道,“哎呀,就幾天。”


    “每天跟我打報告。”


    “你怎麽學我呀。”


    “我本來就這樣兒。”


    二人閑話,氣氛恬靜。忽然不約而同沉默了。


    葉辭望著病床對麵空白一堵牆,半晌後說:“我早該察覺的。小理,我其實……當時在香港,我跟清暉說了好多話,他悶悶地聽著,然後說‘你們不是再沒可能’。是我壓垮了他。”


    “不是的!”莊理蹙眉,“怎麽是你的問題?他一定也想看著你好。一定是的。”


    “可是,如果我注意到,再和他多說幾次話,讓他來傾訴,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這麽多年了,他和南晴都說了好多,肯定也和你說了好多……”


    “不夠。”


    “阿辭,你不可能讓所有的事情盡在你掌控中,或許他是真的得到解脫了呢?死亡,也不一定是悲傷對嗎?”


    葉辭抬手蒙住眼睛,哽咽道:“小理,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啊。”莊理掰開葉辭的手,注視他哀切的眼神,“我們還在的人,就要連同他的那份一往無前地活下去,活好。”


    眼淚掉了下來。


    第七十四章


    葉辭做人做事低調謹慎, 再不著邊際的人找來也是用太極推手委婉回絕。可金身立在這兒,光芒萬丈,總有不受照拂的人心生怨懟。


    這樣的人聚集起來了, 在暗處勾連牽線,要教金身傾倒。


    物流公司高層遭到約談,是葉夫人授意下,之後李玨開始做任敏和葉辭手底公司的股價。他們籠絡了崔綸等好些不願得罪葉家,卻與葉辭有齟齬的人聯手。


    莊理受任敏所托赴美, 除了處理一些私人資產事宜, 還要做一把剪子,剪斷這些個影子之間的聯係。而辦法, 就是大大小小的醜聞、官司。


    進公司還沒多久,請長假已然不妥, 此番莊理就是抱著丟掉工作的決心來的。這無疑有點傻氣,可她想, 爭也爭過了, 該拿的也拿了, 就傻氣這麽一回,沒關係。何況, 她要是不這麽做,會後悔一輩子的。


    隻是, 莊理沒想過會在飯桌上遇到傅檀越。從前就幫神秘人士處處理事務,如今徹底卷入旋渦,開始做上不得台麵的事情。


    兩個人心底發笑,麵上不顯, 當作第一次見麵。


    中途上洗手間的時候, 莊理給謝秘書發簡訊說:我不信任他。


    回到飯席落座, 傅檀越看著莊理,無端說:“你不信任我對嗎?”


    不是事事都要涇渭分明、立場鮮明,莊理以為傅檀越是明白這一點的,即使分開了、疏遠了,曾經的情誼也不可磨滅。可最後鬧得那麽難堪,毫無體麵可言,讓人怎麽再去相信這樣的人?


    “怎麽說?”莊理淺笑。


    “直覺。”


    “是嗎?”莊理切下牛排一小塊,抬眸注視傅檀越,“那麽你直覺看看,我們想找你們做什麽?”


    傅檀越隱隱有些傷感,“不用直覺也知道吧,你是為了誰才回來的。”


    “怎麽叫回?人又不是機動的,我到哪裏去,做了什麽,隻是無數選擇中的一個。”


    “你應該也清楚,做了選擇就要承擔後果。”


    “我們都很清楚。”


    傅檀越說:“你可以不相信我,相信我們事務所就好了。”


    “我怎知你會不會——”


    傅檀越忽而蹙眉,說起中文,“莊理,人不是機動的,所以人有感情。是你傷害我再先,我不想變得那麽可笑,找了一個由頭讓你走,我還要怎樣?”


    莊理臉上原本還帶著笑,聽了這話卻是怔住了。


    席上另一位見氣氛不對,問發生什麽了。傅檀越回說沒什麽,又對莊理說:“我也是替人做事,違背了規矩,我沒有容身之處的。”


    莊理頓了頓,說:“我知道了,那麽談正事吧。”


    *


    不久後,崔綸卷入性-侵醜聞,北美媒體大肆報道,具名寫加拿大生物科技公司巨子,致使他們股下跌。


    莊理接到葉辭的電話,他在那頭冷冷說:“回來。”


    莊理笑說:“我一雪前恥了,你該為我高興。”


    “你知道你做這些事情,有多危險?”


    “我知道啊,你照顧好瑾瑜。我很快就回去了。”


    崔綸是慣犯,不是哄得女孩們以為是愛戀,就是用錢和別的事情威脅,讓女孩們忍氣吞聲。謝秘書早就在找這些女孩們了,可是沒有人肯出麵,此番隻能做局,仙人-跳。


    有時候隻能才去非正常手段,何況崔綸罪有應得。然而莊理並沒有一雪前恥的快意。


    莊理原本這是三部曲,處理資產以外,讓崔綸陷入醜聞,最後利用商業手段困住李玨不知來曆的龐大的現金流。可這幾天裏發現了謝秘書不對勁的地方。


    越過葉辭,謝秘書得到任敏示意,買暗花。即買主不露麵的懸賞,可以買事情,也可以買人買命。


    “不能這樣做。”莊理說。


    “你不知葉生過於遭遇了什麽。”謝秘書推了下鏡框,“事到如今,我們不動手,動手的就是他們。”


    莊理搖頭,“不可能背負了人命還心安理得活著,一旦這麽做就不可能回頭了。”


    “莊小姐,這不關你的事,等你的事辦完,你就該安然地回北京了。”


    “人是有底線的。”莊理堅持道,“法治社會,你——”


    “法治?”謝秘書挑眉,“我為葉生做事這麽多年,也見過不少大場麵,你以為他們優雅使用刀叉,在飯桌上談判,以此解決問題嗎?和街頭巷尾吵鬧打架的爛仔沒差,搞到流血事件的不在少數。”


    “所以,為什麽是這樣?為什麽……就不能——”


    “因為這個世界,就是光怪陸離,莊小姐。”


    話是這樣說,謝秘書也依然按原定計劃推進,盡心盡力做事。和謝秘書一起做事的時候,莊理第一次覺得和葉辭分別的時光沒有虛度,更多是葉辭的人際在起作用,但莊理的交際也給予了一點幫助。


    就這樣沒日沒夜的翻查資料、核對賬目,最後謝秘書送莊理上了飛機,獨自留在美國跟進後續的事情。


    飛抵北京那天早上,天氣晴朗。莊理開機後手機彈出許多消息,其中一則來自謝秘書,說李玨持槍在街頭狂奔,被警方擊傷,目前人已經到醫院,警方正在進一步調查。


    莊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陰謀算計、手段不堪,無論如何至少沒到最後那一步,她僅有的一點良心就不至於被吞沒。


    莊理的工作沒有丟,過程中做了一些外派工作,上司也沒有問她在紐約究竟是做什麽去了,待這麽久,年假都不夠還。自然是因為葉辭用利益置換擺平了。


    而莊理亦從上司口中得知了原貌——


    之所以公司向她拋出橄欖枝,是因為葉辭。


    心緒跌宕起伏,莊理幾乎是一路握緊拳頭來到石景山的。


    葉辭和瑾瑜正坐在沙發上談話。


    不知道為什麽,莊理所有的情緒一下消散了,喉嚨哽咽。


    “這麽這麽久才到。”他笑。


    “路上堵車。”她說。


    “姐姐,爸爸要讓我參加冬令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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