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失落。隨即又罵自己受虐狂,如此甚好,一走了之誰都不眷戀誰。


    她想他倦了。即使——她當然知道他喜歡她,或者愛她,但倦了就是倦了。他反複無常,上一秒還在吃蘋果,下一秒就會說蘋果難吃。


    莊理一麵要跟進案子的程序,一麵要安撫休學回國的小小,除了還未取動分毫的一大筆存款,她看不見前路。


    通訊錄裏的律師不少,能夠讓她略微產生信賴感的隻有傅檀越。那時候她還叫他傅律師,他和他的朋友們幫了她很多,包括後來她去美國了,他依然在關注她母親和小小的情況。


    或許不應叫幫了許多,莊理失神到橫穿馬路,是傅律師把她拽了回去。他要求她按時吃飯、早起,強硬地帶她去打網球。


    莊理來到美國不久,傅檀越也來了,說是一個事務所招攬計劃,總之是因為工作。


    兩個人hang out,簡單的吃飯,到明確有約會意思的吃飯。莊理邊工作邊開始念mba課程之後,因為交通等緣故,在傅檀越的公寓住了一晚上。


    一晚上變成一周,一周就成了常住。最後兩個人退掉各自的租屋,合租了一間地段好一點的、麵積大一點的房子。


    考試前複習夜有人送來咖啡,發薪水了一起吃頓不錯的晚餐,周末去打網球,也和朋友們參與稀奇古怪的社區活動。


    他們是一對堪稱模範的男女朋友。


    “你想一直留在這邊嗎?”有次傅檀越在洗碗的時候問。


    莊理倚靠料理台咬一口手中的蘋果,聲音清脆,“你要給我介紹對象讓我拿綠卡嗎?”


    傅檀越對玩笑沒有了反應,甚至有點生氣,“難道你留下我要回去嗎?”


    莊理愣了下,“我沒有這個意思啊。”


    “莊理。”


    莊理不喜歡傅檀越叫她全名,每每他很嚴肅,像老師在家長會上點名,即將展開批判。


    然而這次傅檀越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


    莊理想過嗎?或許想過,因為她就是被傅檀越偶然一句告白打動的。


    他說:既然你覺得生活被動、太隨機,那麽我希望愛可以是你能百分百確定的事情。


    南晴曾經問過莊理“二選一”的問題,莊理說葉辭都是啊,沒得選。她想要的、不想要的,他什麽給不起?唯獨給不了“確定性”。


    她承認自己貪心如斯,妄圖自身散發光芒。可爾等凡人不得金身照拂,哪來光芒?


    回到雲泥間,沒關係,足履實地、行遠自邇,天大地大還待闖蕩。


    傅檀越無疑是莊理的同行人,他們都相信能夠一起創造確定的未來。


    但傅檀越這麽問的時候,莊理遲疑了。


    “你想講什麽?”


    “合夥人計劃要結束了,三藩市一間藝術機構聘我做涉外律師,我想我們可以商談一下今後的計劃。”


    “所以你的計劃是我要換工作配合你?”


    “你也有跳槽的想法不是嗎?在那邊你可以得到更好的工作的機會。上次我們去玩,你也說喜歡那邊的感覺。”


    “我考慮考慮。”


    他們在冬季搬到了三藩市,開始計劃一起買一套兩臥的公寓。


    每一步,莊理都覺得走得好安穩。


    直到周末夜晚,他們坐在沙發上吃廉價快餐,看主人公朝肮髒的馬桶傾倒嘔吐物。


    “so why did i do it?


    i could offer a million answers, all false.


    the truth is that i''m a bad person, but that''s going to change.i’m going to change.


    this is thest of this sort of thing,i’m cleaning up and i''m moving on,going straight and choosing life.


    i''m looking forward to it already.”


    (我為什麽這麽做?成千上百的理由都是借口。事實就是我是一個混蛋,但我能改變。我要改過自新了。


    這是最後一次,從現在開始我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我要大步向前、選擇生活。


    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電影在獨白中迎來尾聲,莊理很難說真的不喜歡這部電影,因為她忽然有點想哭。


    主人公說誰需要理由,有了海洛-因誰還需要理由。那麽沒有海洛-因,真的能夠正常的選擇生活嗎?或者被選擇,每個人趨同,過上確定、篤信地生活。


    海洛-因是什麽,是危險、致幻甚至致死的不確定因素。


    莊理你捫心自問你需要嗎?


    求婚戒指穿進左手中指的時候,莊理哭了。


    傅檀越說baby不要哭,但眼裏也泛淚花。


    “我不知道怎樣才是浪漫,我想——”


    看電影吃快餐的掏出戒指無端給人戴上,確實不能用浪漫形容。但莊理說that’s ok。


    他們的浪漫是……是什麽來著?


    *


    春節期間,傅檀越的父母和小小來了美國,一起吃了頓正式的晚餐。


    也許那是莊理確定自己想要結婚的原因,盡管他們是不思蜀的海外遊子,與雙方親人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但莊理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男朋友母親的善意。


    傅母是位溫柔堅韌的傳統北方女性,知曉莊理的家庭出身,席間避之不提。後來私下說話,沒忍住在莊理麵前掉淚。


    但是莊理,因為家庭氛圍難能可貴你就要結婚嗎?


    三月,莊理去試了婚紗。


    店員幫忙拍了一張照片,但莊理沒有發給準新郎。晚上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傅檀越有所察覺,把床頭櫃的安眠藥遞給她,又端來水。


    莊理覺得記憶斷了片,不記得發布了動態,第二天早上卻看見ig消息提示。


    阿英評論:哇!好久不見,是要結婚了嗎?


    莊理點開關注列表裏那個僵屍般的賬號,仍舊一片空白。


    其實她知道他的消息,怎麽能不知道呢?他接手了母親旗下好幾間公司,下一步就是執掌整個集團。他不再刻意隱形,名字出現在富豪榜上,多金、英俊、正當年。


    當晚莊理沒回家。


    *


    再次更新ig動態是在五月,莊理因巴塞爾展覽來到香港,此外還負責一個短期的駐地項目。


    阿英在after party上遇見莊理,一時還不敢相信。


    “lowy!”阿英一襲黑裙配鉑金鑽石耳飾,與從前的飛女判若兩人。


    阿英看出莊理的疑慮,笑說如今繼承畫廊,做了畫廊主,“好多事都變啦,你看起來也很不錯啊。”


    “洪太太還好嗎?”


    阿英垂眸,“去世了,就在不久前。大哥還來參加了葬禮。”


    莊理一頓,感覺回憶正在衝破一扇暗門向她襲來。


    “我很抱歉。”


    “沒關係。”


    “他還好嗎?”


    “好啊。你記得瑾瑜吧?大哥有事沒事就帶瑾瑜騎馬、爬山、出海釣魚,好好玩。”阿英說瑾瑜曬成了小麥色,變活潑很多,想翻視頻給莊理看,卻看見後者回避的眼神。


    阿英看向莊理斜後方與另一群人說話的男人,“你……結婚了對吧?”


    “沒有。”莊理意識到什麽,笑了下,“那是我朋友。”


    “隻是朋友?”阿英打趣。


    莊理無奈,“dating過兩次。”


    “所以你的結婚的事情?”


    莊理淺笑搖頭,“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很道德。”


    阿英會意,用笑聲圓場,“無所謂啦,我明白的。”


    第六十三章


    閑談之間不斷有人加入對話, 皆為阿英而來。阿英留下莊理新的聯係方式,端著嶄新一杯酒踅至別處去了。


    夜深,莊理和同行的男人一道離開, 乘車回酒店。


    男人有一張東西方基因混合的英俊臉龐,笑起來的時候有點輕佻,眼尾微微上挑,又好似很有情。


    姓林,是莊理這次駐地項目的合作人。因為業務往來, 莊理和他出去過一兩次, 氛圍輕鬆,也比較契合, 於是保持了某種關係。


    “所以你本來準備結婚了?”


    車窗玻璃降下來一截,莊理仰臉感受熱風, 不知在想什麽,聽見這句話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去。


    “你聽到我們談話了。”莊理蹙眉, “可我不覺得你應該跟我談論這件事。”


    “那要我講什麽?”林先生一手越過莊理的腰撐在座椅上, 緩緩傾身。


    呼吸交錯, 莊理別過臉去。


    “今天不行。”


    林先生停頓片刻,坐了回去, “其實我不在乎你有沒有rtionship,我們很合拍不是嗎?”(固定關係)


    莊理沒有說話。


    燈牌霓虹遊過車窗玻璃, 莊理感覺這座城市是陌生的,像是從未來過。


    可是又那麽熟悉,回憶紛湧,壓在了她心頭上。


    “你要和我講一講嗎?”林先生說, “我想傾訴出來會輕鬆一點。”


    “可是我還沒喝足夠多的酒。”莊理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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