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監隻笑,“反正葉總嫌惡的事兒特別多。”


    以前聽葉辭和別人的電話裏講過,什麽一個企業為了競標項目突然文化。想來葉辭對商業運作是存了矛盾之心的,可往往不得不順應現實。


    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做這一行?


    莊理後知後覺想到這個問題,似乎,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從來沒有了解過他的理想。


    一段時日過去,莊理翻閱資料與報告,按圖索驥般拚湊出一點影子。


    上次他提到電影——


    是啊,這麽多的國外機構進駐,這麽多的西方麵孔爭先恐後來這片土地,單是為了教養對藝術尚且混沌中的民眾嗎?


    他們把東方主義帶過來,像拓荒者一般開墾這片現代藝術荒原,亦如掠奪者一樣從中淘金。


    交易商們對比數據,期望有一天西方藝術的成交總額超過傳統古典藝術——字畫、瓷器及其他古董。


    當藝術成為風潮,我們的藝術又都到哪裏去了?


    莊理從沒有這般強烈的感覺想要認知一個人。


    在情人麵前,他恐怕始終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浮浪模樣。可她知道,那並非他的全部。在他們交融的某些時刻,她看見過他的矛盾與痛楚。


    現在她知道它們來自哪裏了,但還不夠清晰。她想聽他親自講述關於基金會的初衷、他的理想、好惡,她想切實地觸碰他從不展現的深邃。


    *


    可葉辭並不是她能召之即來的。


    葉辭不得空,同樣繁忙的張秘書親自安排莊理學考駕照的事宜。周五晚打電話說明早過來接她去駕校。


    駕校一對一授課,教練車最低配置是寶馬3係。莊理簽字的時候看見學費和押金的總額差點失語。


    有時候她覺得葉辭真的太誇張了。轉念又想,他一個沒嚐過人間疾苦的公子哥,拌飯的當然不是老幹媽而是黑鬆露。


    從駕校出來,莊理打電話給葉辭匯報情況,末了問:“瑾瑜好嗎?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醉翁之意不在酒,葉辭聽出了這背後的意圖。


    “等把她上學辦妥了再說吧。”


    莊理關切道:“上次你說的那間國際學校不行嗎?”


    “太遠了,又是寄宿製,還是想讓離家近點。”


    偶然從葉辭那兒聽說過,瑾瑜是美國籍,回北京上學手續比較麻煩。


    那邊兩句話收線,莊理幽幽地想到瑾瑜的母親,不知道是怎樣一個人。那是不是真正認知過葉辭的人呢?還是說隻是他們年輕時一次偶然?


    莊理覺得自己近來好奇心過於旺盛了,這個周末該出門尋些趣事來做。


    正想著,晚上南晴就找來了,在微信上問有空沒?


    莊理思索片刻,應邀赴約。


    雖然之前就注冊了賬號,但莊理回來才開始使用,好友不多,朋友圈動態幾乎被南晴占據。


    無論世界發生了什麽新聞,南晴的動態永遠像她的名字一樣明媚,酒店下午茶、遊泳池美背照片、佩戴新的飾品的照片,配文往往是“寵愛自己是終生幸福的開始”一類的心靈雞湯、女人寶典。


    和高中時期生動張揚的女孩相去甚遠。臉也變了,給她漂亮的臉增添稚拙感的鈍下巴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幾萬塊的v字下巴,眼睛仍是出眾的,可失去了靈動感。


    莊理放下手機,覺得自己有點刻薄。下一瞬從鏡子裏看見自己,陡然而生焦慮感。


    難道她也變了嗎?


    *


    “你真是沒變。”南晴在莊理入座時說。


    她們約在一間新開的手作漢堡店,店因為霓虹閃爍的instagram風格而在社交媒體走紅,人滿為患,因為背景的嘻哈音樂更顯嘈雜。南晴稍微提高了聲音,又說,“但是更漂亮了!”


    莊理笑起來,“這還叫沒變?”


    南晴上下晃食指,“我是說氛圍,氣質不一樣了,會打扮了。”


    莊理想了一下,說:“你以前確實笑我不會打扮來著。”


    “你三好學生嘛,學習都來不及,當然校服穿到底了。”南晴說,“不過就是穿校服也是校花兒啊。”


    莊理乜了南晴一眼,“別埋汰人了,你才是花兒,我?就綠葉吧。”


    南晴攏了攏頭發,擺手,“真是,原來沒覺著你這麽會奚落人。”


    “真不是,我認真的。”


    說笑之間她們點的餐食來了。莊理要了一份招牌漢堡套餐和一杯含酒精的軟飲料,南晴則是一碗沙拉配一杯低脂奶昔。


    “你這麽瘦了幹嘛節食?”莊理隨口說。


    “哪裏瘦了,我早上稱秤,漲了兩斤,兩斤!”南晴可怖地搖頭。


    “運動比節食好吧?”


    “你在運動?”南晴說著側身打量了莊理一番,莊理穿著緊身的灰色短款體恤,露出一截纖細腰肢,寬鬆的牛仔褲襯得腰臀比賞心悅目。


    “真不錯,你做瑜伽?”


    “瑜伽、網球,偶爾也去遊泳。”


    南晴歎服,便問起工作,“你哪來這麽多時間?”


    女人們邊吃邊說,最後有一搭沒一搭吃著薯條,徹底變閑談。


    莊理沒有全部傾吐,直覺南晴亦有所保留。南晴說畢業後她就去了上海,在上海認識了男朋友,做互聯網一行,前不久調升來北京做部門老總,她反正做點代購之類的小買賣,在哪都一樣,就跟過來了。


    “他北方人,有點大男子主義,平常這不準那不準的。”南晴微微聳肩,“他一會兒就要打電話查崗,信不信?”


    話音剛落電話就響起了,莊理點頭笑,比了個讚。


    南晴睨了她一眼,接起電話,“吃飯。……啊?可是我跟朋友在一起……高中同學啊,上回跟你說過的。哦,好。”


    南晴放低電話,問莊理去不去唱k。莊理說:“跟你男朋友?”


    “他們也才吃完飯,正往那邊去,我總不能落下你吧?”南晴意有所指地說,“給你介紹人啊,應該有好幾個老板在。”


    “你都不認識,我去做什麽?”


    “去了就認識了啊!周末打扮這麽漂亮,不多玩會兒,一個人待著有什麽意思。”


    南晴召人來埋單,搶著不讓莊理付,一麵又繼續勸人一起去唱k。


    一輛卡宴來接她們,距離目的地會所不遠,二十分鍾左右就到了。


    莊理大學時期的社交多限於學生會社團,除卻去酒吧看過兩次演出基本沒出入過夜場。後來去了香港,和萬克讓一起才學會了海派的酒吧文化。


    會所和那樣的氛圍又不一樣,包廂門緊閉,隱約透出一點聲音,你穿過燈光暗紅,牆紙花紋繁複的甬道,不知道沒扇門裏藏著什麽。


    莊理有點打退堂鼓,但不是為未知的事情,這一年的經曆讓人開了眼界,什麽都能應付得來了。是能夠想象到待會兒會置身怎樣的酒場,覺著有些無聊。


    “當初膚淺,得你恩寵似升仙天有眼。


    當真糊塗,未曾發覺我該俯瞰南極快沒有冰山。


    當初專心跟你燭光晚餐,從沒有認識蠟燭怎樣消散。


    當你的光環,暗過世間火柴何用困在五指山,而神跡失靈才知天大地大轉得快……”


    推門即有動人女聲灌入耳,包廂裏坐著七八位男女,南晴朝男朋友打招呼,回頭把愣在門口的莊理拉進來。


    南晴的男朋友高總攬她去打招呼,“費總、葉總。這小南,那位是小南的朋友……”


    一下忘了南晴提過的朋友叫什麽,他回頭看,“美女?”


    莊理上前去,卻不是為他,而是座上那被擁簇著的男人。


    “小莊。”


    高總說:“對,小莊!小南說起好幾回,這可算見著了。”


    費總說美女們姍姍來遲,按規矩得罰酒。


    “得罰、得罰!”高總說著揀了兩個杯子倒酒。


    南晴端起酒杯,見莊理沒動靜,解圍說:“我這朋友高中的時候可是校花,學習也好,哪裏都好,就是有點木訥。我代她一起敬——”


    酒杯遞過去,被男人隻手推開了。


    “這校花兒怎麽話都不會說?”


    本是一句玩笑,可沒人接腔。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莊理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女人,不消講又是哪位女公關或者會所女郎,低胸吊帶火辣豔俗。


    “那要不然出去吧。”葉辭說。


    “這……”高總忙給南晴使眼色。


    南晴走到莊理身邊,低聲問:“你不舒服還是怎麽?要是不舒服我送你走吧。”


    女郎說笑圓場,“指不定是見了葉總,魂兒被勾走啦。”


    眾人笑起來。


    莊理抬眸,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我讓你出去。”葉辭的聲音聽起來很冷。


    在場的人都慌了,南晴見狀挽起莊理胳膊將人帶了出去。


    “真是不好意思……”走道燈光映在南晴臉上,讓人隻看見責備,“不過你也真是的,怎麽回事啊。這可都是大老板,他們談項目呢,哎!我一會兒再找你,得先進去賠不是。”


    南晴再進包廂,氣氛已有所緩和。高總拉著她重新去敬酒,葉辭問:“剛那是你高中同學?”


    南晴心道就知這事兒是過不去了,賠笑說:“是……有些年沒見了,前陣兒碰見就說一起出來玩,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葉總,您別放在心上啊,我這,我的問題,我自罰——”


    “高總,這你女朋友吧。”


    高總說是。


    葉辭不說話了。


    人心惶惶之際,他起身拎起外套。另一邊的費總起身,“老葉,你這就不對了。”


    葉辭看也沒看他,留話說“你們該怎麽玩怎麽玩兒”,不顧一幹人勸阻徑直離開。


    高總幾人一路追到電梯口,葉辭久等不來電梯,繞到另一側走消防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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