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葉辭說:“受教了,不過這終歸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阿爸,我走先。”


    萬騫欲言又止,終是任葉辭離去了。


    不止萬家需要這樁婚姻,於葉家也百利而無一害,但到了萬騫這個歲數,這些不再首要了。兒子混不吝,女兒,女兒似乎被虧欠太多。


    *


    “阿爸同你講什麽?”


    葉辭走出來見萬以柔還在,頗覺詫異。


    “沒什麽,我還有事。”他頓了下,補充道,“等阿爸的茶送到了,給我打電話陪你飲茶。”


    然後一陣風似的走出大宅,上了車。


    萬以柔佇立原地,直到二姑母喚她才回過神來。


    車行駛在柏油馬路上,葉辭陷於昏暗的後座中,手撐住眉心,遮住了一隻眼睛。


    這一刻難不教人想起舊事。


    好多年前了,葉辭才二十五六歲,漂在美國,就像葉家放出來的風箏,命運被風箏線緊緊扼住,是前程、人脈、財富,也可以說是瑾瑜。


    葉辭初出茅廬,每天聽這個會見那個人,卻還要當奶爸照顧牙牙學語的瑾瑜。饒是三頭六臂也顧不過來。


    三天就睡幾個小時,晚上又飛去邁阿密參加酒會。葉辭頭昏,打翻香檳塔,推開人群走出來,差點又跌進噴泉池水。他狼狽極了,更狼狽的是一位見證者正在嘲笑他。


    萬以柔穿一襲墨綠絲綢長裙,冷豔、端莊,烏發高盤露出纖細的脖頸。她手裏端著一杯香檳,眼神睥睨,好似看不知哪兒來的無名之輩。


    當時葉辭確是寂寂無名,他要憑自己成事,從不將家父和爺爺的名頭搬出來。


    不過萬以柔還是有那麽點兒惻隱之心的,朝同樣有著華人麵孔的他伸出了援手。葉辭站起來,轉而依靠愛奧尼柱式的圓柱,幾下將浸了酒的燕尾服脫下來。


    濕潤的襯衫依然貼在他身上,他又扯下領結。


    “我的聖父啊!你不會打算在這裏把衣服脫光吧?”萬以柔驚詫。


    葉辭停下動作,環顧四周,盡力讓自己神誌變得清晰些。他以眼神示意,從她手中抽走杯子,喝了一大口解渴。


    “你知道這種圓柱其實是希臘古典柱式中的一種嗎?”葉辭也不要人回答,接著說,“叫愛奧尼柱式,你看它纖細、流暢的線條,就像靜默柔韌的女性。”


    萬以柔覺得莫名其妙,可也覺得有點趣味,便聽男人說下去。


    葉辭指草坪那邊另一棟建築的圓柱,似乎覺得不仔細,拽住萬以柔的手腕就走過去,“這種呢是多立克式柱式,基於男性美學的最古老的設計。最初是用在神殿,以紀念男性神靈……”


    等葉辭停下滔滔不絕的話語,萬以柔看著他發亮眼眸,問:“你學建築的嗎?”


    “我沒機會學建築。”


    “什麽叫沒機會?”


    葉辭卻說回方才的話題,“這可是邁阿密,海濱出現這種建築設計不突兀嗎?你說建築的主人,或者這個酒會的主人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怪人?”


    “freaky,”萬以柔覺得他才是最怪的那個,索性給他取外號,“你確定你是受邀請來的嗎?”


    “當然。”葉辭指了指自己,這才想起作自我介紹。


    星星月亮聽見他們的歡聲笑語,在屋簷下久久回蕩。


    最後萬以柔將這位落魄公子送回了他的住宅。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以為他是一個遭遇淒楚的單身奶爸。而她比他小兩歲,正以萬家長女的身份在斯坦福念書。


    *


    “是啊,就是這樣子的,他們才在一起的。”


    夜晚,通勤路上的食店熱鬧非凡。辦公室出納琪琪攪拌碗中的雜醬麵,上唇搭下唇不停歇。


    “那lowy現在和你們一起工作,你們沒有壓力嗎?算是老板娘家人誒。”


    “什麽壓力?”琪琪神秘兮兮地笑了下,同好友繼續講下去,“男人帶lowy去婚禮,是想介紹給家人吧,其實也都知道平時不會被接納,才想趁人多昭告天下。但是咯,這樣更不會得到認可,好像很慘的……”


    “啊……可是這樣為什麽還給lowy安排工作啊?”


    琪琪頓了下,不在意地說:“那就不知咯。反正現在人在倉庫,我們顧問和庫管把雜活都丟給她,沒人覺得她能做很久的。”


    *


    喧囂聲被隔絕在外,地下倉庫的裝修還未徹底完工,地上鋪就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薄膜,燈架和繩索從天花板、牆壁垂下來,假若這時傾倒一桶猩紅色油漆,很難說不是命案現場。


    燈光黯淡,莊理從重疊的幾乎圍成房間的木箱之間站起來,用戴著絨線手套的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


    倉庫裏還沒有供暖,卻讓人置身桑拿房,她一邊整理一邊對照藏品名錄,生怕磕碰一丁點,把什麽損壞了。


    別說趁一個人,近距離欣賞這些畫作和雕塑、裝置了,在她眼裏現在這些全是成千上萬的美鈔,她隻想祈求安然無恙且盡快把事情做完。


    下午帶過來的一瓶礦泉水已經喝光了,莊理口渴難耐,胃的不適感還一直在提醒她你餓了。


    她隻好靠在一麵什麽都沒有的牆壁上,稍作休息。


    從圍裙兜裏拿出手機,關掉信號又重新開啟,還是沒看見新信息進來。


    莊理有點不開心。想說都這樣了,發短信竟然不回。又想說,他神出鬼沒的,一定好忙,她自己忙起來的時候也沒空看手機。


    莊理想了又想,還是再一次發去了信息。


    *


    “看看什麽叫無產階級的生活。(附倉庫照片)”


    照片光線很暗,一眼看過去沒什麽特別,將一角放大才見一個簡筆畫的括弧臉,括弧照下。是說不高興了,撒嬌呢。


    葉辭笑了下,臉上倦意稍稍褪去。


    方才是覺得他有什麽事情,收到這條簡訊才想起,便讓司機改道去新倉庫。


    途中經過一個常光顧的小店,門前排長隊,葉辭沒麻煩店主,讓司機進去給剛排到號的一桌人一筆錢,同他們一桌下單,最後也提前幫他們埋單。


    路上耽擱些時間,葉辭拎著飯盒來到倉庫時,其實不確定莊理走了沒有。他第一次來新倉庫,打電話問謝秘書幾道密碼,這才走入了。


    莊理正在清掃包裝垃圾和灰塵,隱約聽見腳步聲,懷疑自己聽錯了,但也感到害怕。


    她緊握住掃帚柄,警惕地轉過身去。


    手機電筒光打過來,莊理下意識眯起眼睛。下一瞬猛地睜眼,就看見葉辭站在她跟前,仍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樣。


    “你……”她不禁囁嚅,“你怎麽來了?”


    葉辭提起紙袋晃了晃,“給我們偉大的無產階級人士送宵夜。”


    莊理抿唇,隻是看著他。


    “沒吃吧?”葉辭低頭確認。


    莊理往後挪了半步,“沒有。”


    “那正好,一塊兒吃。”葉辭四下掃視,找到一處高度正合適的木箱,把餐盒取出來。


    莊理忙剪下一張塑料薄膜拿過來鋪上,“不小心會浸進去的。”


    葉辭朝她笑笑,“今兒你怎麽這麽乖啊。”


    莊理撇了下唇角,問:“這麽晚了,你也沒吃嗎?”


    “我吃了不能再吃麽?”


    “……”


    莊理看著葉辭將餐盒一一打開,把一雙筷子掰開遞給她。她等葉辭先動筷,說:“你不知道我整理一個人了多久,聽說還沒有全部運過來,你哪來這麽多時間欣賞它們啊。”


    葉辭一頓,“一個人?”


    “實習生,就是打雜的咯。”


    葉辭沒接腔,片刻後說:“我倆回回都一起吃宵夜,膩不膩?”


    莊理笑,還有些詫異,“吃飯又不膩,而且看和誰吃啊。你要是膩了就趕緊走。”


    葉辭夾起一塊鹵雞翅尖直往她嘴裏塞,“多吃點兒。”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忙得稀裏糊塗的,重要的事情忘了說。


    一是預收文《四喜》,濕漉漉的港島故事,繼續年齡差,請寶貝們多多收藏!


    二是《一色》參加了征文活動,1營養液=1地雷=1票,也請寶貝們多多支持!給小也一個上榜機會w


    第十九章


    一口哪兒吃得下, 兩個人推來推去,不僅莊理的手沾了油,還將葉辭的西服敷上油漬。


    淺色羊絨呢料上兩道醒目的手指劃印。這種衣服是不經水洗的, 等於說不可能再穿了。


    莊理頓住了,抬眼見葉辭對汙漬微微蹙眉,尷尬地說:“對不起啊……我賠你……”


    葉辭展眉而笑,“你這人還挺幽默?誰要你賠了,一件衣服而已。”


    莊理抽抽唇角, 哼哼唧唧道:“是, 您多大方啊。”


    葉辭抬手,用袖子拭去她唇邊的油光, 回說:“可不是。”


    她稍稍偏過臉去,抿了下唇。


    他又說:“還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 一樣買了點兒。”


    “很多了。”


    “你告訴我,下次就買你喜歡的。”


    莊理緩緩看回葉辭, 輕嗯了一聲。


    他們安靜地吃著宵夜, 其實葉辭不餓, 但知道自己停筷了,這個慣於看人眼色的女孩就會說吃好了, 時不時動筷吃點兒。


    等莊理主動表示吃好了,葉辭才將餐盒包起來。


    “你放那邊的垃圾袋裏, 我一會兒去扔。”


    葉辭說:“你還要做事?”


    “不然?”莊理瞥向他沾了油的袖口下的腕表,“你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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