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唐見微覺得童少懸要應付不了的時候,童少懸都會超出她意料之外。  如今與瀾宛並肩而走,相談甚歡,絲毫不落於下成。  不僅唐見微覺得新奇,從後方瞧上去,瀾宛看她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不少打量和解讀的意味。  唐見微對呂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呂簡走在她身前,她跟在最末。  唐見微往府裏走,心裏開心不已。  咱們家阿念越來越讓人放心了,從現在開始積累官場之道,以後便更能遊刃有餘。  一行人到了前廳,紫檀和季雪已經將唐見微準備好的涼菜都端上了桌。  四方木桌上已經齊齊整整地擺上了八樣涼菜。  油汪汪表皮金黃的蔥醋雞、澆了清醬和山葵碎末的連帶、清燉之後手撕成條,淋上五味的水煉犢  這三樣是燒尾宴上能吃到的美味,呂簡和瀾宛都識得。  另五樣涼菜就有些陌生了。  被紅油覆蓋的似乎是薄切的肺片;蟹肉和煮熟的雞蛋白攪拌堆成的小塔;風幹的牛肉條切成絲,灑上香料;一朵朵黑色牡丹花仔細一瞧,竟是醃漬過的蘿卜;更有一顆顆的櫻桃外麵裹了糖漿,一枚枚地立在長形的鯉魚圖案的盤子裏。  呂簡對這一盤子的櫻桃很感興趣,目光長時間地落在上麵。  唐見微招呼兩位長輩落座之後,便請呂簡率先嚐一嚐這道櫻桃涼菜。  在大蒼,從天子到平民,所有人都喜歡吃櫻桃,可惜櫻桃價格昂貴,並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  每年櫻桃成熟之時,天子都會設“櫻桃宴”來款待群臣。  許多俸薪比較微薄的小官要是有幸參加了櫻桃宴,在宴會之上,多數都舍不得當場吃完,偷偷塞進衣袖口袋裏帶回去和家人共享。  因為櫻桃嬌美的外形和美妙的滋味,讓品味櫻桃成為雅事中的雅事。  呂簡和瀾宛都是當朝重臣,沒少出席各大筵席,這一盤子糖衣包裹的鮮豔櫻桃,一眼看上去便是豔麗不凡,定是內有乾坤。  “兩位姨姨,你們嚐嚐看。”童少懸說,“我夫人從昨晚開始就在準備食材,為的就是能讓兩位姨姨吃一頓合口味的家常。”  呂簡撚起一枚櫻桃,笑道:“這般精致的菜肴還叫能家常?實在太謙虛了。”  呂簡咬了一口櫻桃,這櫻桃和她吃過的所有櫻桃一樣,酸中帶甜,果味十足。  但是因為外麵裹了一層糖衣,入口的感覺甜味更濃,卻又濃得恰如其分。  但這道涼菜最驚豔並非是果味與糖味的交融。  呂簡一口咬進去,櫻桃的內裏竟不是堅硬的果核,而是綿糯的質地。  呂簡“咦”了一聲,那綿糯的口感立即帶著一股香脂的味道,衝入她的味覺。  果味、糖味和來自動物內髒的香脂味似乎完全不搭界,可是當它們融合在一塊兒,被一起吃入口中的時候,味覺產生了非常奇妙的變化。  果酸變得柔和、渾厚,糖味壓製了香脂的腥味,一點兒都不膩,甚至變幻出了一層新的味覺體驗。  呂簡作為大鴻臚,經常組織、出席各類番賓來史的宴會,可以說隻要是經過萬向之路的食物,她基本上都嚐了個遍。  吃過無數稀奇的食物,呂簡本以為自己已然對食物不再有更多興奮的心緒,沒想到這年輕的唐三娘給她吃的第一道菜,就呈現出從來都沒有享受過的滋味。  一向飯蔬飲水曲肱而枕的呂簡,在吃完一枚櫻桃之後,迫不及待又撚了一枚。  直到將第二枚全然吃完之後,她才問唐見微:  “這櫻桃裏填的是何物?為何滋味這般香濃?”  唐見微道:“回呂姨姨,這櫻桃裏填的是鵝肝。”  “鵝肝?”呂簡道,“我如何吃出酒味來了?”  “呂姨姨這舌頭真是厲害,的確有酒味。這鵝肝還未烹熟之前,我便將生肝和香料一塊兒在葡萄酒中浸泡一夜。待第二日,葡萄酒的酒味完全浸透肝內,便可以開始烹製。這葡萄酒鵝肝自然有酒味。”  呂簡聽著格外稀奇,誇讚道:“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手藝,實在厲害。”  瀾宛對她說:“人家娘親可是茂名樓的蘇茂貞,有其母必有其女,自然厲害得緊。”  被妻子這麽一說,呂簡明白了:“原來你是蘇茂貞的女兒。難怪,難怪……”  當初唐士瞻的治喪一事有過呂簡之手,但她每年要主辦許多高官喪事,有大蒼本國人士的,也有番仕番將的。  光是這些喪禮籌備應遵循的禮法和規製都要耗費她許多精力,沒法一一記下要臣的家人也是情理之中。  加之年紀漸長記憶減退,不記得蘇茂貞和唐見微的關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說到蘇茂貞,必然想到唐士瞻,呂簡格外惋惜:  “若是你耶娘還在世,見到你與阿念喜結良緣,肯定是非常高興的。”  呂簡和瀾宛很坦然地提及此事,在唐見微麵前都沒有絲毫戒備或難以啟齒之感。  唐見微暫時找不到二人的破綻。  放她們在前廳吃著,唐見微去後廚準備熱菜。  將備好的食材入鍋一炒,或是將早就燉下的食物起鍋裝盤,讓季雪和紫檀端出去。  很快熱菜也全都來了。  呂簡看兩個小婢女一道道菜往桌上放,很快就要放不下。  “長思,讓你那小夫人別忙活了。”呂簡說,“這都要不夠地兒了。”  童少懸說:“呂姨姨放心,夠放。”  說著她童少懸手往桌下摸去,抓住了一個事物,往上用力一掰,“哢”地一聲,四角木桌多出一麵弧形區域,整個桌子大了一片。  讓呂簡和瀾宛略略後退,童少懸將四角全都翻上來,四方形木桌立即變成一張大圓桌。  “姨姨你們放心吃,平日我三五好友來訪,吃二十樣菜都夠地方放的。”  呂簡“謔”了一聲:“到底是年輕人,三五好友來訪,竟要吃二十樣菜。”  瀾宛撫摸著嚴絲合縫的桌麵,有些探究的意味:  “神童到底是神童,聽說你發明了許多厲害的機巧?可有比這可以變方變圓的桌子更讓人開眼界的機巧?”  放在平日,童少懸很少會在旁人麵前炫耀自己的發明創作,但這瀾宛不同。  不想在瀾宛麵前丟了氣勢。  童少懸淡笑道:“這桌子不過是日常用膳時會使用的小玩意罷了,和那能飛天的向月升相比,算不上機巧。”  “哦?向月升我知道,安國公長孫燃當初就是用向月升輔佐高祖,開創了咱們這大蒼盛世啊。”瀾宛目光微沉,  “聽說你除了向月升之外,有一種武器名為花椒彈,辛辣無比。若是吸入,恐有窒息之險。”  瀾宛居然直截了當地提及花椒彈,倒是出乎童少懸的意料。  看她的表情和提及時的話中有話,童少懸完全可以確定,瀾宛知道傷了呂瀾心的正是花椒彈。  能夠準確無誤地說出“花椒彈”這三個字,看來瀾宛沒少在暗地裏調查童少懸。  想到這處,童少懸心中冷不丁地一凜。  瀾宛的眼線在何時、何地調查了她,她竟全然沒有發現!  除此之外,瀾宛還知道些什麽?  童少懸與瀾宛對望之時,瀾宛依舊笑盈盈地,就像是帶著一副和藹的麵具,全然不將思緒的起伏放在麵上。  可她提及花椒彈,可不就是直接將當初的衝突放到台麵上來說了麽?  一年半前,呂瀾心被童少懸參入了蜀椒,威力翻倍的花椒彈打了個正著,逃走時眼睛已然受到重創。  這花椒彈的威力可不隻是花椒那麽簡單,而是按照《大衍鶴集》裏的配方,參入了毒素。  而後童少懸在摻雜了蜀椒粉末後,灼燒感倍之。  當初受了傷的呂瀾心是如何回到博陵的,童少懸不知,但她肯定沒法輕易痊愈,必定受了不少苦。童少懸覺得瀾宛作為母親,不可能不心疼。  童少懸心裏有些犯嘀咕。  瀾宛這是要借著花椒彈的事兒,打探她都有哪些機巧?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旦童少懸透露了自己的底牌,便容易被瀾宛拿捏。  想到這兒,童少懸心裏暗暗喊了一聲“糟了”。  她太急於與瀾宛抗衡,竟直接將向月升的事情透露給她,現下一想,追悔莫及。  瀾宛看童少懸的臉色略有變化,便知道當初用花椒彈傷了呂瀾心的人的確就是童少懸。  雖然呂瀾心對她在夙縣犯的事兒一直未親口說個明白,但瀾宛已經查得差八九不離十。  這會兒更是確定了  瀾宛笑容更甚。  傷我孩兒的人,果然就是你。  童少懸平素頗為機靈巧辯,可到底在夙縣長大,與瀾宛這等官場老狐狸對陣,終究有些吃虧,很容易就著了她的道。  瀾宛就待再開口時,唐見微突然將一盆沸騰的油潑麵端上了桌,緊挨著瀾宛放下。  那熱鬧的油在蔥花之上炸著熱鬧的油花,立即將瀾宛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唐見微站在瀾宛身邊,笑容可掬:  “沒想到瀾姨姨居然知道阿念的花椒彈?我還以為隻有夙縣百姓知道呢!是誰告訴瀾姨的?莫非是呂姐姐?”  童少懸聽到唐見微這般迎麵直擊,心裏大讚一聲“好”,卻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知道瀾宛會如何回應。  卻見瀾宛神色如常,就像是沒聽懂唐見微話中的意思:“嗯?三娘說的可是我家女兒?她如何會知道花椒彈?”  唐見微卻還對這話題緊追不舍:“去年春假的時候,呂姐姐不是和呂姨姨一塊兒去過雲遙山?阿念就是在雲遙山和呂姐姐見過麵,大概是那時候跟呂姐姐演示過花椒彈吧?畢竟阿念她時常隨身攜帶,有時候友人們好奇,她便會丟出來一顆玩玩。”  沒想到瀾宛還未再開口,呂簡不悅地斂起了笑容,輕聲對瀾宛說:  “哎,提那孽子作甚?當初她在雲遙山做的那些個荒唐事我不是與你說過了麽?莫要當著小友的麵再提及!”  瀾宛:“……”  也不是我先提的啊。  當初雲遙山上,呂瀾心調逗童少懸不成,反被石如琢砸破了腦袋,這事兒呂簡知道後對呂瀾心大發雷霆,是真動了氣,從雲遙山一路病回了博陵。  之後瀾宛在她身邊照顧了三個月,才一絲絲地將病症給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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