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禦史主要職能為推鞫獄訟、彈劾百官、明公廨事、總判台內雜務,可謂是朝中肱骨。 葛公在看了阮縣令的上任文書之後,心裏頗為震驚。 居然能直接調任一位禦史台的侍禦史來夙縣任縣令,看來朝中對佘縣令之死頗為重視,誓要查出真相。 阮縣令三十有九,見識廣博,一眼就認出了賑災糧米居然是極其昂貴的黃金稻米,頗為疑惑,將葛公叫到內宅之中,詢問他前因後果。 葛公死活不說這些黃金稻米的來路,隻說開了縣裏的糧倉便是這些米,他以為是普通的存糧,便拿去救濟災民了,並未想太多,也不知那佘縣令為何將這麽昂貴的稻米放在公倉內,這事兒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阮縣令不厭其煩地追問,葛公就是不說,阮縣令便派人去災民之間詢問,問出了唐見微和童少懸的事。 阮縣令在聽到這兩個名字時,若有所思,即刻讓胡二郎去將這二位叫來。 唐見微和童少懸在來的路上腦袋挨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了一路,胡二郎知道這兩個機靈鬼又在謀劃什麽,反而有些安心。 這位新來的阮公可真是雷厲風行,成天查案不用睡覺,連帶著胡二郎和這些個衙役都沒法休息。 胡二郎怕她兩個小娘子吃虧,下馬車的時候還特意避開耳目,跟她們說阮縣令應當是要詢問賑災稻米之時。 她二人笑著向胡二郎行禮,似乎已經成竹在胸,知道如何應對,毫不猶豫地進了縣衙。 走進曾經佘縣令所居的夾院,發現曾經的“閑來居”此刻已經換了橫匾,上書“夙夜齋”三個狂放大字。 很有可能是這阮縣令親手提的,看著就有股卯起來幹活兒的感覺,挺累挺困…… 屋門是開著的,還沒等她們敲門示意,阮縣令就自己快步走了出來,差點和她倆撞個滿懷。 “我說如何半天未等著人!進來!”阮縣令說話又急又快,看上去就是個急性子。 說他年近四十,倒一點都不顯,剛到而立之年反而比較符合他的樣貌。 阮縣令個頭很高,比童少懸還要高出一個頭。 一聽其說話中氣十足,腳下穩健,唐見微便明白這位阮縣令應該不是位單純的文官,應當有武功底子,倒是很正宗的博陵高官形象,更符合他阮家人的身份。 “黃金稻米究竟是怎麽回事?” 阮縣令全無磨磨蹭蹭的客套話,甚至也不講什麽初見禮法,將門一關,三人誰都沒坐下,他就迫不及待開始詢問。 看他這般氣勢洶洶,分明非常想知道的模樣,卻在來夙縣這麽多天之後才找上門來,想必之前應該是有人幫忙打掩護。 除了葛公還能是誰? 童少懸很快就想明白這點,對阮縣令行禮道: “自然是和葛公所言一致。” 阮縣令心煩地一揮袖子:“莫與我說這些場麵話!誰會將這麽昂貴的玩意兒放在公倉裏?腦子有問題?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阮縣令看上去非常凶悍,一拳頭下來估計地都會被砸出一個坑,但童少懸卻一點兒都不怕他。 也許是因為他的口音和唐見微非常相似,竟讓童少懸生出了一份親切感。也有可能是這阮縣令看似凶猛,實則和佘永明完全不同,個性耿直,看得出來是真的來夙縣辦實事的。 童少懸笑而不語,且看這阮縣令會如何再開局麵。 等阮縣令再開口的時候,就是她們徹底占了上風之時。 唐見微站在一旁,故意沒開口,就是想要看看童少懸獨自如何處理這件事。 到現在為止,童少懸表現得都很穩妥,不畏懼也不急躁,甚至在很好地拿捏這位新縣令。 阮縣令雖然性子急躁了一些,但能爬到侍禦史這個位置,也不可能虛有其名。 在沒有得到回應時,他的目光在童少懸和唐見微的臉龐上掠過,細細琢磨她們的神情之後,放緩了聲音道: “佘永明,是兵部侍郎佘誌業一族的私生子,此人以家族庇蔭入仕,入仕時已經三十二歲。當初他來夙縣伊始,各處無風無浪,四年之後才爆發了綏川禍事。如今一想,幕後之人早就有所圖謀,可謂深思熟慮。” 阮縣令也不著急了,坐到了胡椅上,喝今日的第一口茶。 熱茶入喉,滋潤了他幹燥的喉嚨,有種說不出的舒適。 唐見微對“綏川”這兩個字非常敏感。 當初將她阿耶牽連在內的,便是綏川軍資大案。說她阿耶之死乃是貪沒了綏川前線的軍資,害死諸多將士。 唐見微壓抑著內心想要迫切了解真相的衝動,看向阮縣令。 阮縣令也在看著她們,繼續邊喝茶邊說: “這佘永明入仕之前的履曆非常簡單,隻在佘家的產業幫忙打雜,三十二年來此人兢兢業業,沒去過學堂,所有的學識都是私教與幕僚教導。沒打過架,沒和誰有過口角,沒說過親。不過出行的記錄還是有的,此人最遠處隻去了距離博陵府最近的洞春,能在洞春找到他來往的痕跡。連家都沒成,隻為佘氏辦事,真是一隻忠誠的好狗。佘永明入仕之後很快被調任到了夙縣,一晃就是五年。” 童少懸聽他言下之意,似乎已經掌握了佘永明的可疑之處: “阮縣令是在懷疑,這佘永明過往履曆並不真實?” 阮縣令聽到她這句話,下意識地抬了抬眉毛,低吟道: “小娘子的確聰明,看來長公主沒有看走眼。” 聽到“長公主”這三個字,童少懸和唐見微心中為之一振! 阮家人自然和皇室衛家親近,但她倆身在夙縣無權無勢,即便背靠長孫氏,但身處巨大謀局,自當小心行事。所以即便此人姓阮,她們也沒有第一時間將所知的事情與他說個幹淨。 即便到了此刻,她倆還是沉住氣,沒立即開口,依舊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模樣。 阮縣令也是服了,話說到這地步還是防備森嚴,快被她倆給堵死。 “難怪律真說你們肯定不會輕易相信。” 唐見微聽到“律真”這個稱呼,不正是長公主的小字麽?能如此稱呼她的人,必定是親近之人。 阮縣令看著唐見微,問她:“律真叫我問你,那一口八仙湯,她何時能夠再吃到?” 唐見微聽到“八仙湯”這個稱呼,雙眼登時雪亮! 這是長公主為她的亂燉所起的名字,起名之時,隻有她和長公主兩人。 能知道這個名稱,自然是長公主親口告知! ※※※※※※※※※※※※※※※※※※※※ 唐見微:行了穩了,是自己人了。 (一道炙熱的目光) 童少懸:你和長公主之間有很多秘密嘛。 唐見微:……第119章 原來阮縣令的的確確是長公主指派來的, 說起來,衛阮向來不分家,阮縣令與長公主是同路人, 正是情理之中。 唐見微正要歡欣行禮, 忽然感受到身側火辣辣的目光。 這……差點兒忘了大醋缸在這兒杵著呢。 雖然唐見微和長公主之間的確什麽都沒有, 頂多是共同合作, 一起揭發朝中大案的關係。可阮縣令方才那番話, 似乎又將她和長公主拉近了不少。 以童少懸的聰明腦子怎麽會想不到, 阮縣令既然會用這句話來表明身份,必定是因為此事隻有唐見微和長公主兩個人知道。 果然,童少懸問她:“什麽八仙湯?我怎麽從來沒喝過?” 唐見微立即說:“一種不太好喝的湯, 你肯定沒興趣喝。” 童少懸表情毫無變化:“我都沒喝過呢,你怎麽就知道我不喜歡喝,萬一我特別喜歡呢?” 唐見微:“……好好,今晚回去我就做給你喝。” “果然還是好喝, 不然你為何輕易就願意做給我喝?” 唐見微:“??” 如今童少懸修煉出將自己與生俱來的能言善辯, 與從唐見微這兒學來的這強詞奪理融為一體的特殊技能, 隻怕往後更讓人難以招架了。 唐見微輕輕咳了一下,小聲說:“夫人別鬧, 這兒還有個人呢。這會兒要談正事, 你要欺負人家的話……回去再給你欺負嘛。” 唐見微走投無路,唯有出賣色相這一條路了。 果然,童少懸就吃她這一套, 立刻乖乖閉嘴了。 阮縣令道:“你們二人感情不錯, 看來當初長公主她老人家一番苦心沒有白費。” 唐見微腹誹:可真是一番苦心,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教人差點卷成一團麻繩。 阮縣令:“行了, 說這麽多就是想讓你們明白我的身份, 如此一來,你們總是能信任我,與我說實話了吧。” 唐見微示意童少懸來說,關於朝堂之事她打算全部都交由童少懸闡述,也算是為童少懸的仕途打好最初的根基。 童少懸從六嫂被冤之事說起,事無巨細地將所有的細節都告知給阮縣令,隻是隱去將贓款現錢從胡商手裏購買黃金稻米一事。 阮縣令一邊聽一邊下意識地捋他打理得極為精致的胡須。 聽完童少懸所言,阮縣令哈哈大笑:“當初我從博陵出發之前,與律真相見,律真讓我來找你們倆,我還不以為然,覺得你們這兩個小鬼頭能做什麽事?沒想到夙縣的秘密已然掌握在你倆的手中!” 前一息阮縣令還在爽朗大笑,後一息立即沉下了臉,嗬斥道:“佘永明貪沒的贓物乃是大蒼公物,你們發現之後居然隱而不報!可知隱瞞贓物的後果?!” 要是換作以前的話,童少懸還真有可能被他這兩句凶神惡煞的言語給嚇唬住,但經曆了佘縣令和吳禦史之後,阮縣令的心思也就沒那麽難猜了。 童少懸聲色如常道:“在發現贓物的最初草民的確想要報官,可當時夙縣的縣令便是這髒物之主,整個夙縣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又向誰去報?雖有監察禦史下檢,可那吳禦史究竟是好是壞,是何方勢力?草民見識淺薄更是不得而知。為了自保,也是為了大蒼公物的穩妥,隻能秘而不宣。雖不曾告訴周遭,但草民曾經寫信上京,通過熟人轉交到長公主手中,讓長公主殿下來定奪此事,隻不過此時沒有得到她的回音。如今有阮縣尊定奪,便是再好不過。” 童少懸將此事一五一十條理得當地一一鋪展陳述,即便是阮縣令挑不出刺來。 而且全程她都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不讓阮縣令有指摘唐見微的機會。 隻不過…… 阮縣令換去了公事公辦的表情,玩味地笑道: “一口一個草民,但是手握的財富卻是富可敵國。” 童少懸“哦?”了一聲道:“縣尊這是何意?” “不然的話,你們何來的錢銀購買成山的黃金稻米?莫非是借用了贓款購置?” 阮縣令可真是處處挖陷阱。 雖說他是長公主一脈,可是對待贓款贓物卻是頗為謹慎。 唐見微頭皮有點兒發緊,這阮縣令審犯人呢這是?一波接一波的…… 她眉心微擰,注意聽童少懸的一字一句,若是她有什麽錯漏或是答不上的地方,也好立即為她添補。 童少懸依舊對答如流,所答也是唐見微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