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翰林院的文伯仁、鄭曉,蘇州府新科案首歸有光、唐順之、吳承恩……都好。”


    “還有文嘉他們。”


    “對。還有敢於去丈量西域的文嘉他們。估計,都在回來的路上。”


    “還有昆曲樂工魏良輔,改出來的昆曲好聽。”


    “好聽。皇上要不要學?”


    “……學!”


    皇上如今頭上虱子多了不愁,反正他說不學,徐景珩也會要他學,皇上委屈,又想哭。


    徐景珩寵愛地笑:“臣昨天聽說,江南出來一種‘蘇鋼’冶煉法,不用坩堝,爐中熾鐵用炭,煤炭居十七,木炭居十三……且那新式鼓風器也有大改進,活塞推拉的木風箱,風壓和風量都更大……”


    徐景珩的聲音慢悠悠的,一口吳儂軟語特好聽,皇上小胖臉板著,小耳朵一動一動。


    “……下午臣帶皇上去軍器局、兵仗局轉轉。”


    皇上:“!!!”


    “好好吃飯。”皇上一轉頭,提條件。徐景珩的笑容輕輕的:“好,今天中午吃……半碗飯。”


    皇上歡喜,克製自己不露出歡喜的模樣——半碗啊,等徐景珩吃一碗飯,再高興。


    徐景珩因為皇上的模樣,也歡喜地笑。


    皇上因為徐景珩,對江南心生一絲絲向往。下午的時候,皇上根據徐景珩的建議,給桂萼和張璁回信,給楊廷和、嚴嵩回信,還真的和徐景珩去工部下屬的軍器局,內府監局主管的兵仗局轉轉。


    一身短打布衣粗草鞋,好似一個小民工。徐景珩試驗‘蘇鋼’方法,皇上蹲在火爐前拉風箱,待證明這樣方法,縮短炒煉熟鐵的時間,降低成本……眉眼彎彎地樂。


    夕陽西下,兩個人出來兵仗局。皇上用著兵仗局的大鍋飯覺得親切,又想起徐景珩曾經要人做的,一個大鍋爐不停地燒火,鼓動熱氣,帶動上方空竹響的翅膀飛高高……對活塞推拉的木風箱感興趣。


    “徐景珩,活塞推拉,燒大鍋爐。”


    “皇上的提議好。臣第一個想到的是,澡堂裏燒熱水更方便。”


    皇上好奇:“要去澡堂洗澡。”


    “……去?”


    “去!”


    兩個人灰頭土臉的,還有一身的汗,皇上鬧著要去看大澡堂,徐景珩也寵著皇上。


    大澡堂當然不是皇上的小池子,人多,熱鬧,忒熱鬧。皇上第一次看到這麽多光屁股,嘴巴張大就合不上。


    搓背的、按蹺的、刮臉的……汙泥濁水、汙手垢麵、吵吵嚷嚷……皇上眼瞧一個人的指甲裏烏黑烏黑的,一個人的後背一搓一手泥團兒,眼睛瞪得溜兒圓。


    好在皇上和徐景珩一個小單間兒,澡池子裏熱氣騰騰,脫得光溜溜,泡在溫熱的溫泉湯池裏,皇上狠狠地鬆一口氣。可皇上給徐景珩搓背、按蹺……徐景珩身上沒有泥巴珠子,也沒有幾兩肉肉……皇上又沒有成就感。


    “要吃飯長胖啊。”皇上在回來的路上,還滿心遺憾。第二天上午,四位閣老來和皇上議事,皇上問:“你們洗澡,身上有泥巴珠子?”


    到晚上沐浴出來,張佐給皇上修剪手腳的指甲,皇上問:“張佐,你洗澡,身上有泥巴珠子?”


    得知身邊的人身上都沒有泥巴珠子,都幹幹淨淨的,每天洗澡熏香,皇上拍拍小胸膛,放下心來,卻在臨睡前忍不住問出來:“為什麽他們不天天洗澡?”


    徐景珩:“從養身方麵講,洗澡屬於泄元氣。入秋後,天氣涼下來,不動彈汗就不多,不是必須洗澡。一般人家燒水麻煩,有些人家,柴火都沒有,舍不得經常花銅錢去澡堂子。”


    皇上眨巴眼睛。徐景珩就笑:“不一樣。一出生就習慣洗澡,每天洗澡很好。等冬天來臨,臣帶皇上冬泳。”


    於是皇上對冬天有了期待,堆雪人、滑冰、冰上蹴鞠、冬泳……


    北京城,金秋季節,皇上的生活回歸日常,每天盯著指揮使用藥用飯,痛並快樂地學習,北京城的人,因為皇上的五歲生日來臨歡鬧;又因為各藩屬國來貢,送賀禮,各地方宗室也都來京,各家客棧滿人,熱鬧非凡。


    南海,楊閣老剛發出去自己請求回京的信件,收到皇上的信件,那個叫為難。皇上說,有關於大明和西班牙、葡萄牙的合約簽訂,可類比大明和西部蒙古的滿速兒汗。還說西洋人膚色不同,然大明大國風範,不以外貌歧視任何人……


    皇上人小心胸寬,皇上不了解,華夏人自古以來就是人上人,居世界中心的文化人,中央之國之禮儀大國,華夏人從不歧視蠻夷,而是壓根兒就……咳咳,華夷之上下之分根植於靈魂。


    這頭,楊閣老和嚴嵩,麻利地給皇上回信,力求要皇上明白,何為血統不可混淆,國家沒有平等……


    那頭,湖廣之地,桂萼和張璁仔仔細細地篩選,親自打包幾分特產,寄回去當禮物。收到皇上的來信後,兩個人琢磨一夜,撫掌大笑。


    “指揮使果然雅人也。給予湖廣人如此大禮,好,好,好!”


    張璁一連說三個“好”,桂萼更是滿臉紅光,眼睛大亮:“皇上如此有決斷,吾等不能落後。張兄,我們出去?”


    “出去!”


    兩個人一起從巡撫衙門的內書房出來,東邊的天空露出魚肚白,薄薄的霧色朦朧,頓時神清氣爽、滿懷抱負於胸。


    武昌府巡撫衙門口,圍堵著上萬的人,整整一條大街,都是擠擠挨挨的人群,憤怒的人群。


    侍衛們護著他們兩個,然人群等了兩天兩夜等到他們出來,沸騰激蕩,仿若大火裏澆了油。人群高喊著“我們要給皇上上書,我們要去北京告狀……”桂萼提氣,大喊一聲:“都安靜,皇上有旨意。”


    侍衛們運起來內力一聲聲高喊,人群一聽皇上有旨意,果然安靜下來。


    桂萼麵對一張張焦急的,憤怒的,甚至是迷茫的,愚昧的……麵孔,心裏頭難受,卻又感覺自己更是責任重大,高高舉起手中聖旨。


    上萬人跪下來,一句一句:“皇上萬歲,皇上我們冤枉啊……”聲震雲霄,哭聲震天。


    桂萼的眼睛也濕潤,雙手打開聖旨,聲音嘶啞地高喊:“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元和五年,大明建國一百五十年,四海困窮,王綱不立,五緯錯行……靈祥並見,推術數者……運終茲世,凡諸嘉祥民神之意,比昭有漢數終之極……”


    這類似一封罪己詔。


    大明建國至今一百五十年,然西南貧困,反民四起,綱常失序……皇上心裏有愧,皇上想要大明人吃飽肚子,大明兩京十三省,皇上挨個來。皇上兩隻手伸出來,十個手指頭有長短,要從最擔憂最關心的西南開始……


    湖廣士庶的哭聲越來越大,眼淚鼻涕的滿臉滿身。皇上和他們剖心解腹,叫他們痛苦、不安,也叫他們愧疚、悔恨。


    四海困窮,王綱不立,五緯錯行……皇上的眼裏,大明如今是這個樣子嗎?他們以為的盛世來臨,其實是危機四伏、盛極必衰的前兆嗎?


    武昌,幾萬湖廣人痛哭失聲。皇上還答應他們,湖廣丈量完土地之後,統一賦役,限製苛擾,皇上甚至說,計畝征銀,官收官解,如此以來,湖廣人的稅賦一下子減少四分之一,還有了土地……


    皇上還鼓勵湖廣人做工,加辦工科學院,建造大明第一座,專門培養老師的學院,第一座書籍公開的藏書樓……


    消息傳開,三百萬湖廣人一起哭。哭聲中的民意拳拳直衝霄漢,要湖廣的世家大族、宗室皇親、科舉功名之人……隻能躲在家裏默默流淚。


    皇上什麽都做,銀子誰出???皇上剝下來他們一層皮,給老百姓實惠!可他們不敢和皇上硬抗!


    一個個在祠堂裏哭爹喊娘,要不是桂萼和張璁偷偷告訴他們,明年科舉改革,皇上答應給予湖廣讀書人好處,他們能一路哭去北京喊冤!


    “皇上還是優待我們的。”一個個哭得淒慘,又是傷心,又是滿足。


    湖廣的土地改革這般開始,誰也沒有想到。桂萼和張璁摸摸後背,一身冷汗,卻也是激動的手抖,心也抖。


    楚王在自己的書房裏,淒厲大笑。


    清丈土地,湖廣兩省可以多出來八千萬畝納稅田,更要以前占地多者而稅減的情況,浮出水麵,每家每戶的稅賦大大降低,國庫收入卻是大大提高。


    統一賦役,限製苛擾,各級官吏就不能和以往那般,巧以名目魚肉百姓,中飽私囊,叢弊為之一清,戶部查賬也輕鬆很多……


    計畝征銀,官收官解,官府除了常備糧食之外,隻收取一半穀粟實物,解除一部分官府負擔,且各省管各省的,類似邊鎮的稅銀改革一般,免除沿途侵蝕分款之弊,也省去長途運輸糧食之苦役……


    這很好,可這都不是根本。


    最根本的,是皇上打破世家大族的書本壟斷,給予底層百姓一個希望,一個打破階級,衝出貧富差距的希望。


    “建造大明第一座,專門培養老師的學院,第一座書籍公開的藏書樓……很好!很好!”楚王的眼神簡直是瘋癲。


    內閣六部九卿得知皇上給湖廣人的許諾,也都瘋癲。


    蔣閣老極力穩住,試圖和皇上講道理:“這樣一來,官商結合,銀價大漲,穀子不值錢,老百姓更苦。”


    謝閣老直接坐地上哭:“皇上,不能這樣啊。大明的讀書人要鬧起來,這還是士農工商的大明嗎?皇上!”


    毛閣老黑著臉:“皇上,如此一來,稅銀從收取到進國庫,就有一個整合損耗。熔鑄碎銀的實際火耗為平均每兩一至二分,即百分之一二。然,大明的官員,清廉有幾人?實際征收的火耗必然高得多,這還是老百姓的負擔。”


    費閣老直接指出核心問題:“皇上,臣在南京呆過,臣知道江南和江北的差距,桂萼是江西人,張璁是浙江人……都是南方人。他們的提議,於江南合適,但於北方大不合適,南橘北枳,必引發動亂。”


    皇上板著小胖臉,有理有據:“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老百姓怎麽都是苦,朕要他們勉強吃飽肚子,隻是略盡心意。蔣閣老的提議很好,有戶部規定一個穀子的官定價格。”


    “士農工商,國之四柱,永遠不變。士族要是能製造大船大炮,朕也說‘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貪官哪裏都有,任何時候都有。毛閣老的提議非常好,這兩年吏治改革隻改革人選,貪汙問題,是時候整頓一番。”


    “湖南湖北,也屬於南方。缺點在於不靠海,但經濟也有發展。朕在湖南湖北做改革,自然有考慮南北差距。費閣老也要考慮,南北差距如此之大,當如何治理?”


    四位閣老一起啞火。


    皇上真的長大了。


    皇上知道,這天下,就是一個人人博弈爭鬥的金字塔——既然底層的百姓怎麽都是苦,那就抬高這個金字塔的台階,要老百姓苦也是吃飽肚子的苦。


    皇上知道人心複雜,人性本貪。也知道人心富貴,人性繁華。不去和人心人性較勁兒,隻開始重用工匠,要大明人,要士農工商都過得更好,要南北的差距縮小,大明貧富差距縮小……給予所有大明人一個希望……


    反正誰敢不乖乖,朕就砍腦袋。四位閣老恍然明白,徐景珩把皇上教導的非常好,開天辟地的好。


    好的他們哭都哭不出來,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就要暈倒。


    他們的皇上有了感情,懂了感情,卻隻用在指揮使一個人身上。四位閣老瞧著皇上的一身霸道,一雙冷酷無情的眼睛,白眼一翻真暈倒了。


    徐景珩!!!四位閣老對徐景珩的殺意,卡在喉嚨口,隨著他們倒下的身體,一起倒下。


    皇上的眼睛微微睜開,不敢相信四位閣老今兒這般脆弱;張佐卻是看懂了四位閣老的一腔悔恨,捂著心口吩咐小太監趕緊的,攙扶的攙扶,叫太醫的叫太醫……


    四位閣老都暈了,剩下的人自然更沒有戰鬥力。


    吏部尚書毛澄本就聽指揮使的,大力支持改革;新任刑部尚書,顏頤壽,是一個隻喜歡斷案子的怪人;新任禮部尚書,各方勢力角逐下選出來的金獻民,是一個耿直的實幹派,不參與任何爭鬥……


    都察院和大理寺?他們的職務是評斷朝廷政策的好和壞,評斷官員合格不合格,再給出建議。不參與具體政務,也不參與具體人員任命。


    如此這般,皇上在屋裏看太醫給四位閣老診脈,就感覺,“勝利”來的太容易,不敢相信。皇上打起來精神,準備應對四位閣老哪個要跳湖,要撞柱子……


    第58章


    四位閣老悠悠醒轉,一起默默流淚。


    四位閣老一起爬下來軟塌,就要撞柱子磕地磚,被隨時準備的餘慶等侍衛一把拉住,然後他們就一屁股坐在皇上的麵前,痛哭流涕。


    蔣閣老哭得最大聲兒:“先皇,孝宗皇帝,臣對不起你們。臣沒做好臣子的責任,臣對不起大明,對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謝閣老邊哭邊陳情:“皇上,如此這般,湖廣先改革帶動整個江南,南北差距不是更大?皇上,北方和南方的差距,乃是有很多原因形成。皇上,北方不窮啊……”


    毛閣老一邊哭一邊嘮叨:“皇上,皇上要整治貪汙,再殺一批?皇上,大明的官員經過吏治改革,本就不夠用,皇上還要做那麽多事情,皇上是不是,下一步就是改革科舉,加恩科?”


    費閣老麵容頹敗,哭著呐喊:“皇上,臣等也知道,理學經過這一百五十年不再適應大明。可是皇上,心學更不適合大明啊,皇上~~~”


    四位閣老這一哭,屋子外頭等候的大臣們也一起哭,都不願意皇上開辦工科學院。於是皇上也嚎,皇上挺著小胸膛,鼓著小胖肚子,一個人的嗓門壓過內閣六部九卿,嚎得秋葉轉黃飄落,哭得皇上住的小院子裏鳥雀驚飛……


    就見皇上的嘴巴張大,一口小白牙和牙花子都露出來,頭上的小羊角頭一顫一顫,腦袋後的小短發一抖一抖,身體特有規律地一呼一吸,一聲聲一句一句,那個叫“杜鵑泣血、海棠散魂,驚天地泣鬼神。”


    “哇——爹,朱載垣的子民餓肚子——哇——爺爺,朱載垣的國庫沒有銀子——哇——憲宗皇帝,朱載垣沒有土地……”所有的祖先們,皇上挨個哭,哭得四位閣老一口氣憋在心口,想起孝宗皇帝和先皇的萬般好處,哭得那是真心悲痛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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