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珍重 大船到達筠州城外的碼頭後, 唐泉兒是被人扶下船的。 這事說來讓她有些難啟齒:她一個能在水裏暢遊的人,竟然會暈船?!而且這個暈船的毛病,這麽多年來一點兒也沒有得到改善! 趙長夏和曲楨也是清楚她暈船的毛病的, 因此在接到她後, 便問:“你怎麽不走陸路過來?” 唐泉兒擺了擺手, 表示已經不想說話了。她身旁的少年則道:“阿姊說, 那些水產走陸路不便運輸,所以寧願暈船也要走水路。” “致遠?原來你也跟著過來了啊!”趙長夏認出了對方, 這正是唐斯羨與秦湞的兒子唐致遠,小名間兒。 唐致遠朝她與曲楨行了禮,微笑道:“爹娘不放心讓阿姊一個人出來, 便讓我隨行,順便讓我帶些穀種回去。” 雖然這事,唐斯羨的信中沒提,不過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趙長夏與曲楨接了姐弟二人,便先帶他們到繡坊歇息,——經過多年的經營發展, 如今曲繡繡坊已經成為了江南西路數一數二的刺繡作坊,而且其麵積不斷擴建,如今已有兩座三進大宅子般大小, 並且根據功能劃分為幾大區域: 前麵依舊為售賣刺繡的商鋪,而且還增設了隻展示不出售的繡品的展覽區。裏麵有刺繡的區域、織染區域及住宿的區域等,曲清江不在家裏住時,一般住繡坊, 因此繡坊也是家當齊全。 “泉兒姐姐,抹了薑片,你可好些了?”曲楨問枕在她的腿上, 一副鹹魚模樣的唐泉兒。 “好多了,不過你怎麽會隨身帶著薑片?”唐泉兒問。 曲楨微微一笑:“知道泉兒姐姐暈船,所以備著薑片,以防萬一。” “你想得真周到,照顧人也周到!” “泉兒姐姐是客人,還大老遠跑來送水產,這是應該的。” 唐泉兒忽然不說話了,隻定定地看著曲楨,後者察覺到異樣,也低頭看去,注視著唐泉兒的雙眸,有些疑惑:“泉兒姐姐,怎麽了?” 唐泉兒爬了起來,問:“我們好些年沒見了吧?” 曲楨點點頭:“快五年了。” 唐泉兒笑了:“是啊,五年不見,你越發水靈了!當初的你,還是這麽矮,身板也單薄,尤其是——” 唐泉兒剛想說原本扁平的胸也開始豐滿,但是考慮到或許在曲楨看來是非常下流的言語,因而閉口不言。 她的話雖然沒說完,可動作卻沒逃過曲楨的雙眼,因而後者抿著唇,一言不發,看不出喜怒。 唐泉兒趕緊改口:“咳咳,尤其是這臉蛋,真應了那句話,叫什麽來著,出水芙蓉?嫩得能掐出水來?” 她這旺盛的求生欲! 曲楨:“……” 她爹的擔心不無道理,讓唐泉兒跟虎娃湊一塊兒,準會產生誤解,然後幹仗。 “看來泉兒姐姐不暈了。”曲楨將用過的薑片丟了,把剩餘的薑收起來。 “哎,暈啊!”唐泉兒趕緊重新躺下來,“話說你們家的馬車真是舒坦,我瞧外頭的路並不平坦,可坐上來後卻感覺不到顛簸。” “我自幼都是坐自家的馬車,不知道尋常的馬車是怎樣的。”曲楨掀開簾子,“進城了。” 唐泉兒道:“你怎麽這麽凡爾賽?” “凡爾賽?” 唐泉兒哪裏敢說實話,隻道:“我爹說是低調的意思。” 曲楨猜肯定不是這個意思,但她沒有尋根問底,待馬車停了後,便問唐泉兒:“泉兒姐姐可需下人抬你進去?” “不用,我好多了。”唐泉兒立馬坐起來,率先跳出了馬車。她看著繡坊的匾額,“這就是曲繡繡坊?果然氣派!” 曲楨從馬車上下來,走到趙長夏的身邊:“爹,我先進去找阿娘。” 趙長夏道:“去吧,把唐家姐弟一塊兒帶去。” 唐泉兒已經主動跟上來,道:“快帶我逛一逛!” 曲楨沒說話,唐泉兒邊走邊問她,“上次伯母送了我娘一幅異色繡,你會不會刺繡,你也送我一幅異色繡吧?我送你一隻老鱉怎麽樣?” 曲楨:“……” 誰稀罕老鱉了?都已經老了,吃又不能吃,養又覺得無趣。 她道:“虎娃應該會喜歡吃的。” 唐泉兒:“什麽?誰說老鱉是用來吃的了,你可別讓她吃了!老鱉成精這話聽過沒有?我家養的老鱉,那可是要成仙的,能帶來好運氣!” 曲楨敬謝不敏了。 說話間,曲清江的身影便出現在她們的視野之中了。曲楨領著姐弟倆去跟她娘行見麵禮,唐泉兒見了曲清江便開始花樣吹捧:“您是伯母?這怎麽可能,比我上次見的伯母還要年輕百倍,說您是小木頭的姐姐都有人信!” 正在曲清江身邊無所事事的趙杭向她投以鄙夷的眼神,而曲清江卻被她逗樂了:“你這嘴巴怎麽這麽甜?” “甜也沒用,我去跟爹告狀,就說有人調戲阿娘!”趙杭道。 曲楨知道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便叫住她:“虎娃,回來!” “喲,這小不點是誰啊?”唐泉兒明知故問。 趙杭瞪她:“你喊誰小不點呢?你才是小不點!”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麽小隻呢,不是小不點是什麽?”唐泉兒比劃了一下她們之間的身高比,一切不言而喻。 趙杭氣不過,便道:“我是小不點,那你就是二十歲了也還未嫁出去的老姑婆!” “嘿,膽兒可真肥啊你!”唐泉兒擼起袖子裝作要收拾她。 曲清江突然掐住趙杭的耳朵:“最近你爹沒收拾你嗎?晚些時候一並補回來?” 趙杭:“……” 她慫了。 曲楨道:“道歉。” “對不起,泉兒姐姐!不過你也得向我道歉,我才不是小不點。” 讓唐泉兒也給她道歉是她最後的倔強。 唐泉兒笑嘻嘻地道:“好,我也向你道歉,我年長你幾歲,著實不該欺負你。” 知道她們之間是親近的打鬧,曲清江也沒放在心上。她放下手上的活後,便邀請唐泉兒和唐致遠進屋。 “你們爹娘怎麽會放心讓你們姐弟單獨出門?”曲清江問。 “爹說我們長大了,始終要擔事,不能隻躲在家裏,讓他們為我們遮風擋雨。所以就讓我們出來曆練一下,鍛煉膽子。”唐泉兒道。 曲清江還沒說話,趙杭便嘀咕:“我也想出門曆練,可是爹娘都不給……” 曲清江乜了她一眼,曲楨道:“你便算了吧,你出門不是想曆練,隻是想玩耍。想你八歲的時候,你說你要去冒險,然後你拿著爹的雞毛撣子跑去雜院跟大鵝打架,結果還打不贏大鵝,被大鵝追著啄,最後哭著求爹救你。” 趙杭:“……” 阿姊怎麽在唐泉兒麵前拆她的台?! “還有這種事?哈哈哈哈……”唐泉兒樂不可支。 “阿姊,你也別笑了,想當初你……”唐致遠正要說,唐泉兒急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許插話!” 唐泉兒與趙杭這麽一插科打諢,氣氛便輕快了起來。 吃過了晚飯後,唐泉兒與唐致遠便在繡坊安置下來。曲家也不好將這對姐弟扔在這兒,除了趙長夏之外,曲清江母女三人也留在這邊的宅子裏過夜。 夜裏,唐泉兒睡不著起來小解,然後她便看見斜對麵的房間還亮著燭光。那間房是曲楨的,她的眼睛骨碌一轉,便悄悄地溜出房間,跑到曲楨的房外:“小木頭,你還沒睡嗎?” 燭光搖曳,過了會兒,房門開了。 曲楨反問:“泉兒姐姐這是睡不著?” “是啊,我一躺下就覺得我一直在水上漂蕩,然後那種暈船的感覺又來了……這似乎叫‘乘船後遺症’!” 曲楨輕笑了聲,道:“在‘一本正經地胡扯’方麵,你跟我爹倒是挺相似的。” “我說真的,我坐了好幾天船呢,大半的時間都是在船上度過的,你也乘過船,應該懂我的感受。” 曲楨問:“你們還得帶穀種回去,走陸路肯定走不快,否則損耗高。要想走得快,減少損耗,還是得走水路,你到時候怎麽辦?” 唐泉兒自信道:“沒事,我娘就是考慮到了這些,所以才讓小老弟跟我通行的,有他在,不管多少東西都能一分不差地帶回去。” 曲楨沒問為什麽有唐致遠在就不必擔心運輸問題,她覺得興許是唐致遠特別聰明,想到了好辦法。 “我是因為‘乘船後遺症’睡不著,你又為何這麽晚還不睡?”唐泉兒問。 曲楨道:“我在刺繡。” 她頓了下,問了個牛馬不相及的問題,“泉兒姐姐打算在筠州待多久?” “我才來你就盼著我走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唐泉兒見她認真了,便哈哈大笑:“我逗你的。這次我過來,肯定要待十天半個月。你也知道我爹是打算將養魚的重任交給我的,所以他讓我來筠州考察,看看能不能開拓這邊的市場……” 曲楨聽唐泉兒提過,唐家雖有唐致遠這個兒子在,不過唐斯羨與秦湞並不打算將全部家業都交給他,根據姐弟的性格與他們的能力,二人決定讓唐泉兒跟唐斯羨養魚,而家中的田產則交給唐致遠打理。 所以唐致遠這次過來也是帶著任務的,他必須跟趙長夏學習種植技術,然後吸取經驗,運用到自家的田地中去。 曲楨頷首,表示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泉兒姐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唐泉兒道:“我還睡不著,不如我看你刺繡吧!” 曲楨攔住她,不讓她進屋:“我困了,打算睡了。” “好吧!”唐泉兒遺憾地退出去。 她回頭看了眼曲楨,後者已經將門關了半扇,與她的目光對上之後,微微一笑,將剩下那半扇門也關上了。 唐泉兒看著那模糊的身影,輕歎了口氣,也回了房。 第二天夜裏,唐泉兒看見曲楨的房間還亮著光,便又來找曲楨嘮嗑。後者幹脆放她進屋,任她說話,自己不動如山地在棚架前刺繡。 “你天天晚上都刺繡,也不怕眼睛瞎掉?”唐泉兒百無聊賴地問。 曲楨的手一頓,抬頭看了唐泉兒一眼,道:“不常如此。” “那你打算繼承伯母的衣缽了?” 曲楨放下手中的針線,認真道:“這是自然,不過我是曲家的長女,在走刺繡這條路之前,我首先要肩負的是曲家的未來。” 她這個覺悟不是被趙長夏和曲清江培養出來的,也不是天生就覺醒的。小的時候,她還是很快樂無憂的,直到她了解了爹娘的往事,又聽到了一些閑話,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快樂無憂,那都是因為有爹娘頂起了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