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夏麵色如常:“之前以為弄丟了,找不到,後來才找到了。隻是那時我已經在清江縣立戶,這舊的戶貼便沒了用處,隻能先存放起來。”  知州將戶貼交給佐官,道:“派人快馬加鞭去袁州廬溪核查。”  這邊,趙長夏能拿出證明自己曾是有田有地的良善之民的證據,呂繼簡審訊盜賊也有了結果,兩相結合,自然能得出盜賊說趙長夏是他們的同夥,純屬汙蔑的結論。  既然趙長夏不是盜賊,那她就不太可能做出為家產謀害丈人的事情。況且知州聽說趙長夏可是給她丈人守了三年孝的,不管是從孝道還是道義上來說,都無可指摘。  知州又將陳縣丞之前審案所“審”出來的證據一一推翻,這樣一來,這是一場誣告的案子,無疑是可以確定的。但此案涉及陳縣丞,並且是他負責設計陷害趙長夏,意圖對其屈打成招的,這案子可就不簡單了。  首先要給趙長夏洗脫冤屈、懲罰誣告者;  其次官府肯定要弄清楚陳縣丞為什麽要這麽做,他跟誣告者之間又是什麽關係,跟被誣告者之間是否有過節;  最後,衙門裏出了這麽大的事,縣丞與縣尉勾結、違法亂紀,縣令身為一縣之長官,又是否之情?  趙長夏、曲清江與李氏並不管官場上的事情,她們想要討回一個公道,希望官府能嚴懲誣告她們的曲氏族人。  r/>知州也認為這案子確實該先結了,他麵無表情地盯著曲錦:“曲錦,你誣告堂侄女、堂侄女婿、堂弟妾謀殺,一旦他們的罪名成立,便是死罪。你這是想置他們於死地,用心何其歹毒!”  曲錦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小的、小的知道錯了,小的隻是一時糊塗,聽信了讒言……”  “讒言?”  曲清江道:“官人,誣告我們的主謀雖然是他,可也有教唆他這麽做的共犯,請官人明察!”  她指向了曲銘,及在場的曲家幾個兒子。  “你——”曲銘正要開口罵她,知州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她所言可是事實?”  “不是!”曲銘立馬將自己摘得一幹三淨,“小的也是聽說的!”  “那你何以在此?”  曲銘正要辯解,那邊的曲錦卻因為他這麽幹脆利落地將自己從這事裏麵摘出去,將所有的罪責都留給他一個人承擔而感到憤怒,叫道:“大哥,你不能什麽都讓我一個人擔著!”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什麽兄弟情誼都是假的,隻有兄弟鬩牆!  呂繼簡輕飄飄地說道:“按律令,誣告者反坐。”  他看了曲錦一眼,“可知反坐是何意?”  曲錦搖頭。  他一介平民老百姓,平生就沒多少機會接觸官府,哪裏會知道律令呢?別說他了,便是連他們的兒子曲湖、曲源,也不怎麽了解律令。因為他們隻讀經義,認為律令是明法科才該了解的,不能將時間浪費在熟讀律令上麵。  呂繼簡歎息他的愚昧,又毫不意外他的愚昧,——要不是愚昧,會在毫無證據的前提下,就將人往死罪裏誣告嗎?  “意思是,你誣告他什麽罪名,那你身為誣告者,便是什麽罪名。”呂繼簡道,“按律令,他若真殺了其丈人,那他便是死罪。你誣告他殺人,他無罪,那你便是死罪。”  曲錦懵了,過了會兒,眾人隻看見他的身下有液體溢出,卻道他這是嚇尿了。  “不、不、不,我不是誣告他們的人,不是我,是我大哥!”曲錦反應過來,求生欲使他開始瘋狂地指認旁人。  曲銘聽到呂繼簡說“死罪”的時候也嚇得險些暈過去,被曲錦這麽一指認,他急得什麽都顧不得,連連否認,並且表示自己對此事完全不知情。  曲錦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爬起來,衝過去對著曲銘的臉就是一拳。曲銘也不遑多讓,扯著他的頭發跟他廝打起來。  兄弟倆上演了一場狗咬狗、兄弟鬩牆的大戲,知州卻沒時間在這裏跟他們耗,讓人將他們分開,問:“到底誰是主謀?”  “他!”兄弟倆互相指認對方。  知州頭疼,打算將他們統統都關起來,改日再判。  而兄弟倆看到了陳縣丞,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自私自利天性,他們將陳縣丞拉下了水,想著他或許能有辦法救他們!  陳縣丞麵色一沉,雖然巴不得他們立刻被處死,但為了能讓自己減輕一點罪責,他還是被迫替他們申辯:  “雖說誣告罪反坐,但誣告的若不是謀逆等死罪,其餘死罪,在判罰之前隻要坦誠誣告的行為,便可減刑一等,免去死罪,隻需流放三千裏。且他們是曲清江、趙長夏的族親長輩,又可減刑一等,隻需流放三千五百裏。”2  比起處死,流放的刑罰讓曲錦與曲銘得以繼續苟延殘喘,他們總算沒有了拉著眾人一起死的魚死網破的念頭。  但陳縣丞忘了,這兒有比他更為熟讀律令的呂繼簡在。  呂繼簡笑道:“你這律令隻怕是讀了一半,漏了一半。判罰之前若能坦白誣告行為確實能減刑一等,可他們至今都沒有承認自己的誣告行為。其次,縱使他們是族人,但若誣告年紀輩分比他們小的,小功及以下關係的晚輩,則不予減刑。”3  曲清江是曲銘、曲錦的堂侄女,本就是“小功”,——五服中,隻需為對方服喪五月的親疏關係,——而且曲清江雖然招了上門女婿,卻依然屬於出嫁女的身份,所以她跟他們的關係又更疏遠了,是僅需服喪三個月的“緦麻”關係。  因為血緣關係太遠,所以在律令裏,因血緣親近而能夠減刑的情況,並不適用在他們的身上。  呂繼簡壞心眼地勾起一抹笑:“所以你們隻有一次減刑機會,那就是要趁案子決斷前承認誣告的事。而且你們都別爭,鑒於你們的關係都在‘大功’以上,所以共犯隻比主犯減刑一兩等而已,誰都逃不掉。”  他說完,曲銘、曲錦兩家人算是徹底蒙圈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17號)要跨市跟友人聚餐的,所以晚上本來打算隻碼3500字。但是又怕斷章斷得太銷魂,讓你們還沒爽到那個點就中止了,太殘忍了,所以就熬夜碼了5000+讓你們一章爽完。  ——  1參考《宋代提點刑獄司製度研究》關於檢法官的職責說明。  2、3誣告罪的相關內容參考《試論宋代誣告罪的犯罪構成及量刑原則》;刑罰製度參考《中國法製通史》宋代卷。  4五服來自於度娘。  ——  感謝在2021-10-1616:37:10~2021-10-1702:25: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掠星照野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讀讀看看寫寫、書楓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慷慷2個;胡蘿卜須、須臾、blx、就是一株小小草、flssyy、禮、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木枼、廢柴子、焦糖馬頭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flssyy53瓶;你是我眼裏的小猩猩48瓶;nanoha35瓶;魚販子、洛書30瓶;最愛吃火鍋22瓶;小糖糖、大白菜20瓶;滿樹花開ls19瓶;zan12瓶;跪求不卡、學不動的yxy、颯。、michealk10瓶;洛書7瓶;爍迦羅心不動轉、hahhshdhdj、我是書蟲5瓶;取個渣名2瓶;沒拿語文書、夢林夕、小泰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96章 回家  曲銘與曲源兩家人自幼便生活在宗族的規則之下,享受到了宗族給他們帶來的好處,漸漸地便形成了一種唯宗族至上的觀念,認為凡事都可以靠這套規則來解決。  哪怕他們知道誣告是不對的,可不懂律法又抓到了陳縣丞把柄的他們,便以為弄死無依無靠的曲清江、趙長夏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哪怕他們誣告不成,最多也是按宗族的規矩處理,畢竟他們跟曲清江可是族人!  一次次違法犯錯都因為宗族關係而使得他們免遭懲罰的經曆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讓他們以為這一次,官府也會因為這重宗族關係而和稀泥,使他們免遭處罰。  哪曾想,誣告原來是這麽嚴重的罪行呢?!  以往的那套宗族關係怎麽到了這裏就不管用了呢?!  兩家人的心頭埋著這些疑惑,可他們還沒想明白,便被呂繼簡的話嚇得渾身哆嗦,麵如土色。  誣告已成事實,若是不想死,那就隻能認罪。可是主要的誣告者,那懲罰可是比共犯要嚴重得多!  曲銘跟曲錦心裏頭仍舊有些遲疑,他們誰都不想被罰得最重。  這時,曲清江上前道:“出麵誣告我們的是二伯父,他為了陷害我們,精心布局,在上個月我們剛除孝的那日,他帶著兩個兒子曲湯、曲溱到我家偷這本記錄冊,妄圖在上麵動手腳。不過被我們及時發現,他們才沒有得逞。”  知州怒斥曲錦:“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若再不坦白自己的誣告行為,那就等死吧!”  曲錦嚇得腦子一片空白,他本能地不想被判死罪,所以一邊痛哭一邊承認了自己的誣告行為,甚至將所有的罪行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曲清江又道:“這事不可能是他一個人的主意,他識字不多,哪兒來的底氣偷記錄冊在上麵動手腳?”  她這話已經把矛頭指向了尚在考試中的曲源,曲錦登時跳腳:“主意是我跟大哥出的!”  曲銘還想再掙紮,知州直接將這一大家子關進了牢裏:“明日再審!”  />  陳縣丞好歹是官員,他還未被審訊,所以自然不會跟曲氏族人一樣被關進牢房中,因而隻能關在胥吏所居住的西舍裏。  呂繼簡想到陳縣丞、縣尉之所以能捏造這麽多偽證,必然是打點過衙門上下了,將他們關在西舍可以,但不能派衙門的人看守他們。  知州便從州府衙門裏調派人手來看管他們。  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往人群後麵退的荊溪鬆了一口氣:還好前麵有陳縣丞與曲氏族人分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沒人去管他!  他剛心生僥幸,便聽見趙長夏說道:“官人,這事還有旁的參與者,而且他或許對陳縣丞是如何與曲氏族人勾結的事很清楚。”  知州問:“誰?”  荊溪頓感不妙,剛要逃跑,趙長夏卻一把抓住了他,將他扭送到知州的麵前。  “小的什麽都不知道啊!”荊溪連忙叫苦,“之所以會在這裏,是因為小的曾是曲家的仆役,官人將小的喊過來問些話而已,小的並未誣陷他們。”  這一點有之前的庭審記錄作證,知州倒是沒有懷疑他,不過知州將他留下來又不是因為曲家的事情。  “一並關進牢裏,擇日再審!”  ——  雖說還沒看到曲銘、曲錦兩家人受到懲罰,但曲清江、趙長夏及李氏能洗脫冤屈,已經是喜事一件。  三人被釋放的時候,向呂繼簡、供奉官和知州表達了謝意:“多謝官人還我等清白!”  供奉官是個急性子,知道她沒事後,壓根就不跟她來虛的,敦促道:“別說那些,趕緊回去栽培寒瓜的種子,官家正等著呢!”  趙長夏並不介意他的急性子,反而慶幸要不是他這麽急性子,這案子的反轉或許還沒那麽快呢!她必然要先遭一些罪,多吃一點苦頭。  她道:“小的回去後,便什麽事都不幹,先全力將官家要的寒瓜種子培育出來,絕不叫官人久等!”  供奉官“嗯”了聲,便先離去了,——趙長夏已無牢獄之災,他自然不會再待在這兒。  他要先回驛館,知州又問呂繼簡:“呂檢法不如就在州府衙門的東舍下榻?”  他們以前好歹也曾經在一起共事,知州想跟他敘敘舊。  呂繼簡笑著擺擺手:“我來得匆忙,提刑司還有許多事務仍未處置,所以明日便會回洪州。這曲家的誣告案,還得靠知州繼續審訊了。”  知州心想,他審完了,還不是一樣要送到提刑司去審核?  不過他也是一個心思玲瓏的人,他明白供奉官匆匆趕來是為了完成官家的任務,從趙長夏這兒拿寒瓜種子。可呂繼簡沒事也跟著跑來湊熱鬧,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知州很快便想通了——呂繼簡雖然打著巡視的旗號過來,實則也是衝曲家的“謀害尊長案”來的。一個無論結果怎麽樣,都會有相關的案報呈到他麵前,給他審核的案子,他卻迫不及待地趕來,必然是因為被誣告者跟他有關係。  如果真是這樣,那呂繼簡必然會十分關注這個案子的後續,曲氏族人的誣告案隻怕也得認真對待了。  呂繼簡的官職雖然比他低,可畢竟是提刑官的下屬,又是呂相的兒子,他也犯不著跟為了無關緊要的曲氏族人而跟他生了罅隙。  知州走後,趙長夏去送呂繼簡,順便向他道謝。  呂繼簡道:“你先前已經謝過了,何須再謝?況且,這本就是我的職責,你也不必太客氣。還是說,其實你並不是因我履行了自己的職責而道謝,而是你算準了我會過來?”  一開始呂繼簡並沒有想到這一層,不過等結案了,他回想趙長夏之前的獻瓜之舉似乎是發生在曲錦偷曲鋒的病情記錄冊之後。也就是說,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意識到了,或通過別的方式知道了曲錦的陰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村邊杏花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方便麵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方便麵君並收藏村邊杏花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