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江澤,草莽出身,想的隻是現下的那些利益。陳洇粗通文墨,想得要更長更遠一些。


    女人酒色遠不及權錢地位,有了權錢地位又何懼沒有女人。


    更何況,那將提防心極重的江澤幹掉的女人,他自知此非池中之物,他吞不下的。


    “霍大小姐,合作愉快。”陳洇淡笑,向霍娉婷握手言和道。


    碼頭上,管家遠遠看見了大少爺,一行人伸出手向著客船遙遙招手。


    著珍珠鬥篷流蘇月白繡有大朵月季旗袍的霍娉婷站在那激動的一行人後,望著船上那高高伸出手來與她招呼的弟弟,眉眼漸開,笑容終於浮在了麵上。


    由蕭霄所飾的霍章程有著蓬勃的少年氣,意氣風發的樣子展現出了那個年代在新思想新思潮下的青年學子,對於這亂世依然抱持著非常大的希望,這便是這社會革新和革命的種子。


    而與之相對的,在舊世界中掙紮的霍娉婷明明麵上帶著笑,但她身形亭亭,骨子裏傳承著舊家族的教養和文化,對於不公的命運她雖然心存反叛,卻隻是這動亂年代裏人們的一種並不光明的自救。


    霍娉婷於罅隙中生存,生根發芽,用自己的方式成長壯大。為了自己和家族的存活,她鋌而走險,並不惜以任何事情為代價。


    所以,她的存活決定著她並不能徹底拋棄這舊日的年代。她最大的希望是生存,不論怎麽存活都可以,是不是踏在別人的鮮血上也無所謂。


    她與新思潮是截然不同的,她並不盼望陽光的力量,也並不在乎新生的太陽能不能普照大地。她的反叛,隻為自己能活著。


    同胞異卵的兩姐弟,因為不同的教養,因為不同的環境洗禮,在分隔數載重逢後,長成了與他們麵貌氣質般截然不同的模樣。


    “姐!”


    望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弟弟,霍娉婷輕輕的拍了拍本不存在於蕭霄前襟的灰。


    他穿的是這時代新潮孩子最愛的洋裝,看起來格外精神,與這舊城中的男子格外的不一樣。


    霍娉婷欣喜道:“不錯,長高了,長大了,連聲音也比從前大了不少。”


    她這麽說,霍章程便有了一瞬間的羞赧,似乎想起了小時候因為一個小傷疤便涕淚橫流的樣子。


    “姐!”霍章程揚起的聲調聽起來帶著一點點撒嬌的意味,霍娉婷便馬上道:“好了,回家,一大家子人都還等在家裏呢。”


    所謂的一大家子人,除了他們倆的親娘外,還有二姨、三姨以及他們父親留下來的一二三四位姨娘。


    見到霍章程,親母徐氏眼裏的淚停都停不下。她纏綿病榻日久,近段時間身子更是每況愈下。城裏的郎中們都沒了辦法,幸好孫將軍派了他那醫官過來定時探望,徐氏才算是勉強拖住了一口氣。


    霍章程原本以為母親的病也還是從前的樣子,這會兒看到病得這麽重,一下子紅了眼眶。“不是說大好了嗎?”霍章程問。


    徐氏笑:“是好多了,最近都能喝得下半碗粥了。”


    霍章程轉頭看霍娉婷,霍娉婷點頭:“是好多了。”霍章程這才放心。


    他的姐姐一向報喜不報憂,但隻要問到她頭上,她也絕不會說什麽假話來敷衍你。


    徐氏拉著霍章程絮絮叨叨,先是聽霍章程說他自己在外頭的事情,後來精神頭好些了便也開始簡單答些霍章程的問題,包括這病現下具體怎麽樣了。


    徐氏道:“確實是好多了,年關那時候問你回不回來,娘是以為撐不住了的。”


    年關那時,天氣驟寒,徐氏病情隨之加重,但她怕兒子學業未成,耽誤了他的大事。所以,當時也隻是去了封信問問,看霍章程有沒有打算回來。


    結果,霍章程回信說暫且不回了,因為需要做許許多多有意義的事情。


    他的有意義的事情,自然是這個時期學生們都在做的事情。


    徐氏不清楚,霍娉婷卻是知道的。她皺皺眉頭,沒在這時候說,因為怕徐氏擔心。


    等和霍章程從徐氏的房間出來之後,霍娉婷道:“娘身體不好,你這次回來多在家裏住一段時日。”


    霍章程原本跟同學們約好了此次回家之後便要去投身革命的,聽霍娉婷這麽說正要出言,卻突然聽霍娉婷又說:“娘就這半年的事情了。”


    徐氏雖然現在看著是好多了,但這並不是藥到病除的病灶祛除。她的病情隻是得到了緩解,但身體的全麵衰竭,注定了她將命不久矣。


    如今的精神頭,不過是帶著點回光返照的意思。


    霍章程不可置信的看著霍娉婷的雙眼。


    如果此刻霍娉婷說的話是真的,那方才在母親的房間,她的那個點頭回應便是假的;如果方才她的點頭回應是真的,那她現在所說的便是假的。


    不論事實是怎樣的,他的姐姐都對他撒了謊。不僅僅是對他,還有他們的母親。


    霍章程這一刻才明白過來,不止是他長得高出了姐姐一個頭,他的姐姐亦與從前不同了。


    “哢!”


    孫導點頭:“行了。”


    這場室內戲雖然拍的是白天的戲份,但因為不用外景,實際拍攝的時間是晚上。


    這會兒結束,外頭已經繁星密布。


    向工作人員一一禮貌道完一句辛苦後,陳曦下了戲。


    她與蕭霄始終保持著兩米距離,不近不遠的走入了卸妝區。


    蕭霄的咖位大,又是主演,所以他有自己的獨立妝發室。


    陳曦的待遇就沒有這麽好了,進門右轉,去了普通的多人妝發間。


    眼看著陳曦和助理推門進了那間房,蕭霄的經紀人顏良笑道:“沒想到,現在居然挺安分。”完全看不出來第一次出現在他們麵前時那副激動又緊張的樣子,當時看起來還真像是見到偶像後幾乎興奮到昏厥的粉絲,但這人現在的模樣可算是十分平淡。


    看來,這陳曦的確是天生的演員。


    天生就會演戲的那種,裝模作樣起來讓顏良這個在圈裏混了好些年頭的人都沒看出來她當時隻是在裝作喜歡蕭霄。


    顏良的話蕭霄沒接。


    因為蕭霄很清楚,這個女孩早在學生時代就已經藏匿不住對他的喜歡。


    陳曦是喜歡他的,喜歡了很多年,即便後來入了圈,她找的男朋友也有某些角度像極了他。


    蕭霄隻是很疑惑,這個喜歡了自己很多年的姑娘為什麽突然就不喜歡他了。是不是因為喜歡了太多年,覺得沒有希望所以堅持不下去了?


    所以,如果看到希望的話,她會不會放下所有重新奔來呢?


    這麽想著,蕭霄對顏良說:“私下這樣,大概是為了怕給自己找麻煩,或者是怕給我惹麻煩?”


    顏良正刷著信息,突然聽蕭霄這麽說了句,頓時石化了片刻。等進了獨立的妝發室,顏良打發人出去後,小聲對簾子裏換著衣服的蕭霄道:“你不是吧,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吧。”


    蕭霄換好衣服出來,淡淡將戲服放在一邊:“可能是。”


    他們兩個合作多年,早有默契,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


    正是因為這樣,顏良才能看出蕭霄這話不像是在開玩笑:“嘖,你這……”


    蕭霄點頭,對著鏡子邊卸妝邊道:“可能是有點犯賤。”


    很久很久之前,還在學校裏的時候,他隻覺得這是一個長得十分好看的姑娘,但並非長在他的心坎上。後來她入了圈在活動上碰見,蕭霄沒想到會有一個人這麽多年還這麽的喜歡自己。


    他當時其實挺感動的。


    因為那份觸動,所以當陳曦和他的合照流出來的時候,他才會格外的氣憤,才會有一種被人蒙騙利用的羞辱感,才會默許了他的粉絲對陳曦的網暴。


    結果,當陳曦在參加《行走力量》這節目光明正大的利用了他一把時,蕭霄望著那坦坦蕩蕩對著鏡頭說“沒事,你們罵吧。”的陳曦時,心莫名其妙的像是被人撥動了一下。


    明明她那次比之前更過分,利用他,利用得毫無愧疚之心,得利後,也毫無道謝的表示。從那之後,她再遇他不說有沒有表達歉意或感謝,她整個人根本就是避著他走的。


    蕭霄能感覺出來,她已經不愛他了。不論是喜歡一個男人的愛,還是喜歡一個偶像的愛,都已經沒有了。


    可突然就覺得心裏不太舒服。


    他會魔怔般翻翻她的消息,翻翻她的鏡頭,再看看她捶過的那位前男朋友的樣子。


    的確很多角度都跟他很像,所以是不是因為他久無回應毫無希望,她的前男友頂著一張和他三四成相似的臉渣了她,所以她就一並恨屋及烏了呢?


    “鴻”那次的私人晚宴上,蕭霄覺得,自己可能得到答案。默默愛他那麽多年的陳曦,居然出現了煩不勝煩避之不及的樣子。


    果然是被恨屋及烏了。


    蕭霄心裏特別不爽。


    她怎麽能因為一個贗品的所作所為就憎惡上原主呢?替代品永遠是替代品,怎麽樣都不會有原品那樣好的啊。


    蕭霄覺得,這次《斜陽》的合作算是一個比較客觀的接觸機會。他很自信的覺得,以陳曦過去對他的心動程度,他隻要好好的表現,陳曦一定會會發現他與她那前男友有多麽的不同。


    進而,陳曦一定會重新愛上他的。


    陳曦沒戲的時候,就會拉張小板凳坐在陰涼處等戲。


    她等戲的時候一般會發很多無聊的信息給許恙,如果許恙有空了,她就會拽著許恙上線玩玩遊戲。


    現在,鄭遠憂也知道《雲劫》裏排行前三的某位大佬是誰了,他就是希望許恙不要搞什麽別的東西把他遊戲弄崩了。陳曦的號比較浮誇點,她雖然技術不行,但因為有大佬朋友,所以一身上下的行頭很能唬人。


    如今,陳曦玩遊戲稍微有了點長進,已經不是特別菜的水平了,所以玩起來就有了一點趣味。這天正玩著,肖玲跑過來說:“曦姐,我看了下,都是。”


    蕭霄請全劇組喝水,請的剛好是陳曦代言的那款泡泡果林。


    早很久之前陳曦拍的那個廣告片一直沒播,李南就說估計是瞧著陳曦可能有爆的趨勢,他們一早先簽拍了廣告片,隻等陳曦紅了再播。


    現在有很多大集團下的新品牌都走這麽個路數,挑幾個看著趨勢不錯的人押寶,押對了省了一大筆錢,沒押對也沒關係,因為青春活力的廣告片至少是漂亮能播的。


    除非倒黴遇上了需要封殺的劣跡藝人。不過一般這種廣告片投入比較少,所以也不算虧。


    自從陳曦憑《庭前花又落》的配角火了一波後,泡泡果林就開始播陳曦那廣告片了。


    不出意外的,泡泡果林熱賣了一把。除了陳曦加持有功外,其實飲料本身口味不錯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按道理來說,蕭霄請大家喝水不應該請這飲料,以他及他團隊對陳曦避之不及的態度來看,他根本應該在買飲料的時候補充一句,千萬不要買泡泡果林。畢竟現在泡泡果林的瓶身上全都大大印著陳曦的頭像。


    所以當時縮角落裏打遊戲的陳曦拿到蕭霄請喝的泡泡果林後,她心裏頭還嘀咕了一下,是不是蕭霄那邊湊巧給了她這一款。結果肖玲說,不是,他們買的全部都是泡泡果林。


    陳曦抬頭,朝蕭霄所在的方向看去,蕭霄正這時也在朝她看來。


    四目相對,蕭霄非常溫和的衝她點了點頭。


    陳曦:……


    她好像知道這人想幹什麽了。


    陳曦很淡定的別開了眼神,繼續玩起了遊戲。


    《斜陽》劇組上下,也和蕭霄合作的其他劇組一樣,對蕭霄本人讚不絕口。他認真努力,即使專業技能不夠強,但這些年來他的進步有目共睹。流量能努力到這一步,其實已經非常值得稱讚了。


    這是全靠同行襯托之下的魅力。


    不過,與同樣流量出身前段時間還“黑”得不得的陳曦一比,蕭霄就真的差了許多。


    老天賞飯吃這種事情不服不行,陳曦於演戲這條路是真的很強。


    她不止自己不拉垮,還能帶起別人的戲,比如這一場,是她與飾演孫大將軍的老戲骨程佑的對戲。


    程佑正片出身,《斜陽》這類型的片子演過不少,雖然四十好幾了,但因為身材管理得好,整個人的狀態非常不錯,穿上一身軍裝看著又型又挺,非但不顯老,還有一種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剛正氣場。


    他坐在那裏,直接把飾演學生的蕭霄襯成了氣場為負的幼稚小屁孩,但明明年紀比蕭霄還輕的陳曦卻承受住了程佑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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