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恙確實不太好。


    但姚兆並不想要告訴陳曦。


    所以陳曦主動換了個話題:“我可以知道許恙的電話嗎?”


    雖然姚兆曾因為許恙在陳曦麵前的一些反常反應,在許意麵前說了許多不著調的話。但他其實並沒有想要把許恙的聯係方式泄露出去。


    就連唯一一次,姚兆去要陳曦的電話時,姚兆也是跟許恙說好的,許恙如果想要聯係這位姑娘,隻能通過他的手機聯係。


    許恙,是需要與人群隔絕的。


    即使姚兆和許意希望有一天許恙能融入人群,但他們依然很清楚,許恙需要與人群保持足夠的距離。


    距離,保護了許恙,同樣也保護了其他人。


    因為,許恙是危險的。


    這種藏匿在平靜之中的危險,很難被人窺見端倪。無害的安全的,足以令人徹底放鬆戒備的平靜之下,卻暗藏著洶湧的暗流和隨時有可能爆發的毀滅性力量。


    這種毀滅性的爆發力,至今還深刻印在他的腦海裏。


    姚兆扶額,沉默良久後問陳曦:“今天下午或晚上,你什麽時候有空?我給你電話。”


    大太陽下,陳曦認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時間,正想著,一把大傘替她遮了蔭。


    肖玲這小姑娘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細心的時候倒還挺細心,知道她快被曬幹了。


    陳曦在心裏為自己的小助理加了一分。


    她光顧著回複姚兆,沒有回頭:“具體時間不好說,大概8點鍾左右應該有空,到時候我先給你發個短信,這是你的電話嗎?”


    得到姚兆的肯定答複,陳曦道:“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不是我的電話。當然,我會給你助理留我自己的電話嗎?我也怕我的電話被泄露出去好不好。這是我助理的電話,晚點我把我號碼發你,行嗎?”


    陳曦說著,回頭想從肖玲那邊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哪知道一回頭看見了呂蒙。


    上一場有呂蒙的戲,下一場也還有。這麽熱的天氣裏,他穿著一身厚重的舊式軍衣,額頭沁汗,卻半身站在太陽下為陳曦打著傘。


    陳曦愣了片刻,瞧著神情溫柔向她的呂蒙抿了抿唇。然後,她衝電話那頭的姚兆禮貌道:“好,再聯係。”


    電話掛斷,陳曦略有些幹澀的衝呂蒙笑了笑:“你……下戲了?”


    呂蒙嗯了聲:“休息十分鍾,等會兒就下一場了。”


    陳曦禮貌沉頭,隨口扯了個話題問:“哦,那你是過來買東西的嗎?”


    不遠處剛好有家小店,陳曦剛就在那挑冰淇淋。


    陳曦準備好,呂蒙說要買她就撤,呂蒙說不買她就去。


    然而,呂蒙問:“你要過去嗎?”


    他很聰明的把陳曦踢出去的皮球又踢回給了陳曦。


    陳曦仰著頭,麵上艱澀的笑容漸漸褪了下來。


    耍小聰明被反彈的陳曦覺得既然避無可避,那就隻好不客氣的冷臉了。她麵無表情對呂蒙道:“不去。”


    說完,陳曦轉身朝劇組的方向走去,而呂蒙就撐著傘緩步跟在了她的後麵。


    陳曦突然很慶幸,上輩子即使自己入戲難出,她也永遠清晰的認識到那些終日困擾著她的情緒並不是屬於她的。她在變成角色的時候,將真實的自己小心藏了起來,所以她很清楚的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從來沒有因此而糾纏過別人。


    因為她雖然被角色情緒困擾,但從來沒有被角色擊碎過自己。


    陳曦快步走著,呂蒙就在後麵不急不緩的跟。


    然後,陳曦突然停了下來。


    她轉身,仰頭望向呂蒙。


    呂蒙眸光繾綣,此刻的他真實與戲裏的顧艇宇發生了交疊。


    陳曦說:“我們的戲份半個月之後就結束了。”


    半個月之後,她再也不會是南莘,而呂蒙也再也不會是顧艇宇。


    呂蒙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陳曦提醒完,便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了。


    她跟呂蒙本來就沒什麽私交,發現呂蒙劍走偏鋒的以這種狀態入戲之後,陳曦在下戲的時候一般都是躲著他的。


    呂蒙能不能出戲,什麽時候能出戲,陳曦並不清楚。


    真實的感情與角色的感情發生了交疊,呂蒙隻能靠自己,才能從這種狀態裏抽離出來。


    第一百零三場。


    南莘懶懶歪在院中的樹蔭下,一邊看著話本,一邊小口吃著糕點。


    咬著咬著,她停了下來。


    穿著水藍秀禾服的南莘閉上眼睛,微微昂起頭深深的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她沉黑的眸子黯了黯。


    將咬了一半的糕點放回盤中,南莘站起來徑直往顧艇宇的大院而去。


    沒人敢攔南莘,她便徑直走到了顧艇宇的屋前。


    她站在門廊外,又輕輕的吸了一口。


    雖然她一貫冷著臉沒有什麽表情,但你依然能從她此刻微沉的目光中,發現她此時極端惡劣的心情。


    南莘在顧艇宇的門口站了片刻,抬腳走了進去。


    轉進內室,一眼就能看見坐在床頭的顧艇宇至臂膀到手肘處被劃了道大口子。


    顧艇宇垂目咬牙坐在那裏,強忍著縫合之痛。老郎中的手有些顫巍巍,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年紀太大才導致的手指微顫,還是因為他也在為梁城土霸王的大傷口而膽戰心驚。


    南莘一步步走過去,臉色蒼白的顧艇宇抬眼向來人望去,原本的滿眼不耐在看清來人是南莘時,刹那間眼仿佛蘊滿了光。


    無悲無喜的南莘衝顧艇宇伸出一隻手,顧艇宇微怔了片刻,下一秒便小心翼翼的握了上去。


    顧艇宇的傷口很深,剛剛清理完,血還汩汩流個不停。


    他的臉色蒼白,一是因為失血過多,一是因為難耐的痛感。


    然而,這一切在他看見南莘向他伸出手時,全部都已煙消雲散。


    他蒼白的滿是冷汗的臉上,漾起了深深的笑意。他滿心歡喜的握住了南莘手。


    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滿麵歡喜的顧艇宇在那一刻真的感覺不到痛意了。


    他原本隻一隻手輕輕握著南莘的指尖,察覺到南莘指尖微涼,他便將另一隻手也覆了過去。


    正在縫合傷口的老郎中剛想要出聲阻止顧艇宇的動作,顧艇宇已經動了那隻受傷的手臂,覆住了南莘的手。


    顧艇宇說:“最近天涼,你要多加點衣服。”


    南莘側目看他,沒有說話。老郎中便顫巍巍的走過去,就著顧艇宇現在的姿勢,趕緊加快了縫合的動作。


    相較於滿心滿眼溫柔望向南莘的顧艇宇,南莘的麵色實在太冷。


    那種仿佛不染塵埃的作壁上觀的冷漠,讓見到她的人都不免生出一種驚懼。


    老郎中不敢多看一眼,躬著身子退了下去。


    房間裏的兩個小丫頭也匆匆端了水盆抱走了髒衣服,房間裏很快隻剩下了顧艇宇和南莘。


    南莘看了看顧艇宇已經處理好的傷口,平靜的抽回手來。


    她沒有讓人治愈的力量,但可以麻木人的痛感。


    剛剛,她隻是在為顧艇宇麻木痛感。


    南莘冷眉轉頭要走,卻被顧艇宇伸手急急抓了住。


    顧艇宇焦急道:“別去。”


    南莘回頭看了顧艇宇一眼,顧艇宇拉著她的手懇求道:“很危險,是針對你的,別去。”


    南莘轉過身來,微微偏著頭垂目望向顧艇宇,沉黑的眼瞳鎖在顧艇宇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個奇怪的她難以理解的小寵物。


    但她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南莘站在那,良久後說:“他們欺負你了。”


    她的妖奴們都不在了,好不容易有個不用像傀儡一樣操控就能這麽聽話的人,怎麽能被別人這麽踩在頭上欺侮呢?


    顧艇宇的眸光亮了亮,他牽著南莘的手緊了緊道:“我沒關係的,我明天就好了。”


    南莘歪著頭奇怪的看著這個似乎很歡喜的人。


    受了傷,又為什麽會那麽高興呢?


    而且,他對他們人類的身體情況有很大的誤解,南莘試圖糾正他:“你們人不會這麽快好的。”


    她抬起另一隻手,微涼的指尖輕觸過顧艇宇狹長的傷口,便有一股冷冷的風,像凍住了那處的疼痛一樣,讓顧艇宇的痛感再次降低了很多。


    南莘抬手,撫向顧艇宇的側臉。她的妖奴們喜歡她這樣親昵觸碰的讚賞,南莘不知道人類喜不喜歡。


    顧艇宇有一瞬微微的戰栗,而後狂喜的向南莘的那隻撫在他臉頰的手側了側。


    他流連於麵頰上那冰冷的溫度,她手心中若有似無的馨香,還有她似乎不懂卻足夠讓他沉溺期間的片刻溫柔。


    南莘無悲無喜道:“顧艇宇,你不要死。”


    顧艇宇點頭,鄭重抬眉虔誠向她:“好。”


    即使他說好,南莘也不放心。


    人類太脆弱了,怎麽辦呢?


    南莘突然抽回雙手,顧艇宇怔怔的失落的垂頭片刻,又很快的掩飾了自己眼神抬起頭來。


    南莘取下了身上的一串由細碎黑石組成的項鏈,項鏈的中心,墜著一塊拇指蓋那麽大的擁有血色脈絡的玉石。


    她為顧艇宇戴了上去。


    她說:“你死了,靈魂也是我的。”


    這串項鏈,將禁錮你的靈魂,永遠不得往生。


    南莘從來不問人願不願意,隻要她想要,她就必須得到。不管是人,是鬼,是妖,顧艇宇發誓效忠她的那一刻,就再也不可能跑掉。


    他將永遠留在她的身邊,直到天地終結,或者她被再一次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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