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擋著我看電視了。”她麵上並不理睬。


    然而,周軫雀躍極了,倪嘉勉就是那天上的鐮刀月,滿幕齊展展,唯有鐮刀月像是撕破的一道小口子,泄露了天機。


    她始終沒動靜,那才是最糟的。


    她有動靜,哪怕打家劫舍,周軫總有法子來應對來擺平。


    他依舊站在她視線之前,問她,“今天買什麽了,你不是不喜歡那個牌子?”因著她說不喜歡,周軫買禮物,從來不考慮那個牌子。


    他拖她的腳凳來落座,挨在她跟前,問她,買什麽了,拿來我看看。


    嘉勉人靠到沙發椅背上去,漫不經心瞥周軫幾眼,“你見過甘小姐了?”


    “嗯。”


    又一顆話梅核從她口裏吐出來,再拈一顆進嘴裏,隨即倪嘉勉從善如流的口吻,“哦,難怪今天回來的心情不錯。”


    周軫一隻手捉住她的腳踝,拇指捏在她的踝骨上,“你眼瞎,我哪裏心情不錯,我心情壞透了,有人給我送張七位數的賬單,她成心的!”


    “我以為這對於周先生來說,是例行公事。”直到如今,嘉勉從不過問他從前的事,今日,她倒是有些八卦了,“你從前的情人不送賬單給你嘛?”


    “她們不敢。不敢動輒七位數的賬單,他媽真當我凱子了。”


    周軫盯著嘉勉,再言,“隻有你敢,周太太。”


    嘉勉要縮腳,某人不讓。


    他喝了酒,身子暖暖的,手尤是。倒是嘉勉,像塊冰疙瘩,腳冰冰的。他撈她的兩隻腳,往他腿上擱,身子挨過來,幫她暖她的冰疙瘩。


    嘉勉有意掙脫,某人不依,隨即一把扽著力道,把她人整個拖了過來。他後背挨到另一邊沙發上,嘉勉被迫伏在他肩上,他繼續問她,“去甘棠那裏,隻為朝我泄憤?我不信,這不是倪嘉勉的作風。”


    房裏沒開暖氣,她身上穿得單薄,隻一件薄毛衣,貼著身,他能清楚摸到她的脊背線。


    嘉勉不答他。


    “我也要吃話梅。”


    你吃你的,嘉勉把手裏的鋁箔袋子丟給他,豈料某人才不稀罕,他撥正她的臉,拇指和食指很用力地捏在她下巴處,企圖撬開她的嘴巴,“我要吃裏麵這一顆。”


    嘉勉被他摁著腦袋,人結結實實地落在他身上,幾次閃躲都無濟於事。


    她要喊方姨,來試圖打破局麵。


    某人箍著她的腰,罵人,“叫魂啊,她聽不見,聽見也不敢進來。”


    窸窣間,嘉勉氣不過,也罵他,混蛋。


    混蛋不依不饒那顆話梅,嘉勉幹脆吐給他,別到時候真鬧出洋相,誰吸進去,堵住食道也好氣管也好,要出人命的。


    她繳械了,某人勾銜到那顆話梅,轉臉就吐掉了。


    誰要吃什麽鬼話梅。


    周軫抱著她坐到沙發上來,眉眼餳澀,最後一遍耐性問她,“送賬單隻是為了氣我?”


    嘉勉確實不喜歡那個牌子,尤其知道甘棠的存在後。他又派小旗連日地跟著她,楊太太那裏的手術很成功,嘉勉去探望之餘,幫楊太太跑腿,給她老閨蜜買生日禮物。


    半公半私,嘉勉也確實賭氣花錢了。


    賬單悉數要甘棠送給了周軫。


    某人心不在焉地聽後沒甚言語,隻是捫著她,沒頭緒地來了句,“結束了嗎?”他雙關地問嘉勉,也咬她的耳朵,氣息全灌進她的衣領裏去。


    “嘉嘉,別和我鬧了,好不好?”他想到她也馬上要生日了,這會兒賣乖也好誠意也罷,周軫恨不得全倒給她,“你不是喜歡桐城的老房子嘛,外婆那裏那套,前段時間老頭鬧著要整修賃出去,嘉嘉,我們把它拿下來,按你喜歡的風格整修,以後夏天我們就搬到桐城住。”


    嘉勉一向喜歡帶天井院子的房子。她喜歡那樣軟水江南的斑駁粉黛和走街串巷的煙火氣。


    嘉勉很喜歡在周軫跌入情.欲裏去時,偶爾睜眼看他,看他沉迷地閉眼。饒是這樣丟盔棄甲的關頭,周軫依舊是好看的,好看的叫人隨他一起著迷。


    她從來不懷疑他說的話,也不懷疑辦事的熱情。


    然而,有些事跨不過去,始終原地踏步。


    她不想今日回來的周軫隻是屈服於短暫曠別的欲.望,一把火燒完,該怎樣還是怎樣,重複錯誤,如同閉環的魔障一樣。


    唏噓且沒有意義。


    他提到了那棟舊房子,嘉勉拿手微微格在他胸膛上,氣息不平,“周軫,我們明晚去那裏看看好不好。”嘉勉想去,想去看看院子裏那處長鳳仙花的花壇子還在不在了。


    她有話對他說。


    “好。”被欲/望炙烤的人昏昏然一口應下。


    他全然忘了陳雲下午給他梳理的明日行程,明晚他應了周軻那裏的飯局。老大輕易不張口求人的,說是幾個人脈是老二“嶽父”倪少陵那頭的,需要他這個女婿出麵背書下。


    周軻那頭再三打招呼,老二萬萬要來,切切。


    第59章 6.10


    次日一早,周軫穿戴整齊,坐在床畔,把嘉勉貪涼擱在外麵的手臂給她捎進羽絨被裏時,他想起今晚的酒局,“周軻那裏一連幾發電話打給我,老頭最近身體也不好,我懶得落個刻薄的罵名,多少得去會會,你等我回來接你,嗯?”


    嘉勉穿的綢衣,領口的紐扣鬆開,她皮膚白,更襯得落下的痕跡新鮮、厲害。


    周軫伸手撥開她衣襟,看在眼裏,她人再不理人,他就更懊悔了。欺身親昵的聲音,朝她,我和你說話呢?


    嘉勉還在生理期。即便周軫不動真章,她也累得不想說話,再聽他因交際分不開身的樣子,多少有點氣餒。


    他的左手伸進羽絨被裏,才洗過澡的手暖烘烘的,勢必揉出她的聲音來。於暖意裏,嘉勉被一絲涼意激靈到了。


    她撈出他的手,才發現,周軫無名指上,戴著那枚婚戒。


    “你幹嘛?”


    從前是嘉勉要戴那枚訂婚戒,這雙對戒才沒同步戴在彼此手上,“戴我的結婚戒指。”周軫隻聲明這一點。


    再說到嘉勉弄丟的那枚鑽石戒指,周軫說,“我已經重新訂了個。”當初那枚是客訂,再想一模一樣,得等好些時間。


    “周軫,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那枚戒指嘛?”


    僅僅因為他陪著她去選的。若幹珍寶裏,周軫那日穿得風流瀟灑,信手替她挑中一枚,套到她的無名指上,將將好。


    看她的目光,篤定安神,他難得浮生半日閑。扶著嘉勉的手,端詳戒指也端詳她,問,怎麽樣?


    眼見為實。


    再多人說他過去的風月,嘉勉都從未放在心上,僅僅因為她的心跳騙不了人。


    那一刻,嘉勉告訴自己,哪怕未來他們走散了,她依舊會牢記今日,浮生天光被落地窗分割成一塊塊均勻的五色玻璃鏡,周軫握著她的手,問她怎麽樣?


    他挑中的戒指,她挑中的人。


    一切將將好。


    至於其他,人是流調性的,你想一個人一成不變地守著你,那是純粹的自私狹隘,


    嘉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婚姻套住枷鎖。她保證忠誠之餘,也想留一絲清醒,清醒哪日,和那個人走散了,她也可以清白利索地走出來,再過自己的生活。


    這也是她父母留給她的醒世篇。嘉勉一直以為她可以保持清醒,清醒地歡喜一個人……


    *


    這些年,周家兩兄弟同台的交際其實並不多。


    除非周叔元強調又強調的場合。利字打頭,兄弟倆才彼此麵和心不和。


    今晚這場局,周軫甫進門,周軻就攬著老二各種兄友弟恭。桐城的工廠在革新一批設備,擬合作的供應商有家有軍工背景,又與倪少陵有多年交情。


    周軻這頭,托母親的情分與倪少陵聯絡,早就不如老二這實打實的女婿親厚了。


    這兩年,周軫因為“倪家女婿”得了倪少陵多少人脈輸送。


    不然老二能那麽捧天仙般地把倪少陵的侄女養得那般嬌貴。


    多少流言都拆不開這對天作之合的鴛鴦,嗬。


    男人交際的場合,少不得漂亮又識趣的解語花。周軻雖說不碰女人,但很多生意場合,調劑需要,他總會請一些解語花來出席,其中有流量明星,風頭盛的網紅,也有那種兩頭撈的漂亮素人。當然,在他眼裏,不過都是奔著撈來的,撈資源撈人脈撈銅鈿。


    男人隊伍認識完畢後,對方先和周二打趣起來,你叔叔如今躲懶得很,上回和他打牌還是春上的事。


    周軫解扣脫外裳,應酬對方,這回春節我來牽頭,隻要咱三家不怕輸。他老人家打牌蓋天下有名的賊頭。


    隻有親屬才敢這麽堂而皇之的打趣。


    融融笑意裏,一行人這才打算落座。


    周家兄弟倆作東道,最後入席。周軻搭著老二的肩膀,戲謔他,你這邊上有個女伴,你回家好交代嘛?


    從前逢場作戲,周軫隨父親出席那些場合,沾上些不好撒手的,他總會年少氣盛地折辱人。


    這樣性情的人,結了婚,倒收斂得叫人快認不出了。


    周軻指著席上那個女生問老二,“你覺得她像誰?”


    像誰。關他屁事。


    “嘉嘉。”周軻口裏吐出個名字。說實話,周軫最不喜歡有人喊嘉勉“嘉嘉”,那是她父母才能喊的小名,你算個什麽東西。


    周軻耳語交代老二,這女的是那梁某人的女伴,x城人。不過好奇怪,那梁某人甘心拿錢養她,甘心放她在s城,自由生活。隻偶爾招她過去。


    “老二,你覺得是為什麽?”周軻一臉嘲諷,“多半是人壞了,幹不動了。”


    周軫麵上不顯,隻伸手拂掉周軻搭他肩的手,“壞了,哪裏壞了?我沒記錯,那老東西和哥哥年紀差不多,你說人家壞了?”


    周軻生受老二的歪派。


    戲台子搭起來,就沒有潦草拂袖而去的道理。


    周軫落座時,那女生默默投來注視的目光。他偏頭來匯她,前者直白的傲慢,後者含蓄的固執。


    燈光之下,周軫目光一緊,鼻孔出氣。由衷承認,是,是有點像。


    直到對方接起電話,出來的聲音,與嘉勉差著十萬八千裏。


    全然兩個人。


    她好像在清算感情官司,任由對方說了一車皮的話,最後隻淡淡市儈地堵對方,我不會回頭的。


    周軫趁著一巡酒後,座上賓離席抽煙由侍者換杯盞的空檔,食指在杯盞上畫圈,嘲諷她,“業務還挺多。”


    女孩的形容很矛盾。她明明再入世不過的一個性情,看得出來,眉眼裏很世故也很老練,但麵對周軫,卻一味地收斂,那些冒進的心思像打濕的翅膀,悄然地收攏起來。


    她朝周軫說了句什麽,周軫沒聽清,也不稀罕叫她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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