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是猜到了的。 猜到蘇明繡口中所謂的上一世,對方是怎麽進入那萬世輪回裏修煉的。 蘇明繡身上沒有閻王所要的東西,所以……是自己給了足夠交易的條件。 “都過去了……” 她這樣說著。畢竟這一次,蘇明繡沒有答應閻王的交換條件。 可是—— “過去了?” 壓在她身上的人聽見這句話,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閃爍著,卻好像要翻滾出更大的浪花來。 歲意歡以為這件事帶給她的痛苦隻有曾經的不知。可是對蘇明繡來說,她卻感覺自己的心髒在一片片地被淩遲。 真的過去了嗎? 上一世,她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忘記這個人,然後一次次站在對方支付的代價上,以為自己是獨自攀上的巔峰。 後來,又一無所知地在對方以神魂為代價才挽回的那些世界裏,以為又是憑借自己的力量,才鬥贏了天道。 即便時光回溯,她也沒能改變歲意歡的命運,仍舊讓對方承載了如此多的痛苦…… 閻王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落滿魔族血咒,無數禁術浸潤骨髓”……每天在無奈麵對她的人,時時刻刻都承受著這樣的痛苦。 如果半年前,蘇明繡能早一些察覺到對方的計劃,歲意歡不會變成這樣。 初見時那隻高傲地從天外飛來,落進她眼中的鳳凰,正因她的看護不周,如今羽毛褪色,骨頭裏纏滿詛咒。而她什麽也不知道,還要讓對方給出足夠的信任。 她真的配得起這樣的愛嗎? 關於那個鬼魂與蛟龍的故事仍舊在腦海中回憶,蘇明繡忍不住地想,那時候在黑石塢裏受了傷的人是怎麽強撐著、一路找到黃泉的? 又是怎麽樣在那裏給出了自己這一生所有的七情六欲,又生挖出一根肋骨,像是破爛空洞的玩偶,從冥界走回魔淵的呢? 曾經有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找她的蹤影,為她剖出身體裏那些僅剩的情緒,從此再感受不到痛苦、也不會有幸福。 這個即便落入魔淵,也依然有修士正氣的小姑娘在承受了如此多的苦難後,本來還有機會回到九洲的日光之下,可是連七情六欲都不剩的她,再也回不了人間了。 在看到閻王那雙金色眼瞳,看到地府那些飄蕩的鬼魂時,她是怎麽想的? 怎麽樣才會幻化出那樣的執念? 是因為知曉自己會忘掉關於她的所有情緒。所以才會有那麽一刻,希望她們倆之間可以有另一種形式的永恒? 蘇明繡不敢再去猜,因為每個猜測都讓她五髒六腑都發疼,她忽然停了動作,隻抱著人,腦袋埋首在歲意歡的頸間,聲音喑啞著說:“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是她不值得信任嗎,那麽多痛苦的時刻,她一次也不知道。 “你有多痛,你現在有多疼,可以告訴我嗎?我怎麽才能與你這分分秒秒遭受的煎熬感同身受……你告訴我……我要怎麽去做……”她喃喃地重複。 歲意歡感覺到更灼熱的力度,滴落在自己的頸側肌膚上,像是滾燙的火,一簇簇落進肩頭衣衫裏。 那些灼熱的溫度裏,都是她不敢太過放肆去觸碰的愛。 她側過頭,淡色的唇張了張,最後也隻是用很輕的聲音,安慰似的回答蘇明繡,以為這樣就能讓她好受一些。 蘇明繡聽見她的小姑娘小聲地說: “我是你的玫瑰,玫瑰是不會痛的。” 這個傻子,草木學還是一如既往地爛,以為這樣說蘇明繡就不會痛苦了。第230章 原來我才是主角(26) 歲意歡沒想到自己說完那句話之後,身上的人情緒變得更為激動。就好像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對不起自己似的。 ——可是她沒有啊。 根本不知道怎麽安慰情緒失控的人,但從那些滾燙的熱淚溫度裏,歲意歡也知道自己必須得將這件不擅長的事情做下去。 於是由著蘇明繡緊緊抱著她的同時,她也在試圖說些什麽減輕這個人濃重到幾乎自毀的內疚感: “你……跟我說一說上輩子的事情吧,好嗎?我有點想聽。” 直覺告訴她如果再不做些什麽,蘇明繡可能會深陷那種情緒裏無法自拔。 但對方似乎對這些事情的興趣不大,隻是懨懨地、用熱乎乎的唇反複蹭著她戴著雪花耳飾的耳朵,呼出的熱氣讓她癢得不幸。 “沒什麽好說的。” 蘇明繡喃喃著,“就是一個笨蛋愛上負心渣女的故事。” 歲意歡都快被她用“笨蛋”罵到習慣了,無奈對應上之後,眼眸微微轉了轉,早就恢複成了平常時候的黑色,而今也蘊著笑意,早沒了剛在魔淵與對方相逢時故作不熟的冷硬和拒人千裏之外。 “你怎會是那種人呢?” 頓了頓,她說道,“你不應當這般自輕,我知曉自己本性,我若心悅你,必定是你值得。” “可我不值得。” “呃……”歲意歡被她執拗的自輕弄得哭笑不得,在察覺到那黏膩的吻已經從她的頸側輾轉到臉上,讓她的眼睫都不安的顫抖,又不敢將這時候情緒危險的人推開,隻能這樣生受著,磕磕絆絆地安撫:“我、我所認識的蘇明繡,是永遠不屈服於命運、永遠貫徹己道的修士……不論是在修界、魔淵、還是冥界,行遍輪回,從不低頭……你比自己想的更好,我相信你,即便是在上一世,也一定抗爭過。” 若你也愛我,你必定也曾為我掙紮過——歲意歡是這樣相信著的。 蘇明繡捧著她的麵龐,在她聲音落下後,將她剩餘的氣息都吞沒,唇齒交纏不知過去許久,鬆開手的人才低笑,“你究竟是哪來的信任?我都不敢如此相信自己。” 正因剖過內心,她才知曉自己的所有劣根性。哪怕她的修為曾經在半身之下,是九洲誰人見到都要稱一聲“尊者”的存在,隻要一日不成神,那人性裏七情六欲的黑暗麵就始終被束縛在心底,尋機作惡。 回顧在那些幻境裏的輪回,蘇明繡甚至都不敢告訴歲意歡,自己對她做過多少過分的、惡劣的事情…… 她曾讓對方求而不得,也曾讓對方為她痛苦、失意、崩潰……想到這些,蘇明繡就覺得歲意歡真的是個笨蛋,因為聰明人是不會喜歡她的。 “沒人能逃過這‘血咒’的力量,隻有你……掙脫了它,並且堅持想起我。當今如此,從前必定也如此。” 歲意歡所說的並不是假話,她最為敬佩蘇明繡身上這股不為命運折服的氣質,這讓她無論身處何地、麵對何等絕望,都能堅守住本心而記不動搖。 蘇明繡就是她的定海神針。 因為對方從未低過頭,所以她也不容許自己自暴自棄。這一世的蘇明繡在那個漁村之夜過後能掙脫她的力量。 即便這有輪回的心性在其中,但誰說上一世的蘇明繡就碌碌無為呢? 她能在那萬世的輪回裏堅守本心,就已經證明了這個人從前和現在的一如既往——若是換做其他的修士,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變化中迷失了自己。 所以,歲意歡很肯定,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這個人都是值得她喜歡、也值得她付出的。 哪怕她沒有擁有先前的記憶,不知道蘇明繡為何如此自輕。但她也堅信,對方上一次也曾經在無數個午夜中,試圖與天道抗爭,而且從未停止、從不屈服。 “你真是……” 從來巧舌如簧的修士,在麵對這般純粹的魔尊,竟也失了言語。 兩人緊緊依偎,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溫暖,氣氛溫馨無兩。卻也在這時候,屋外忽然有魔力波動,幾乎同時讓她們倆收起麵上的神情,歲意歡主動開口:“何事?” “魔淵之上,陣法有變,還請魔尊主持大局。” - 半刻鍾後。 蘇明繡陪著歲意歡去到了魔族在黑石塢的議事廳,廳堂位於高塔最頂端,能夠俯瞰魔淵的泰半區域,看著黑紅色迷霧籠罩的深淵,蘇明繡轉回目光,視線掃過那些情緒格外激動的魔族。 “這修士必定是九洲派來的奸細,若非他們,我們所改的陣法不該這麽快就被破解——” “殺了她!” “我們已經在此地蝸居太久,也是時候讓九洲看看我們魔族的血性!” 但已經在這些魔族倡議裏有過上百次死法的修士卻很淡然,隻將目光看向其中一城的城主後方,那個垂眸而立的魔女。 這人很眼熟,她記得上一世在魔淵與九洲開戰時,這個人是站在歲意歡身邊的,而且身份是…… 未來的魔後? 原來如此。 原來最後的那個全息遊戲世界,是這個意思。 聽著這群情激憤,還有一個人也從頭到尾沒有表過態,就是正在蘇明繡旁邊的魔尊,歲意歡。 但即便不開口,就那雙已經成為猩紅色的眼眸,隻靜靜掃過在場諸位,就讓那一浪高過一浪的聲勢低了下去。 恰在這時,歲意歡聽見耳邊一聲很輕的笑聲,她不由側了側頭,眼中露出一點微妙的不解,不知她是哪來的好心情。 蘇明繡沒來得及跟她分享自己有趣的發現,關於上一世最後的故事,隻是神情變了變,朝著黑石塢的上方看去,黑眸裏的情感逐漸冷卻,像是寒潮席卷而過的冰原,萬物都霜結。 “他們來了。” 聽見她的話,歲意歡也凝神感受片刻,麵色變得凝重,“九洲這群修士動作竟如此快……” 但她分明記得自己已經將這些侵入的修士行蹤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他們究竟是從哪裏挖到的情報?難道又是那神出鬼沒的佛宗? “不是記九洲。” 蘇明繡搖了搖頭,感覺到自己靈台裏那心魔結誓的變化,“來的人很少——但是,有個家夥,迫不及待地作弊了。” 幾乎就在她話音落下,魔淵的上空忽傳來的轟隆隆聲音,將所有魔族驚動。 黑石塢裏這些城主、魔族長老們的會議也失去意義。在第一道落雷劃破陣法結界,擊落在黑石塢高塔之巔時,高塔之中的魔族就都踏出其中。 歲意歡和蘇明繡站在半空中,看見那無數滾雷包隱約裹挾一道身影進來,揚了下眉頭。 但蘇明繡仍舊道破對方身份: “蕭星瑋。” 渡劫巔峰。 一念便可成仙,甚至可以踏破虛空而去,不再受此間天道規則約束。 在感受到他的威壓降臨魔淵時,歲意歡的臉色相當難看,顯然聯想到了之前蘇明繡所說,知道這人如今應是從佛宗密寶中大成—— 按照她們的計劃,原本當是她們先一步抵達佛宗,在九洲計劃大成前,將這些被天道押寶的修士先斬殺。 卻沒想到,佛宗秘寶竟恐怖到如此地步……渡劫巔峰,九洲多少年沒見到這般實力的存在了? 等到蕭星瑋從這滾滾天雷的電光裏拔出太阿劍時,更是撼動整個魔淵,山巒、地麵都跟著搖晃,幾有上古時天崩地裂之勢。 他握住太阿劍時,隨他一同進入九洲的雷卻持續朝著黑石塢高塔擊去,轟隆隆的恐怖朝著魔淵傾灌而下,有一位魔淵城主原本離這落雷很近,正試圖往外撤,誰知被這球狀閃電跳躍波及,轉瞬就化作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