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白眉給了他一本預支賬目,讓他帶給周南,並且囑咐他一定要好好待客。他看著手中厚厚的賬目簿,歎了口氣。昨夜周南用銀子化解了黑衣人的圈套,這筆錢肯定是賴不掉的了。


    *


    此時,雪溪閣裏,周南正在翻看昨天從藏書閣帶回的那本小人書,邊看邊恍然大悟,怪不得唐可昨天反應這麽大。等等,不二殿藏書閣居然有這種書,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還有,蘇雨時居然讓小孩子看這種書,回頭得好好說說他去。


    想到這,他才突然意識到,上次離開時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到不二殿了,沒想到這才一個月不到就又回來了。


    他現在一個人待著,思緒又開始亂飛。


    上一世穆嘯天把他從破嶽穀帶回不二殿時,他覺得這個地方束手束腳,十分別扭,不能像在念慈門時那麽無法無天。


    他剛來的第二天,穆嘯天就帶著各位法師出遠門了,讓穆溪暫時照顧他。周南本以為能夠得到特殊關照,沒想到穆溪所謂的照顧,就每日帶著他重複不二殿學童的日常。


    那是在冬天,周南覺得天越來越冷了,早上起床更困難了,但晨讀依然堅持在室外進行。這一日地上積雪很厚,午時結束了習經,周南跟著穆溪和一隊道童走出靜園,看見了常之恒和謝延帶著一群道童在雪地裏打起雪仗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倆人,彼時他們都還是少年的模樣。


    連著幾天枯燥的念書生活,周南好不容易發現這不二殿還有些好玩的,驚喜道: “涼州雪真大,你們都是這麽玩的啊?”


    “我從不玩。”穆溪答道,但腳步卻同他一起停下了。


    這時雪地裏的常之恒對著穆溪拚命招手,喚他過去一起玩,卻被謝延一記雪球砸摔在冰上。


    周南看看他,再看看身後幾個眼巴巴的笑道童,便對他們說:“好了,你們過去一起玩吧,難得你們師父讓你們歇息半日。”


    道童撒了歡地跑開。


    穆溪瞪著他:“誰跟你說可以歇息?”


    周南露出溫暖的笑容:“小驚雪,別那麽認真嘛,難得家裏沒大人,就讓他們玩一會嘛,你看他們多可憐啊,正是對這天下萬物充滿好奇的年齡,卻要每天披星戴月修真。”


    穆溪又不說話了。周南這時反應過來,他從見到穆溪那一天起就故意喊人小驚雪,喊了那麽多次,穆溪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轉過臉看著他,突然又有了鬼主意。


    周南右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跑到常之恒他們中間,宣布要玩個遊戲。


    常之恒和謝延跟他隻有一麵之緣,但知道這個蘇家小公子在破嶽穀跟玉門驚雪打成了平手,對他還是忌憚幾分。


    周南小戲法一施,一個晶瑩剔透的陣盤上,一排冰做的小妖怪順勢而起,小道童看了都樂瘋了。


    “聽好了,我現在來教大家玩我的獨門大型對戰遊戲——冰雪諸神大戰。”


    這是周南自創的仙術小遊戲。小時候冬天裏在念慈門拉著小門生打雪仗,但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便自創了這個遊戲陪自己玩。基本上,他在念慈門學的仙術都用在了這些不務正業的地方。


    他手心一翻,這些冰做的小神物瞬間動了起來,光影四起。


    周南嘰裏呱啦解釋一通:“來,很簡單,這是饕餮,這是貔貅,還有玄武……這邊是你們的寶塔,裏邊還有裝備……玩一次就懂了,你們倆一隊,我和小驚……和穆溪兄一隊。”


    常之恒和謝延完全被這些把戲吸引,迫不及待要開始,但站在一旁的穆溪並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來嘛小驚雪,很好玩的……喂!我還沒說開始!”內憂外患,還沒勸好穆溪,周南這邊的守門椒圖就被謝延的饕餮吃了。看見陣盤上刀光火影,一群道童歡呼著拍手。


    周南一對二其實也輕而易舉,但他覺得穆溪不玩就沒意思:“穆溪你再不上我們要死了!輸了怪你啊!”


    被直呼了大名的穆溪心中一驚,不自然地走向對方。他承認,周南的這些花裏胡哨的小遊戲其實很吸引人,隻不過他怎麽玩過這些小把戲,不知從何玩起。


    “小驚雪快點,你用這隻貔貅!”周南看他動搖了,直接把手裏控製貔貅的光帶丟給他。


    事實證明,學霸學什麽都快,不用周南教,穆溪一上手就把貔貅的九段技能都使出來了。貔貅轉守為攻,開了掛般地一路霹靂風雷,所過之處電光火石,謝延的饕餮幾次想要攔截,都被虐得爬不起來。


    “小驚雪你可以啊!隱藏的高手啊!” 周南心裏簡直太激動了,自從做出這個遊戲,還從沒遇到過勢均力敵的對手,沒想到穆溪居然跟自己不相上下。


    看貔貅太過於勇猛,周南手裏的狻猊也不需要做什麽,稍稍助攻就把寶塔占領了。小道童又歡呼起來。


    這時陣盤上畫風突變:狻猊從寶塔上一躍而下,上串下跳地追在貔貅身後,不知羞恥地蹭來蹭去。貔貅先愣了一下,伸出前爪踢了狻猊一下,狻猊順勢倒在地,原地撲騰了幾下,見貔貅走遠,又蹦起來追上去。


    穆溪瞪了周南一眼,周南嘻皮笑臉。


    觀戰的道童目瞪口呆,沒想到師父還會玩遊戲。唐可就在這群小道童裏,喚醒雀躍地對旁邊的同伴說:“你覺得他們誰厲害?”


    那個道童:“我覺得那個大哥哥比較厲害。”


    唐可不服:“我覺得師父最厲害!”


    說著,他看周南放下了玩遊戲的光帶,好奇地去撿起來,一個沒拿穩,狻猊跑出了陣盤。他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控製不住,狻猊跑出來後就脫了韁,一通亂串,衝進了旁邊的園子。


    唐可嚇得大哭,等周南和穆溪發現時,狻猊已經爬上了院子裏祖師雕塑,正甩鼻搖尾。一群小道童驚恐得臉都綠了。


    不二殿的學童都知道這雕塑就是玉門聖物一般的存在,每日習道前都先拜過祖師,稍對師祖不敬就會被罰,從未有人敢如此這般不敬。


    周南雖然不知道這雕塑是誰,但周圍人的臉上都寫著“闖大禍了”幾個字。但他一下沒找到光帶,又想讓狻猊下來,隻好朝著狻猊擲出一記鏢。不料被擊中的狻猊一下更加狂躁了,吼叫著爪子在雕塑肩上亂抓,劃出四道長痕,這下所有人都傻了。


    穆溪眉頭一蹙,驚雪出鞘,周南連忙阻止:“別別別,讓我來!”召來了光帶,將狻猊套回了陣盤上。


    常之恒戰戰兢兢地跑到雕塑麵前,端詳被狻猊劃出的痕跡:“完了完了……怎麽辦啊這下?”


    “怎麽了這都是,這幾道劃痕不深啊,我們修補一下就好了……”周南話音未落,剛剛闖禍的小唐可就又哭了起來。


    “你懂什麽?這不是普通的雕塑,是玉門鎮妖司創始人,是這裏的聖物……”謝延在一旁不滿道。


    倘若是在念慈門,這種事對周南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從小就把整個念慈門後山都翻了個底朝天,該玩的玩,該罰的罰。不過像不二殿這樣禮義為上的仙門,戒律嚴苛是百家聞名的,對先輩不敬這種事應該百年以來沒有人犯過。


    穆溪讓唐可回藏書閣麵壁,而自己在祖師像前長跪,任憑周南怎麽勸都不起來。


    “你不起來是吧?好啊。”周南說著跪在了他旁邊,“不管怎麽說,事情因我而起,遊戲是我帶來的,要罰也是罰我。”


    穆溪轉頭看了他一眼:“你非不二殿弟子,無須受罰。”


    “我非不二殿的弟子,但是我一向一人做事一人當。破壞祖師像的人是我,理應罰我。” 周南雖然自小闖禍無數,但是每次闖了禍從不遮掩,大大方方受罰。突然告訴他闖禍讓他人頂罪,這可受不了。


    不過,從中午到晚上,他中途用營魂識路術落跑了兩次。而穆溪的跪好像是真的在思過,一言不發,油鹽不進,任憑周南怎麽搭話都沒用。


    最後一次營魂出竅後歸來,周南發現居然穆溪不見了。問了別的門生才知道,跪完了祖師像,穆溪去了石水堂接著受罰。他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了後山的石水堂,但非不二殿中人無法進入。從這一日開始,他就下定決心等穆嘯天回來就拜師。


    這是穆溪第一次為他受罰。但他沒想到,很快就有了第二次。


    有一次穆溪要與法師們開會,又讓周南看著道童們背書,周南無聊之下又開了小差,營魂出竅在不二殿裏到處亂晃。


    他在不千篇一律的回廊中無聊地繞了半天,好不容易發現一處偏殿中有人聲,便爬上窗戶往裏瞧。殿裏,穆溪正與其他幾名法師說話。更準確地說,是那幾位在向他匯報公事。穆溪雖然年紀輕,但天資過人,很早開始就為穆嘯天分擔司內事務。


    白眉笑得滿臉皺紋,遞給穆溪一份帖子:“夏風,今日金獅派掌門替其小公子送來拜師貼,再三要求一定要拜你為師。”


    穆溪接過帖子,不解道:“金獅派?他們小公子不是去年來過了嗎?”


    白眉笑了笑,放低聲音:“去年來的那個,現在已經不是最小的公子了。金獅派金掌門去年又納了一房,生了個小小公子……這不,剛滿月就送來拜師帖了……”


    穆溪咳了一聲:“什麽?剛滿月就來拜師?”


    白眉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那是當然,我們玉門鎮妖司作為天下第一的鎮妖名派,名揚四海,整個修真界都想把自家的孩子送過來……”


    穆溪認真想了想:“不成,玉門鎮妖司百年來就沒有過提前拜師這樣的先例。煩請白眉法師回話,等他到學齡再說吧。”


    白眉見穆溪不鬆口,以為他不了解其中的利益關係,趕緊解釋道:“可是……這可是金獅派掌門親自送來的拜師帖啊!”


    穆溪絲毫不動搖:“那又如何?”


    白眉急了:“金獅派可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大方。金掌門家大業大,這次可承諾給不二殿修一座間新的寶殿……”


    “那也不成,”穆溪無情拒絕,“不二殿收徒不是為了得到捐贈。孩童必須要五六歲才能看得出靈體,一周歲都不到的嬰兒能看出什麽?”


    白眉搖了搖手:“不用看不用看,先答應下來,等六歲時再送過來就好。”


    “不滿月的嬰孩,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六歲,實在是不能收。好了,白眉前輩,此事就這樣定了,等他六歲再來。”


    “……”白眉被嗆得說不出話,更擔心穆溪說的話傳到金獅掌門耳裏,那樣就更麻煩了。


    周南沒見過穆溪跟長輩說話的模樣,竟是如此是非分明、毫不含糊。他來了興致,雙腳一蹬直接坐到了窗戶上,繼續旁聽這場會議。


    白眉說完後,輪到無衣說話了:“夏風,這一批道童入門已經六個月了,是時候選專攻方向了。”說著遞上本簿子,“這是之恒擬好的名單,已經按照考試排名分好了。”


    穆溪雙手接過簿子,開始翻看:“辛苦法師了。”


    無衣接著為常之恒邀功道:“哪有,我沒做什麽,這都是那小子熬了好幾個晚上批改出來的。他一聽說是你給的任務,不吃不睡也要趕著做完,還不許旁人插手。”


    穆溪抬起頭,頓了頓才道:“之恒最近是有進步。”


    “他最聽你的話,以後還辛苦你多指點指點他。”無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終於滿意地開始說正經事,“說到這一批的新學童,表現都還不錯。唯獨有一個孩子,潛力雖上佳,但不思進取,學業怠慢,連考試都沒參加。”


    在座的其他法師紛紛點頭讚成無衣所言。


    穆溪翻開了那一頁密密麻麻的評語,問道:“無衣前輩說的可是唐可?”


    無衣點頭:“正是。這個唐可雖然世家出身,但是個遺腹子,從小沒人管教,這才被送過來的。其他的孩子都是勤學苦讀,隻有他一個冥頑不靈,實在難以教化。”


    周南聽了不高興,心裏暗罵了句這群老不死的,剛剛說到金獅派小公子時那麽諂媚,到了沒有家世的普通小孩這就不是一個臉色了。


    穆溪合上了簿子:“行,他先空出來,不用著急進入專修。”


    法師們表示讚同。


    周南表示反對,但並沒有人知道。


    後邊穆溪他們說了什麽他沒聽下去。他一個人,不,一個魂在窗台上發了好久的呆 。


    他又想到了九悠。九悠女君少時就拜在念慈門中,師從他爹周易安,在仙術和醫術上都天資異稟,深得周易安賞識,二十歲就被指定為念慈門新掌門候選人。但因為念慈門一派此前從未有過女掌門,派中起了爭議。而九悠原就無意於掌門之位,便借機退出,表麵上與念慈門決裂,開始了夢寐以求的閑雲野鶴般的生活。


    不料十六年前周易安在太古山發生意外。周南的母親白玉靈早已料到凶多吉少,知道念慈門必將起內訌,所以早早地讓周易安立下遺書,召回了九悠,將周南和念慈門一同交給九悠。


    晌久,窗台上的周南回過神,殿裏的人已經散去了。他正準備跳下窗,突然一個六七歲的小孩探頭探腦地溜進了殿裏。


    周南定睛一看,正是唐可。唐可穿著不二殿的青霓,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怪機靈。他來到了剛剛穆溪的主位上,翻開了無衣的那本考試排名的花名冊,一頁頁地找什麽。


    周南心裏好笑,你個小不點,你識字嗎?


    小唐可一直翻到了最後一頁,恍然地盯著什麽,似乎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不過不太高興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垂著頭走出去了。


    周南從窗戶上跳下來,想看看這小唐可剛剛在找什麽。


    他一下翻到最後一頁,隻有唐可的名字。


    唐可雖然不太識字,但自己的名字肯定是會看的。看到自己名字孤零零地在最後一頁,當然就猜到是自己成績排在了最後一名。周南想起那群老東西竟然在背後這樣議論一個孩子,又想到剛剛唐可失落而耷拉下來的小撓頭,突然氣不過,想著一定幫唐可出口氣。


    “不二法門,如如平等。讓我周非揚給你們不二殿上一課。”他對著名單簿子施了個小法術,攥改了名單,把所有排名打亂了順序。


    第二天一早,周南又在不二殿閑晃,迎麵遇上了慌裏慌張的常之恒。


    常之恒少見地主動先跟他說話,緊張兮兮把周南拉到一邊問:“蘇師弟,你知道師兄發生了什麽事嗎?”


    周南不明所以問道:“師兄?穆溪?他怎麽了?”


    “你不知道嗎?今天晨練的道童出了點幺蛾子,好像說是……昨天的分組名單弄錯了,有個小孩練錯了法術,受了傷……”名單是常之恒排的,印象中這麽簡單的活兒應該沒出錯,但他做事本就粗心,這會兒竟連他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他的錯。


    “出意外?練功受傷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難道你練功沒受過傷?”周南從小被九悠逼著魔魂訓練,皮肉傷對他來說稀鬆平常,有時候連傷筋動骨也在所難免。但他皮實,加上九悠醫術高超,他的傷總是痊愈得很快。但他不知道常之恒一直被無衣保護得很好,細皮嫩肉的,很少受傷。


    此刻常之恒一副快哭的表情:“哎,不是……你不知道,昨天是我給道童分的組,但今天有一個小孩被分錯了。他們檢查了花名冊說是我寫錯的。蘇師弟你幫幫我,師兄跟你關係好,你幫我說句話。”


    周南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心中一駭:“那道童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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