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槿時的消息一放出去,稷下學堂裏便擠滿了來報名的人。


    十年又如何人?十來歲入學,能學到絲雲繡坊的手藝,再到絲士雲繡坊裏工作,這樣的女兒家身價自然就高了。尋常人家的女兒,自然能尋個好夫家,一家人也不會愁吃愁喝。


    倒是官家貴女對此很不屑,覺得蘇槿時此舉根本就隻是要吸引她們的注意,派人叫蘇槿時上門去教授,自然也不會在意蘇槿時提出的那條要在絲雲繡坊工作十年的條件。


    蘇槿時推一拒二,惹得她們很是不快。


    一群貴女貴婦盤算了之後,由西門嬌嬌出麵,一箱一箱的銀子抬進了絲雲繡坊。


    蘇槿言在稷下學堂開始授課之後,便鮮少再去國子監,今日與蘇槿時一同前去稷下學堂,一個聽課,一個授課,到了日暮時分,一起回到絲雲繡坊。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便聽到了周圍人的議論。


    兩人下車,從眾人讓開的道兒走到絲雲繡坊,便大致了解發生了什麽。


    此時,西門嬌嬌正坐繡坊裏,傲慢地睨著門邊,隻眼角的風掃向他們。


    柯敏與蘇曉瑩尷尬地站在一邊,前者憤慨,後者臉色發白。


    原本應該在這裏刺繡的幾個繡娘沒了蹤影。


    蘇槿時的目光沉了沉,隨後扯開了一抹假笑,“有人白送銀子來了?怎麽不收到後院若存到銀莊去?白在這裏做了這麽久了,不該不知道你們這樣,會讓我們繡坊損失多少銀子,這些銀子可以供大家幾天的開銷。”


    西門嬌嬌一怔,扭過臉來盯著她,像是見著了鬼一樣,倒是沒注意站在她身後的蘇槿言。


    “商女就是商女,眼裏隻有銀子,不要臉地要銀子!”


    西門嬌嬌這般想著,還未開口,柯敏已經冷嘲熱諷了起來,“可不是嗎?我們苦勸了許久,把我們的難處也說了,可惜人家仗著搬了這麽多錢來,一身的銅臭味,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主子您看看她,一副假清高的樣子,還不是隻會用錢?”


    蘇槿時笑著點了點她的頭,“丫頭不得無禮,清高就是清高,哪裏有什麽假清高?這麽清高的人送這麽多銀子來,不過占地兒坐一下午,有什麽不可以的?不過現在時間到了,我們要收銀子送客了。”


    她微一偏頭,“西門,送客。”


    西門嬌嬌驚呆了眼,沒有注意蘇槿時的稱呼,“這麽多銀子,我在這裏坐一下午就沒了?”


    蘇槿時抬了抬眼,“不然呢?”


    西門嬌嬌一噎,目光沉了下去,“你該知道我是誰,為什麽而來。”


    蘇槿言嗤了一聲,不輕不重,但讓人感覺到了被俯視的蔑視感,“這人腦子不好使,西門,直接把人送回去,一定要確定送到她家人的手中,才能回來。去看看,她到底是誰。”


    西門慕容在蘇槿時開口的時候便已經走了進來,聽到蘇槿言的強調,應了一聲,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明顯很不高興的主子,徑直朝西門嬌嬌走去。


    西門嬌嬌原本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能把生意做這麽大的人一定不是蠢人,再加上西門家的名聲,不過幾句話就能讓蘇槿時答應下來。不過,她心裏還是不高興的,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也讓她來紆尊降貴地請,實在過分。是以,讓人把錢搬到這裏,便遣回去了,隻留了兩個貼身的丫鬟在身邊。


    可是她沒想到,自己到這裏根本就沒受到上賓待遇,等了一下午,見著了人,對方卻連報上家門的機會都沒給她,就直接把她定義為了滿身銅臭以錢壓人之人,這樣,讓她如何還能說出自己是西門家的嫡姑娘的話來?


    自己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來,便又要遭人趕。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這些人是錢照收,人照趕,還讓一個下人叫“西門”辱她西門一族。


    這樣的話,她要如何去和那些貴女貴婦們交待?


    可不待她想到法子,那個叫“西門”的人,已經直接把她的兩個丫鬟如丟花瓶一般丟了出去,正伸手向她抓來。


    而她在看清西門慕容的長相時,驚訝地失了聲,“你,你是誰?我可是主家的嫡姑娘!你敢對我不敬?!”不怕受處分麽?


    她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就已經被西門慕容毫無感情地提了出去,驚得她隻餘下遮臉藏羞的念頭了。


    蘇槿時嘖了一聲,已經大概猜到不知情的圍觀群眾們明日會說她又貪財又凶悍,甚至對西門家的人都不尊敬了。不過,她不在乎。


    掃了蘇槿言一眼,看出他的不高興,打趣道:“她竟然還是西門家的嫡姑娘。先前丟那把匕首的人,便是西門家的人,若是嫡姑娘答應幫你去查,應該很快就能查到具體是誰。境況如何了。”


    蘇槿言緩緩朝她看過來,不高興變成了委屈。不說話,隻巴巴地看著蘇槿時。


    蘇槿時受不了他這樣的目光,敗下陣來,“……不想查就算了。”


    蘇槿言道:“她死了。”在他心裏死了。


    蘇槿時:“……”那還真是她失言了。


    但心裏莫名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你什麽時候查到的?她什麽時候死的?”


    蘇槿言冷笑一聲,“在她丟掉匕首的時候,就死了。”西門慕容早就查到了那輛馬車,是出自西門家。果然那一家的人都是這種自命清高的“神仙人物”。


    蘇槿時:“???沒啊……”


    當時她就在旁邊啊,那個小姑娘分明好好的,怎麽會死了呢?


    剛準備說是不是查錯了,反應過來這個“死”的深層含義,驀地笑了。心裏那點不舒服也便散了去。


    拿出匕首在他麵前一晃,調侃他,“這匕首,收得,丟不得?”


    蘇槿言神色軟了下來,拉住她握著匕首的手,“隻要你還活著,它就一定能幫到你。別丟。”


    轉念一想,“你若嫌棄它被別人碰過……”


    “不嫌棄。”蘇槿時笑著敲了敲他的鼻頭,“這可是大寶貝,哪有不收的理?”


    蘇槿時眉梢都揚了起來,不知她說的大寶貝是指他還是它,隻知滿心都似裹了蜜般歡喜。


    第117章


    西門家的嫡女被從絲雲繡坊丟出來的事情,不到一日便傳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上至宮中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連皇帝與西門家主下棋的時候,都不經意提起,笑得不亦樂乎。


    西門家主大怒,深覺她丟了西門家的臉麵。在仁泰帝麵前不敢直接表現出來,一回到家,便把西門嬌嬌禁足在院中,任她怎麽說也不把人放出來。


    西門嬌嬌落不下臉來向那些貴女貴婦們求助,那些人卻找上門來要說法要她們的銀錢,可錢已經都搬去了絲雲繡坊,她哪裏能拿得出這麽多錢來還給人家?


    看著一群人擠到她院子裏冷嘲熱諷地要銀錢,西門嬌嬌臉色慘白,又害怕又委屈,同時也明白了這是族中長輩要給她一些教訓。


    她恨恨地咬牙,派人去傳信,認了錯。這才有西門家的掌事過來,用高人一等的目光掃過一眾貴女貴婦,話卻是對付西門嬌嬌說的:“現在知道西門家為什麽從來不去摻和這些事情了?求人的時候套,出了結果了又是另一套。不過,幸好你發了一回善心,把這些有醜惡嘴臉的人家都挖了出來,我們會把這些人及家世記錄下來,家中兒郎議親的時候避開。家主算你將功補過,禁足時間定為三個月。”


    西門嬌嬌怔了怔,雖然不甘心,也明白這是家族在護著她了,白著臉向管事道謝,一扭頭,把驕傲的後腦留給了一眾貴女貴婦。


    貴女貴婦們在西門管事開口後便仿佛根本不在一般安靜。


    那些錢重要,可是若失了與西門家結親的機會,那可不隻是損失錢的問題了。


    西門管家朝她們看過去的時候,她們訕訕著,不知誰靈機一動,先一步道:“我不是來要錢的,隻是來問一問嬌嬌的情況,絲雲繡坊太目中無人了,這麽對嬌嬌,我這就去找他們算賬!”


    隨後,大家都似串通好了一般,都說著一樣的理由,逃離西門家。


    西門管家看著她們離去,一語未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算賬?從她們嘴裏說出來不過是大話,信不得。倒是那個送西門嬌嬌回來的人,讓他頗有興趣。


    這些貴女貴婦們自然沒能真找蘇槿時算賬的,因為她們到絲雲繡坊外看到了宮裏的人。看到那些人對蘇槿時的恭敬,突然紛紛自以為地明白為什麽蘇槿時敢這麽囂張了。


    這些人心裏有多糾結,蘇槿時並不在意,看到一個一個的貴女相繼到稷下學堂報名,蘇槿時吃驚了一瞬之後便想明白了。


    時下,鮮少有女兒家上學堂的,她在稷下開辦這樣的班,起初也不過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沒想到會有那樣的效果,後來發現報名的都是家中窮困的,也便明了了。


    窮人家,都是盡自己的力量來糊口的,小姑娘到稷下學堂來學針黼,學堂裏可以包吃住,自然給家裏省了一批錢。


    有了一個女兒家進學堂,便有了十個,當大家都接受並習慣了女兒家也能進學堂之後,後麵的,便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了。


    但到底是貴女,讓她們為絲雲繡坊工作十年不太可能。於是,她又將針黼班分成了基礎、中等、高級三種班級,取名為成雲,形雨,絲雲。


    成雲班是交高額學費和食宿費,但不需要在絲雲繡坊工作的。


    形雨班是交學費和食宿費,在絲雲繡坊工作五年的。


    絲雲班是免學費和食宿費,但要在絲雲繡坊工作十年的。


    這樣一來,稷下學堂裏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氣氛。


    楊家見蘇軒當真安分,成日裏老氣橫秋地隻知授課,再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慢慢地放下心來,直到稷下學堂的蘇槿言得了會元,楊江風才狠狠一驚。


    不過,楊江風並不是害怕,而是吃驚蘇軒怎麽這麽會這樣作死。


    學生參加科考也就罷了,竟然讓他自己的兒子也參加科考。即便他已經查到這個蘇槿言是他回鄉之後收養的……這有何要緊,隻要是他的兒子就行了。


    蘇軒三代不能入仕,蘇槿言一旦入仕,蘇軒便是罪上加罪,蘇家如今所得都將再一次毀於一旦,到那個時候,她再接管稷下秦記這樣的產業,得來全不費工夫,還會因此青史留名。


    楊江風越想越覺得好,不僅不派人去加害蘇軒,反而暗地裏推波助瀾,給稷下與秦記揚名。


    轉眼,便到了殿試。


    楊江風為了把自己摘得幹淨,在殿試這日稱病在家,連盯一眼都懶得盯了。


    如今,他是巴不得蘇槿言能考中,等到蘇槿言上任之時,便是自己安心之日。這是蘇家是自己找死,怪不得他的。


    誰也不知道金殿裏具體的情況。


    楊江風等啊等的,終於等到了上榜名冊。可再三檢查,都不見蘇槿言……


    楊江風的嘴角抽了抽,過了許久,視線才從名冊上移開,眸子裏已經被怒火淹沒。


    他撕碎手裏的名冊,咬牙,“你果然想保蘇軒!”


    以蘇軒的才華,再加上蘇槿言的天賦,就算蘇槿言不能得狀元,也該榜上有名,日後得以任職才是!


    他不由得想到,弄壞假山的人,是不是仁泰帝派來的。


    隨後,又琢磨著,若仁泰帝都知道了,為什麽不敢直接拿下他,而要用這樣的警示?!


    思量半日之後,他陰惻惻地笑了。


    若皇帝真是知道了還不拿辦他,隻能說明,皇帝如今手裏的牌,比他以為的還要爛。


    他現在隻差一個名正言順,就能讓那個不怎麽聽話的皇帝歇著了。


    他安心地去書房裏寫信,可才將信裝入信封,便聽得院裏亂了,氣惱地踱出院子,撞上自己的貼身小廝,聽得他道:“相爺,不好了,金吾衛闖進來了!”


    金吾衛?!


    楊江風剛反應過來,還未來得及應對,便被金吾衛包圍,長刀架在頸間,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蘇槿時坐在絲雲繡坊二樓靠窗的位置細細地繡著幾片綠葉。


    蘇曉瑩與柯敏在她不遠處擦著桌麵,許久都擦在同一個地方,不曾洗布,不停地拿眼去瞟蘇槿時。


    柯敏:“主子怎麽這麽淡定,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繡花?”


    蘇曉瑩:“不繡花做什麽?和我們一樣擦桌子嗎?”


    “……”柯敏同情地看了蘇曉瑩一眼,“怎麽著也該叫我們去打聽打聽結果吧。”


    蘇曉瑩抿抿唇,覺得柯敏說得很有道理,可是……


    “阿姊做事心裏有數的。”


    柯敏嗬嗬,“難道主子對少爺真的這麽有信心?一定能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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