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不由問道:「師兄當真不會騙玄清?」


    他長嘆一口氣:「唉,師兄當真會傷心。」


    良久,玄清聽見自己的聲音再度響起。


    「那我該如何做?」


    師兄視線一掠,落到院外的樹上:「你瞧不知是哪家小姐的紙鳶掛了上去,我且去幫她取下,說不定能就此開啟一段曠世情緣。你呢,就幫我把東西收拾好,看看那些郎才女貌的故事,好好開開竅。」


    遠處飄來淡淡清香,師兄笑吟吟地立在悠悠流雲之下,背後是廣袤的藍天與蒼鬱的青山。


    這時,秋風搖曳下的一朵落花斜斜飄過他微翹的嘴角,碎了一地樹影,擾亂一池秋水。


    玄清恍然驚醒,眼前的人化作漫天飛雪飄散在空中。


    若是當日玄清攔住了他,若是……


    玄清閉上眼睛,復又睜開,負手浮山之巔。上方周天星河明珠閃耀,腳下是雲海竄流,似有魚龍舞。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風景,心境截然不同。


    數百年未曾波動過的心,偏生出些許寂寞之感。


    「徒兒。」


    「師尊。」


    「可曾後悔?」


    曾幾何時也有人問過玄清同樣的問題,而玄清的答案至今未變。


    「不曾。」


    師尊的視線落到玄清一夕白頭的華發上,那裏已顯出天人五衰之象。


    「我之一生收徒有二,大徒弟放蕩不羈,二徒弟沉穩乖巧,兩人皆是天縱奇才,我本以為修仙一脈傳承有望。」


    玄清心下愧疚,顫聲道:「師尊。」


    惠澤嘆道:「罷了,罷了。造化弄人,以至於斯。」


    玄清垂首不語,自認不愧天地,終究還是欠了師尊多年恩情。


    「當年百裏聞香為求長生偷學彥兒法術以致走火入魔,□□凡身無法承受暴漲的法力,彥兒為了救她獻出了自身的元丹。」惠澤道,「如今你亦將元丹贈與一人,我原本以為你們師兄弟性情南轅北轍,現在倒發現是出奇的相似。」


    玄清道:「因果循環,總要有一個人來了結。」


    惠澤抬起右手,撚出仙訣,一股清涼透體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從他手中傳入玄清的體內,失去元神瀕臨枯竭的身軀再度煥發活力,玄清雙腿一軟跪到地上。


    「是緣避不開,是劫躲不過。去吧,不要步你師兄的後塵。」


    惠澤說完最後一句話,雙手合十,雙目微瞌,身形化成一陣薄霧,散去了。


    「師尊!」


    玄清大喊一聲,回音寥寥,再無清流。


    寰宇浩淼,天地蒼茫,孤身一人,生為何求?


    一劍驚鴻因師兄的心血而生,故而長相相似,壽命更是相同。他每活到師兄仙逝的年歲便會死去,遺忘,然後再輪迴,如此反覆重生。


    驚才艷艷,卻連屬於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擁有。


    師兄想用他的死換來心上人的解脫,然而同時困住了兩個人。


    既然師兄下不去手,就由玄清來結束這延續百年的宿命吧。


    玄清一劍擊殺一劍驚鴻體內的魔胎,又用自己的元丹為其續命,如此是玄清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心中思慮千迴百轉,再回首,有人長身而立,肩頭覆雪,發染青霜。


    「你是誰?」


    「玄清。」


    「我是誰?」


    「人們稱你一劍驚鴻。」


    他眉頭微蹙:「人稱?」


    玄清道:「你本是江湖無名客。」


    他道:「既入江湖,怎會無名。」


    玄清思忖道:「你若執意想要個名字,我給你起一個怎麽樣。」


    他下巴微抬:「何名?」


    玄清笑:「一劍驚鴻。」


    他眉頭更緊:「你消遣我。」


    玄清搖首道:「非也,前一個一劍驚鴻是世人對你的映像,而後一個一劍驚鴻是你給世人的印象。」


    他道:「有區別嗎。」


    「大約是……沒有的。」


    袍袂一震,他轉身便走。


    玄清在後麵喊道:「哎,你生氣了?」


    他停下腳步,側臉道:「叫吾一劍驚鴻。」


    「一劍驚鴻。」


    「何事。」


    「你可聽人說過四個字的名字比較有氣勢?」


    「無聊。」


    細雪霏霏,一劍驚鴻再度抬腳,挺如青鬆的背影沒入虛白的世間。


    玄清想,或許他從來不是一人。


    羅浮山腳,循著苔痕斑駁的石階而下折入矮小的□□,在鬱然竹籬後搭著一間木屋。


    玄清踏著月光走入氤氳清香中。


    「你來了。」


    「清風相迎,琴音相待。豈有不來之理。」玄清道,「好友久等了。」


    薛嵐撫琴的手一頓,輕輕在桌子上一拍,一杯薄酒旋即落入玄清的手中。


    玄清一飲而盡,笑道:「恭喜好友功力恢復。」


    「不過是八成。」


    「足矣。」


    薛嵐的目光終於落到了玄清的臉上:「你我已相識一年。」


    「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


    薛嵐垂下眼簾,輕薄的月光照在他的側臉,籠出一派朦朧光暈。


    「我倒覺得很快。」


    玄清頷首:「對於人生五十載來說,確實不短了。」


    薛嵐道:「我終於有幾分明白百裏聞香的心情了,你們的時間太長而我們太短,既害怕會被遺忘又怕忘不掉,想要尋得常伴唯有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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