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事物終究會散去。”


    老神父看向符與冰。


    “會有人喚醒他們。”


    “那神父為何不喚醒我?”


    符與冰反問。


    “你不需要我喚醒。”


    “就算我謊話連篇?”


    “就算你謊話連篇。”


    “就算我對著新生兒念誦撒旦的咒詞?”


    “形式於你不重要,我雖憎惡撒旦,但我知道你並沒有想毀掉那個孩子。這個世界上,我看過有人用最誠摯的話語殺死無辜的人,也相信有人雖然拿起了夜色裏的刀,卻是為了他人劈出白晝。如若底色不純,那麽用聖經裏的語句也有可能會被用來向大鬼祈邪,反之也亦然。”


    老神父看向符與冰。


    “當時你念誦咒詞的時候,是想殺死那個新生兒嗎?”


    符與冰沒有回答,而是沉默著笑起來,直到車停下後才再次開口。


    “神父說我不是猶大,那在神父心裏,我算是什麽?”


    老神父開口。


    “符與冰。”


    老神父對他說。


    “你就是符與冰。”


    走廊走到盡頭,不知為什麽,老神父這句‘你就是符與冰’在他的耳畔響了一路。


    他很喜歡‘符與冰’這三個字,這是他為了自己取的名字,也是他對過往歲月的一種總結,他不信奉聖經,不信奉撒旦,不信奉形式。


    他隻信奉自己和阿姐。


    他是符與冰,也隻是阿姐的符與冰。


    推開門後,消毒水的味道往外湧,房間裏幾百道視線朝符與冰匯聚來,他們的眼神比上次符與冰見他們好了很多,顯然今日還沒有被注入過量的鎮定劑。


    符與冰一走進去,他們就張著嘴想說什麽,尤其是那個叫老侯的男人,一下從病床旁站起來,鎖鏈跟著被拉長。


    “你是怎麽進來的,門不是被鎖起來了…道長呢…趙道長怎麽沒跟著你一起來…”


    老侯一說話,其他人也跟著開口。


    但符與冰對他們有什麽想法或疑問並不好奇,也不想在這裏耗費時間,趙戈現在需要他,如果可以,他想現在就回到趙戈身邊。


    於是屋子裏開始爬出冰,冰從天花板、窗戶、地板上蔓延,符與冰一走動,那些暗處的冰便像水一樣奔湧而出。


    天花板上的冰如同幕布一樣倒掛,窗上的冰和牆上的冰躍起,把所有病床旁的鎖鏈都凍住。


    人們被籠罩在這上下鋪蓋的冰氣中,全都說不出話來。


    符與冰散漫地從冰氣中走出,站到房間的正中央。


    他抬起手,讓戒指鏈上的十字架倒掛。


    嘴中的誦詞念起的那一刹那,屋子裏的冰氣立馬更加濃鬱。


    “偉大的主,請你賜予我們在人間遊蕩的勇氣。”


    他提高聲音。


    “賜予我們卑鄙、自私、欲望和邪惡,願黑暗籠罩每個角落。”


    這句話落下後,被冰霧籠罩的人們開始騷動起來,發出類似動物的呻·吟升,聲音越來越大。


    “願每個靈魂都迷失在無盡的甬道,驅趕走神聖、純淨、善良和正義。”


    人們開始在誦詞裏吼叫,抬起手用力拖拽鎖鏈,他們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本來很小的白斑開始擴大,而後在誦詞的變化下豁而破開,湧出黑水。


    黑水往下滴落,把人們的脖子染黑,把他們的手染黑,也把地上的冰染黑。


    看著眼前痛苦吼叫的人們,符與冰麵無表情。


    “將虛偽的天使斬殺在聖壇之上,將惡魔從陰暗中召喚,誕生永生的——撒旦。”


    最後一個字落下,病房裏所有的鎖鏈都在一瞬間隨著冰崩裂開,窗戶也跟著炸開,玻璃混著冰渣往外濺落。


    工人們一個個地站起來。


    符與冰收回手中的十字架,眼神平穩,仿佛什麽都沒做般轉身離開,混亂而嘈雜的聲響在背後響起。


    樓層裏開始暴動。


    符與冰聽著這暴動,腳步聲卻輕盈起來。


    如果白和黑的感染抑製不了,那就沒有必要抑製,工人們有了殺意,是因為他們在信仰下意識到信仰的混亂。


    如果他們想犯錯,那就該去犯錯,想去弑神,那便弑神。


    能拯救他們的隻有他們自己。


    能推翻大鬼的,也隻有祈邪。


    ‘而我。’


    符與冰在小護士震驚的眼神裏重新踏入了電梯。


    ‘隻需要保護好阿姐就行。’


    第五二章 五二黑


    從咖啡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下雨, 街道上有人在大力奔跑,一邊跑一邊在嘴邊叫嚷著“台風來了”。


    這一路上,雨水早就把長袍給打濕了, 但趙戈依舊沒有打傘。


    油紙傘收束起來被拖拽了一路,傘麵在地上被拖得碎了皮兒, 但趙戈沒有管它也沒有回頭,任由傘在地麵上一直長蹭,發出磨在石頭地的尖銳聲音。


    季夏的月半還沒到,身體就已經開始燒了起來。


    人的脆弱可想而知。


    鬼在身體中窺探、等待著一衝而出的機會,雖然不知為什麽寄宿了九年卻從未露出獠牙,但那句‘斯人已逝’一出,趙戈的腦子裏就隻剩下了沸水。


    沸水燒在天地之間的雨中, 打落在身上, 讓長袍貼著身體, 頭發貼著臉, 麻木的眼神貼著茫然的表情。


    傘在手裏上下晃,手腕被拖酸了卻也不放手, 路過的路人偶爾會朝趙戈看,好奇地打量著她奇異的行為。


    有個青年男人走過來, 把手上的傘遞給趙戈。


    “欸…小姑娘,這下雨天的你拿著這傘吧…”


    趙戈茫然地轉頭,看向青年男人,眼中卻是一片模糊, 這一轉頭, 血就從眼睛上往下流,刺痛了一路的眼睛開始如針紮般攪動。


    雖然看不清,但她聽見眼前的男人突然高叫了一聲, 而後立馬跑動著走開。


    趙戈繼而轉過頭,麵無表情地繼續在雨中行走。


    鬼在耳畔說“殺了他們…殺了所有的怨念…”,可她連自己的怨氣指向何方都不知道。


    如果說指向九年前那群鎖住他們的人們,可那群人早就燒滅在了廢墟裏,如果說指向大鬼,可大鬼在她自己的身體裏。


    如果說指向趙剛,可趙剛早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怨氣沒了著落,人也飄零在雨中,走到哪兒都惹出幾陣打量的眼光。


    路人看向趙戈淋著雨的身影,目光大多先是同情與不忍,可在走近看到了她臉上的血後又紛紛立馬跑離向遠處。


    在咖啡館裏的她,雖然沒有點頭或是說出應允的話語,但卻默認了這一切。


    祭祀中,鬼會出來嗎…鬼出來後,又會被殺死嗎…如果殺不死,是不是隻有殺了自己,這一切才能結束…


    腦海裏的念頭如同碎紙一樣在水潭裏打轉,不明不暗中,趙戈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


    一個勁兒地想著大鬼,想著自我毀滅式的結局,但似乎忘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人。


    趙戈抬起頭,用力地看向往下墜著雨的天空,天空破出雷光,如同她渾沌起來的腦海。


    那個人叫是誰來著…


    雨水砸在眼睛裏,但趙戈卻睜著眼睛,任由眼中越來越刺痛,任由雨水衝開她血中的刺痛。


    忽而想不起來人間的所有事物,隻記得世間有那麽一個人。


    這個人絕對不會放任她一個人離開。


    低下頭再次往前走的時候,身後的腳步聲如同雨的針腳一般密集。


    自從耳畔有了鬼叫聲,就算趙戈不用轉頭,也有了大鬼的視野。


    白晝之下,雨色蒼茫,身前行人快步而行,身後的十幾個工人也從樹的掩護下走出來,步子越來越快,影子在柏油路的水潭上倒映。


    就算看見了,也聽見了那些工人愈發粗壯的呼吸,趙戈卻依舊走得很慢,油紙傘在地上拖著,傘麵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個磨得十分尖銳的竹竿。


    越磨越重,竹竿尖端濺出的像是水,又像是鐵器拖拽在地麵的火花。


    趙戈緩慢地轉著脖子,在疼痛的籠罩中,她的身體也像是鍛在火中的一段鐵,被白晝燒得露出一個洞。


    洞裏往下掉落著雨,也掉落著血。


    她忽而停住,伸出手,讓雨水掉落在自己的手心。


    但在她的視野裏,那是如同綢緞一樣的血,血流在了手中,她用力一攥,就像能攥住白晝的喉嚨。


    越攥越緊,直到白晝失去呼吸。


    當身後的鐵棍落下的那一瞬間,趙戈壓根沒有躲避,任由背後的鐵棍砸在脊椎骨上,砸得身體直接一個踉蹌,喉嚨湧上腥甜的血氣。


    ‘啊…’


    大鬼在飄搖。


    她鬆開手,讓綢緞般的血從手心中散去,轉過身的時候,那手中拿著鐵棍的男人看著她,緩慢地睜大眼睛。


    因為趙戈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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