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恨的人太多了,廠裏的人,醫院裏的人,學校裏的人…我和她們兩個不是老侯的親妹妹,可以說是他撿來的累贅,和他一起過了幾年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後來,我們一起去了廠裏,他們說能賺大錢…錢、錢是拿到手了,但是自由也沒了。”


    “他們是有組織有等級的,工廠、醫院是一條流水線,然後以這兩個為中心,他們把我們送到不同的地方去擴展生意。”


    “我們被送去了學校,當初給我們的任務就是染黑這個學校,像是精神控製,爭取多卷幾個學生老師進我們的巢穴…你知道考試丸嗎…”


    “現在的學生為了升學太痛苦了,太緊繃了,他們盯上了學生的精神薄弱,讓我們賣藥…說是加強記憶,其實副作用很強,很大程度上都是精神迷幻,但有些學生上鉤了,也上癮了。”


    “對不起,我們就是一群貼在爛泥地的人,隻能做這些,如果完成不了目標,他們就會動手,甚至會殺人。”


    “他們越來越像是個宗教,不…比宗教更可怕,他們在利用信仰來吸引人,讓人墮落,每個月都會有儀式,甚至會獻祭活人,供奉活人。”


    “道長…所以千萬不要再管我們了…會陷進去的,他們…鬼…會找到你了。”


    “廠裏感染白斑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已經在找能解決的方法,千萬不要被他們發現。”


    聲音模糊,最後變成一段忙音。


    這段忙音伴隨著夜色循環在趙戈的耳旁。


    這場噩夢,到底卷進了多少人。


    這九年,在看不到地方,大鬼依舊蠱惑著人心。


    而後人心又蠱惑著人心。


    沾著血,滾成血球,吸著角落的血包。


    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實,到了午夜直接被熱醒。


    窗外又開始下雨,趙戈在夜色中麵無表情地坐直。


    手焦躁地解開長袍側襟的扣子,解開又扣上,扣上又解開。


    思緒亂成麻。


    到底要怎麽破如今這個僵局。


    到底要如何抓住大霧後藏著的鬼。


    窗戶在風中搖動,雨越下越大,破曉之後徑直成了傾盆大雨。


    雨水開始往屋子裏濺,雷從半空中劈起。


    癩皮大爺跟著雷聲直嚎叫,雷響一聲它就叫一聲。


    不知道還以為它要在這雷雨天渡劫飛升。


    趙戈係上扣子站起身,把風中搖晃的窗戶全都關上。


    起居室的關上,盥洗室的關上,雜物室的也關上。


    最後走向大門側的木窗,屋簷上的搖鈴被雨澆得直搖晃。


    伸出手搭上窗戶,手背被雨水濺上,但手卻愣住了。


    窗外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高挺,一身黑。


    符與冰站在雨中,後背筆直,眼神定在半空中。


    麵無表情,任由雨水打落在臉上、身上。


    衣服早就濕透了。


    雨水沿著戒指鏈上的十字架不斷往下流。


    趙戈收回搭在窗上的手,立馬打開門走出去。


    走到他身旁的時候油紙傘已然“砰”得被撐開。


    “為什麽要在這兒淋雨?”


    趙戈伸長手抬高,把傘給符與冰撐上。


    “你在這兒…站了多久?”


    符與冰有些茫然地看向趙戈,眼神一定,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有了神色。


    “阿姐…”


    眼裏除了欣喜外還有些遲疑。


    “站了…一晚上。”


    “一晚上?你是怕自己的身體還不夠涼,想嚐嚐生病的味道?”


    聲音跟著提高。


    “為什麽不回教堂?為什麽在外麵等著卻不敲門?”


    “我…”


    符與冰低下頭看著趙戈,一垂首,雨水從他的側臉劃落。


    “昨天阿姐哭了,我擔心你,卻又怕你生氣不想看見我…”


    這句話跟著符與冰頭發上掛著的雨水一起劃落,雨水砸在長袍上,話卻徑直砸在趙戈的心上。


    心裏一揪,燒著麻。


    仿佛淋了一夜雨的不是符與冰,而是她自己。


    第三三章 三三白


    看到趙戈移開的視線後, 符與冰就知道她心疼了。


    從九年前,她就吃這一套。


    明明可以任由他在角落裏哭鬧,卻偏偏要走上前, 朝他伸出手。


    這一伸,他就不可能再放開這隻手。


    在雨裏站了一晚上, 嘴唇卻還是滾燙的。


    怔愣著聽著道觀中阿姐的呼吸,天地間就隻剩下那般沉浮的觸覺。


    從嘴唇間摩挲、遊移。


    看著半空的雨幕,甚至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轉身回到觀中,趙戈收起油紙傘。


    “盥洗室有毛巾和吹風機,你先進去把身體烘幹。”


    “好。”


    符與冰應答著,一踏入道觀,身上的雨水往下滴落。


    眼神卻定在趙戈的嘴角。


    視線劃過去, 像個鉤子一樣拉長, 而後牽連著被拉扯到盥洗室。


    關上門走到鏡子前, 符與冰沒有拿起毛巾, 而是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他用手觸摸向自己的嘴唇,緩慢地蹭過。


    盯著看了許久, 又伸出手掀開鏡子,兩個多月前在阿姐鏡子後留著的黑符還在。


    當時是孟夏, 現在卻已然是仲夏。


    到了蟬聲最喧囂的時節。


    當時阿姐還對他一臉冰冷,現在卻已然開始心疼他。


    那些符與冰想象中的事情雖然緩慢,但終究是一點一滴地在往前推動。


    阿姐的心需得煮,煮得發溫, 煮得發熱, 最後才能慢慢沸騰。


    從孟夏、仲夏煮到下個月的季夏。


    早有預謀。


    符與冰握緊手中的黑符,冰氣從下往上升。


    衣服上的雨珠結成薄冰,鏡子裏的臉也爬上薄冰, 顯得眼中的墨色尤其濃鬱。


    盥洗室中升騰起冰氣,在整個屋子裏膨脹、籠罩,充塞滿整個屋子。


    冰從有霧氣處結起,鏡子上、窗戶上、牆上都開始結冰,發出細微的“咯嗒”聲。


    門口響起敲門聲的時候,冰卻在一刹那退潮。


    趙戈的聲音響在了門外。


    “我先出去一趟,去對麵找以撒神父給你拿換洗衣裳...你先衝個熱水浴,小心著涼。”


    “好。”


    符與冰盯著門板笑起來。


    趙戈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門外屋簷上掛著的搖鈴聲音接連響起。


    腳步聲徹底消失後,符與冰沒有打開熱水,而是推開盥洗室的門,帶著一身冰氣走了出去。


    冰又開始從手心往上爬,坐到蒲團上的時候,冰已然爬上了側臉。


    眼睛仿佛也結了一層冰。


    提起桌上的毛筆上,筆杆瞬間被凍上一層冰。


    符與冰卻勾起唇角。


    冰氣如此亂竄,隻為阿姐一人。


    從昨天那個吻開始,冰就紊亂著附著萬物,仿若要把欣喜告訴所有角落。


    木桌上都是阿姐寫的字,‘安神’二字堆疊得桌上都是宣紙。


    手下用力,筆尖浸入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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