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著手裏的百元鈔和癩皮狗眼對眼,屋簷上的風鈴直晃。


    夜色漸漸沉下去,為了省電費趙戈故意隻點了個蠟燭,門前晃晃悠悠燭光,跟有鬼在影子裏蹦迪似的。


    這麽一對比,顯得對麵兒的教堂十分金碧輝煌。


    趙戈和癩皮狗並排坐著,看向對麵的燈火輝煌的教堂。


    她對基督教了解不多,大抵隻知道對麵兒不是天主教也不是東正教,而是基督新教,在這一片兒信徒眾多。


    每天都有很多人拖家帶口來教堂,如果他們一個人收費十塊,一天少說也能賺個幾千。


    裏麵全都是男神父,起碼趙戈就沒見過女的。


    一個個穿的一身黑,出去做彌撒的時候會經過趙戈這破道觀。


    偶爾會在門外說幾句‘這破小房子什麽時候拆,跟個釘子戶紮在這兒太趕客了’。


    這話十分不講理,明明是先有她這破南昌觀,再有他們那教堂。


    要說趕客也是他們趕她的客。


    雖說趙戈這兒也沒什麽客。


    夏日的夜風吹得人昏昏欲睡,趙戈愛發呆,時常盯著一個點就能盯上好長時間。


    教堂的花窗快被她盯得破出一個洞。


    所以當有個人走到她跟前的時候,趙戈根本沒注意。


    直到他出聲叫她。


    “阿姐,我終於找到你了。”


    這聲音稍微帶著點兒冰氣,但又十分近人,甚至還有點兒顫抖。


    顯然是趙戈沒聽過的嗓音。


    她抬起頭,天色太暗,來人太高,趙戈隻能看見個他的手。


    骨節分明,右手上有串非常顯眼的銀鏈戒指,食指和無名指的戒指上連著鎖鏈,鎖鏈上掛著一個透著冷光的十字架。


    趙戈眼皮一跳,這不用看就知道是來自對麵兒的神父。


    搶生意難道搶到她這破觀來了。


    夠橫。


    趙戈收起手中的百元鈔站起身。


    發現來人確實是高,比她高出一整個頭。


    “這位施主為何喊我阿姐...”


    道上的法子趙戈懂,搶生意前先套近乎,這難道是基督新教的風格?


    趙戈抬起頭看向來人,卻是愣著。


    來人緊緊地盯著她,仿佛要用眼神把她給吃進去。


    他一身黑,仿若與身後的夜色融在了一起,眸子是那種讓趙戈一眼就記住的深黑色。


    長得跟畫出來似的,絕對是趙戈沒見過的生麵孔。


    臉上是少年的輪廓。


    趙戈從未在對麵的教堂裏見過長成這樣的小神父。


    在趙戈的印象裏,對麵教堂人均年齡四十。


    要麽禿頭,要麽白發。


    “阿姐...”


    少年湊近趙戈,伸出手。


    眼見著他的手就要摸到她臉上,趙戈立馬錯開步子站到門簾下。


    “施主...”


    趙戈頓了頓。


    “君子動口不動手。”


    其實沒這些規矩,君子也能動手。


    可趙戈看了看他的個子,估計是打不過他。


    搶生意搶到打架,橫豎看起來是她吃虧。


    第二章 第二黑


    “癩皮,關門送客。”


    趙戈這話是對著癩皮狗說的,但它顯然聽不懂她說的話,二愣子似的甩著尾巴。


    最終還是趙戈自己走進門簾子把門關上,這一闔木門就是吱呀響。


    破落得差點兒給她躁紅了臉。


    吱呀的縫隙中,那人直朝趙戈看。


    跟要擠進門縫似的,嚇得她手上動作更快。


    好家夥,長得這麽清冷,眼神怎麽這麽嚇人。


    這眼神比趙戈在《百鬼圖冊》上見過的妖魔來得還要凶猛。


    搖鈴在門口響了好幾聲,門外的腳步聲卻是沒響。


    過了許久,玄關外才想起木板嘎吱的聲音,癩皮直叫,終於把這客人給送走了。


    他走後趙戈才後知後覺地覺得這人周身的氣場特別。


    她好歹做了這麽多年的道士,看人第一眼看相,這人一身黑,襯得皮膚尤其的白。


    甚至蒼白得有些不正常起來。


    不速之客的眼神給趙戈留下的印象太深,當晚竟然還夢見了他。


    夢裏他一身黑,和夜色融在一起,臉色卻是如同吸血鬼般蒼白。


    他朝趙戈湊近,手上的十字架落在趙戈的額頭上,戒指有些硌人,一邊在她額頭上畫十字一邊灑聖水。


    趙戈拿著個毛筆在半空畫空符,嘴裏念念有詞,一時之間他驅趙戈,趙戈除他。


    頭二天醒來,趙戈拿冷水洗了一把臉,直到一激靈之後才看向對麵的教堂。


    看來她和耶穌老頭兒的信徒怎麽都不對付。


    跟往常一樣,早起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把宣紙擺在木桌上。


    趙戈閉上眼睛提氣筆,坐在木桌前氣沉丹田。


    毛筆在宣紙上懸停了許久,癩皮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看著趙戈,時不時搖尾巴。


    半個小時候,毛筆還懸停在宣紙上。


    紙上依舊空白,頂多多了個墨水點兒。


    又是一場空。


    她冷著臉站起來,這件事兒她做了九年,卻依舊怎麽都做不好。


    南昌觀修的是畫道,其他道教算卦尋物,趙戈提筆尋人。


    卻怎麽都找不到趙剛。


    九年過去,趙戈幾乎記不清他的臉,隻記得他小時候背著她去醫院,一邊跑一邊哭。


    八尺高的大漢哭得渾身直抖,脊椎骨都給哭彎了。


    小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往醫院裏跑。


    後來身體被治好了後身體不好的卻成了趙剛,得的還是個怪病。


    脖子上腫出白色的痘泡兒,又像是白斑,疼痛耐賴,那段時間的趙剛邪門兒得跟換了一個人似的,也不說話,神情怪異。


    甚至拿著指甲摳自己的脖子,白斑一摳破就會往外淌黑汁兒。


    一邊淌一邊趙剛還高聲地笑。


    坐了半個小時站起來,頭有些暈眩。


    腦子裏全都是在心裏默念的道詞。


    ‘西極天,南溟連,南昌仙人趙夫子,武陵桃花眾仙客。道法自然長鬆下,斬妖除魔乾坤間。號通東海蓬萊水,贈客高標通透心。平十方,安澄明,獨留清念在人間。’


    南昌觀的門背麵和屋簷、木桌角落都刻著這樣的咒。


    破舊的《畫仙道》上第一句也寫的這句話,趙戈刻在腦子裏,就等著一天派上用場。


    斬妖除魔乾坤間。


    可惜這幾年趙戈都在幫人找貓找狗找男人找女人,一次咒法都沒用上。


    癩皮狗就是她在這過程中找到的狗,可找到它後它的主人又賴賬說不要了,強詞奪理把東邊兒說成西邊兒,非說趙戈找的不是他的狗。


    不是他的狗,難不成是她的狗?


    趙戈瞧了瞧跟大爺一樣窩在門口曬太陽的癩皮。


    她走到太陽底下用腳踢了踢它圓滾滾的肚子。


    “癩皮大爺,走了,去給你買糧食。”


    一聽到吃的它就興奮地跳起來,跟人精一樣在前麵帶路。


    買肉的地方它比趙戈熟,是個門口掛著一串竹蜻蜓的小超市。


    名字也非常簡單明了,就叫‘小超市’,開在學校門口。


    老板娘一見癩皮大爺,十分親切,牽著進去挑肉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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