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叔,等到事情結束,你們就能見麵。”陸知意道,“到時候,就讓他養你了,還要還我藥錢。你還敢隨便就生病,他估計傾家蕩產賠給我才夠。”


    “不用見麵,讓他當我死了吧。”寧衿道。


    “寧叔……”陸知意道,“我是不是做了錯事?”


    “世子,我知道你是好意。”寧衿道,“但我,就連黃泉路上,都不敢去見寧家人。”


    陸知意眼神黯淡,沒再繼續說什麽。


    先皇後過世後,寧衿被晏帝尋了個由頭扔進冷宮伺候一個又瘋又啞的女人。


    這人當初與秦楓荷一起進了東宮,秦楓荷是太子妃,而她是太子良娣。


    晏帝登基之後,她直接被封了貴妃,但沒過多久,就因為暗害皇嗣被打入冷宮。之後,她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楓荷姐姐。”陸知意看見她又在地上重複寫這四個字。


    陸知意蹲下,撥亂地上的沙土:“你們都要好好活著,才有機會報仇。”


    洛府。


    洛擎遠微眯著眼,看著與繼母相談甚歡的那個女子,他前世的妻子,原來那麽久之前她們就已經相識。


    洛擎遠想了許久也沒想起來她的名字,反而她死去的情景總在他眼前來回變換。


    “大公子……”


    沒等洛擎遠說話,身後傳來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洛擎遠,這個人是誰?”


    第11章


    興許沒想到會看見陸知意直接從牆頭跳下來,女子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平安符掉落,被洛擎遠接住。陸知意攔在洛擎遠身前,輕蔑地看著麵前的幾個人,冷聲道:“還真是熱鬧,看來將軍夫人已經忘記了我說過的話。”


    去年,洛擎遠帶著一身傷回到京城後,陸知意不眠不休在床前守了幾日。就在他稍微放鬆警惕時,洛擎遠又被人下了毒,昏迷不醒。雖然知道罪魁禍首是誰,然而他們找不到絲毫證據。


    震怒之下,陸知意帶人闖入洛府,守在洛擎遠院子外,下毒的奴仆更是被他下令活活打死在洛夫人麵前。隨後,陸知意更是警告她再敢做小動作,就等著給洛述收屍。


    “知意,過來。”洛擎遠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離她們遠一些。”


    陸知意哼了一聲,仿佛是發脾氣的孩童:“擎遠哥,你就是脾氣太好了,有些人才會得意忘形,忘記自己的身份。”


    外人眼中,洛擎遠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半點不像武將。然而洛家的人都知道,這人半點委屈也受不得,動不動便喊打喊殺。洛夫人被氣得胸口疼,差點吐出一口血,眼底全是怨毒,心道看你們還能猖狂多久。


    “洛夫人。”洛擎遠笑著說,“世子年紀小,說話總是口無遮攔。您放心,我素來敬重長輩,怎麽會對你們使性子呢?”


    手中的那枚平安符被洛擎遠用內力震碎,黃色與紅色碎屑散落在地麵,又被風揚起,洛擎遠周身氣勢全開,仿佛隻要動動手指便能讓人殞命。


    “絮兒,我們走。”洛夫人依舊維持著鎮定,雖然忍不住產生畏意,但在她心裏,洛擎遠已是不足為懼的廢物。


    眸光微動,洛擎遠終於想起那女子的名字,沈飛絮。每當遇見故人,他就免不了被影響情緒,洛擎遠輕輕歎了口氣,心裏打算過段時日尋個由頭將人送離洛府。即使她那時帶著目的接近,到底罪不該死,就當是為陸知意積些福。


    這件事很快就被拋在腦後,對於洛擎遠他們來說,洛夫人並不足以讓他們在意。比起深居後宅的洛夫人,他們的敵人難對付得多,也更加狠毒。


    歸京後,謝千寧纏綿病榻,名貴藥材用了許多也不見起色。東海王上了許多道折子後,晏帝終於允許他進京探望。暗衛司出動了大半人沿路監視,陸知意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洛擎遠也不是每天都見得到他。


    兩人表麵上,一個在家養病深居簡出,一個到處招貓逗狗沒個正形,都沒沾染到半點京中的渾水。


    東海王進京那天,為表重視,晏帝親自出城迎接。陸知意與洛擎遠也在,隻不過貪玩的陸知意不肯安穩待著,帶著洛擎遠登上了城牆。


    洛擎遠看著城下的虛與委蛇,再看到陸知意亮晶晶的雙眸,他心頭陡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想要把陸知意鎖在家裏,遠離那些陰謀算計,隻需要無憂無慮長大。


    城牆巍峨,抬眼是壯闊河山。陸知意轉過頭,正對上洛擎遠漆黑幽深的眸子,裏麵寫著很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擎遠哥?”陸知意試探著開口。


    思緒被勾回來,洛擎遠低下頭,掩去神色,也藏起了陰暗心思:“陛下已經回宮,我們也回去吧。”


    “哦。”陸知意走到洛擎遠身後,推著輪椅緩步往前走。


    等回到城內後,陸知意見洛擎遠麵色不太好,提議:“擎遠哥,中午去聚福樓怎麽樣,聽說那兒這幾天有新菜色,說書人本子也已經換成最新的。”


    “可以。”


    兩人剛踏入聚福樓的門,掌櫃立刻迎上來,親自帶他們到樓上房間,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世子。”


    “鍾……”陸知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沒好氣道,“敘,哥,你怎麽在這兒?”


    來人是鍾敘,戶部尚書家的幼子,比陸知意大一歲,從前是陸知意的伴讀。


    洛擎遠搭在輪椅上的手指微動,似笑非笑看著陸知意:“你剛才喊他什麽?”


    因為覺得丟人,陸知意眼珠子亂轉,不敢看洛擎遠:“沒有什麽呀,就鍾敘,還能是什麽。”


    鍾敘平白無故打了個冷戰,他笑著解釋:“世子前幾日與我打賭時輸了。”


    “哼,你還有臉說。”陸知意道,“也不知道是誰,竟然幫著陸慷他們對付我,真是良心被狗偷吃了。”


    “誰讓我大哥被枕頭風迷了心神,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鍾敘苦兮兮道。


    陸知意笑得像隻小狐狸:“既然如此,你過來讓我揍一頓,我就原諒你。”


    “世子,賭約作廢,求你饒了我吧。”鍾敘捂著耳朵就跑,他長了一對招風耳,陸知意總愛捉弄他,去揪他的耳朵。


    “不就是喊你三聲哥嗎,讓我捏幾下,本世子就不和你計較了。”


    洛擎遠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目不轉睛看著陸知意與鍾敘,心道,他完全不在意,隻不過有些想要割了鍾敘的耳朵而已,他上輩子差點就做了這件事。


    直到回府時,洛擎遠依舊是笑著,不知為何,陸知意感到一陣寒意,他扭過頭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常。


    回到榮王府後,管家告訴陸知意,榮王帶著王妃去了京郊別院。


    陸知意隨意揮了下手,他早就習慣了。自陸知意十二歲後,榮王就成天嚷嚷著要撇下他回封地養老。外人眼裏,他們之間關係的確算不上好。


    臥房裏,身著玄色衣衫的暗衛垂首立在陸知意麵前。


    “是這種藥,沒錯嗎?”陸知意手指摩挲著藥瓶,眼裏閃過一絲溫柔。


    下屬依舊維持著冰塊臉:“是,暗九已經找了多人試藥。”


    一顆黑棕色的藥丸落入陸知意的掌心,濃鬱的香味彌漫開,想到一些事情,吃藥反而變得沒那麽可怕。陸知意仰頭,將藥丸一口吞下。


    燭火晃動幾下,房間裏隻剩下陸知意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又挨過一陣悶痛後,陸知意將剩餘的藥丸收進床尾的暗格之中,抬手揮滅了燭火。


    第12章


    因為被藥物帶來的疼痛折磨,到了次日中午,陸知意才醒來。不過他臉色卻很好,簡直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的程度。


    借著去看兔子這個緣由,陸知意又跑去見洛擎遠,不過這回老老實實走了正門。


    送來兔子沒多久後,陸知意又送過來一隻,說要與原先那隻作伴。經過數月時間,那兩隻兔子已經發展成龐大的族群,一大部分被洛擎遠丟去了城郊莊子,還有一部分進了陸知意肚子。


    因為齊霜挑食得厲害,榮王府裏有來自大晏各地的名廚,琢磨出了各種吃法,陸知意眼見著胖了一圈,卻顯得人更加好看。


    看見陸知意過來,洛擎遠也沒起身,繼續看他的書。


    等靠近時,洛擎遠聞見了陸知意身上的香味:“你身上什麽味道?”


    陸知意抬起袖子聞了聞,忽而想到拿到藥丸時大夫告訴他的話,耳根驀得一紅,他佯裝鎮定:“房裏換了新的香料,說是海外進貢,好聞嗎?”


    香味淡雅幽遠,洛擎遠抬起頭,正對上陸知意專注認真的目光,他別過臉:“既是貢品,應該很好吧,我是個隻會行軍打仗的粗人,分不出來。”


    說謊!陸知意忍了忍,沒將這句話說出口。


    陸知意看似驕縱過頭,又沒心沒肺,實則心思細膩敏感。這些時日,他早就發覺到洛擎遠麵對他時的態度不對勁,偶爾還會露出奇怪的目光,既像是懷念,又仿佛帶著幾分怨恨。


    難道洛擎遠知道自己的心思了?陸知意忍不住開始懷疑。他自以為隱藏得還算好,而且洛擎遠素來不將兒女情長放在心上,怎麽會這樣敏銳。他明白自己的心意都沒有多久,就被發現了?


    屋裏陷入詭異的沉默之中,因為兩人各有心事,都沒有在意到。屋裏的幾個侍女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垂著頭退下。


    氣味會催人想起些許往事,前世也有一段時間,似乎比現在要晚一些,陸知意身上也是這樣清淺淡雅的香味。隻是後來,這些味道逐漸被暗衛司濃鬱的血腥味與腐朽陰暗的死亡氣息覆蓋。


    兩人懷著心事吃了頓飯,陸知意好幾次偷看洛擎遠,才抬起頭就被發現,最後也不敢動了。


    之後幾天,陸知意借口宮裏有事沒來洛府,實際上卻偷偷跑來觀察洛擎遠,氣息藏得嚴嚴實實,連洛擎遠都發現不了。他其他功夫都學得不太行,就輕功和隱匿學得最好,陸恪行知道後笑話他肯定是整個暗衛司最會逃命的人。


    回到家後,陸知意目露憂愁,實在想不明白洛擎遠對他的態度為何會轉變,明明看起來還是那幅完全不理解情愛的模樣。


    這天午後又下了一場雨,外麵天色暗沉,仿佛是到了傍晚。


    服下一劑新藥之後,洛擎遠如往常一樣進行藥浴,因新藥劑量加重的緣故,他的神智逐漸遠去,看似安靜的院子被一隊暗衛守得滴水不漏。半夢半醒之間,洛擎遠又夢見了陸知意,這次卻是以外人的身份看他們之間的那些過往。


    榮王府敗落,陸恪行又出發去西境之後,陸知意也肉眼可見變得陰沉,幾乎沒有了笑模樣。他仍舊住在榮王府,除卻他幼時從宮裏帶去的幾個人,府裏沒再添任何下人,冷清得可怕。


    他消瘦的厲害,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人吹走。洛擎遠十分擔憂,於是在陸知意又一次生病之後,他便把人接去了自己院子照顧。沒多久,陸知意就撒嬌住進了洛擎遠的臥室,說是不敢一個人睡,那時洛擎遠僅僅以為陸知意是將他當成兄長一樣依賴。


    前世,到了真相被揭開時,洛擎遠覺得陸知意在騙自己,極度厭惡那段過往,幾乎沒再想起。此時,洛擎遠再看那些場景,早沒了怨恨,很快又隻剩下心疼,他看見了一些從前不知道的東西。


    那時,他因為服下解毒藥意識昏沉,所以並不知道陸知意每晚都會離開洛府前往暗衛司。


    白日裏,陸知意穿著最精致的綾羅綢緞,失去了許多在意的人還是要被迫做個沒心沒肺的小公子。夜裏,他卻換上玄色暗衛服,接受著生死考驗。


    想要真正掌管暗衛司,他必須打敗所有人。


    夢中,洛擎遠控製不了自己往前走,他隻能遠遠看著陸知意,看見他在台上打敗一個又一個人,身上傷口越來越多,血浸濕玄色衣衫,卻因為在夜裏幾乎看不清。


    等天際亮起一抹魚肚白,陸知意擊敗最後一個人,力竭倒地。洛擎遠的手腳終於能動,他衝過去,身體卻直直穿過陸知意。


    原本扶著劍半跪在地上的陸知意不知為何抬起了頭,他望向虛空,一滴眼淚自眼角流下,混著臉上的血一起滑落。


    那滴眼淚仿佛是掉進洛擎遠的心裏,自心口泛起細密的疼痛,又仿佛是燃起了燎原大火,就快就要把他燒成灰燼。


    “知意!”夢中的洛擎遠嘶吼出聲,然而現實中他僅僅動了下嘴唇,聲音微不可聞。


    洛擎遠陡然從夢中驚醒,天色已經徹底變暗,院裏燃起了燭火,被風吹得搖搖晃晃。腳下的藥水從滾燙變得溫熱,濃鬱的藥香之下帶著兩分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如雲眼疾手快換了一盆清水。


    如墨端來第二盆清水時順道傳話:“大公子,世子過來了。”


    她話音才落,陸知意就進了內室,半點沒把自己當成外人。洛擎遠擺擺手,示意侍女們離開。


    “擎遠哥,我幫你吧。”陸知意說著就卷起袖子。


    “不用。”洛擎遠嗓音有些啞,“這不合禮法。”


    陸知意用不知從哪個紈絝公子那兒學來的怪異腔調道:“洛公子,那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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