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聽到了。年鬱說:“等以後再瞪我,那就是婚內冷暴力。”黎昭沒跟別人說過這件事,也許是她天生八卦神經不完整,也許是她壓根不明白年鬱對慶虞的感情。但等她再成熟一點,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以後,她才知道年鬱有多早熟。第一次跟慶虞說話是在初二的時候,那時候桃花濕地還沒成為拍戲專用地,遊客特別多,濕地不遠處有一大片柿子樹,遊船的起點是蘆葦蕩,終點是蓮花灘,中間經過兩座橋。假期前一天,渡口並不是很擠。她去的時候正好有一批遊客上船,她要麽一個人包一條,要麽再等五個人。一個人包一條船多少有點過分奢侈,她盯著太陽等。與她一起曬太陽的還有慶虞。這個女生平時在學校就冷冷的,好像不是很喜歡說話,除了季嵐之外,她從沒見她在旁人跟前出過聲。站在一起有點尷尬,即使互不相識。她跑去對麵的商鋪買水,隔了一條街,看到那個孤寂落寞的身影。喝了口水,磨蹭著要原路返回,不想卻在柳樹下看到了乘涼的年鬱和她妹妹。年沁要回家,年鬱指了指渡口買票的地方,說:“這裏坐船就能撈金子,沒看過童話書嗎?”年沁沒上當,“你看我像不像個傻子,幾年前你還跟我說練散打的地方下雨下的是珍珠,非要跟著來撿,珍珠呢?”年鬱歎了口氣,說:“好吧,既然你不去,那我們回家。”她一說完,年沁就開始收拾東西,背好包往前走了一步。年鬱拎著她的後領,聲音不大不小:“你要是不坐船,回去我就跟年雋說你打我,今晚你就跟年雋打一架吧。”年沁狠狠跺腳,回頭失望的看著她,又不得不往渡口那邊走,告訴售票人員,她要兩張票。售票人員指了指慶虞和跟過來的黎昭,說:“那正好,你們四個人一條船,劃算。”慶虞問她:“你也坐往返兩個小時的嗎?”黎昭訝然半天才知道她在跟她說話,眼睫顫了顫,說:“嗯嗯。”年鬱和年沁坐在裏麵一排,黎昭和慶虞坐在後麵。年鬱對著慶虞。太陽暴曬,能讓人脫一層皮的炎熱。水麵有蜻蜓嬉戲,河麵上一片寂靜,樹木蔥蔥,恰到好處的潮濕讓人心情愉悅。旁邊的船裏有人提議對山歌,船夫說:“這個點兒會打擾鳥休息,安靜欣賞風景吧。”桌上煮著茶,香味撲鼻。蜻蜓飛過後水中泛起微微漣漪。年沁說:“這裏的空氣太好了吧。”船夫笑著回:“這才是金鑲玉的地界,商業區的寸土寸金跟這兒沒得比。”濕地唯一的一間會所建在蓮花灘附近,據說價值不菲,能進那間會所的人整個洮市不出三個。年沁又問:“不是還有觀鳥區嗎,我們能去那邊不?”船夫道:“現在太晚了,鳥都休息了。你們下次早點過來看,鳥叫聲跟天籟一樣,才算不虛此行啊。”年沁說:“我現在就想去看,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來。”船夫把船停靠在蓮花邊上,摘了蓮蓬送過來,笑著勸道:“小姑娘,留點遺憾也是好的。”蓮蓬很好吃。但如果不是在這個地方,船裏坐的不是這幾個人,應該不會這麽好吃。黎昭沒有參與談話,也沒有伸手去剝蓮蓬,她覺得那樣很越矩。年鬱照顧三個人,剝好後,四人平分。與一條船擦肩而過,船夫開始用本地話交流,聽不懂。年沁忽然問:“慶虞,你學語言比較早,應該對語言的接受能力強,他們說的話你聽得懂嗎?”慶虞搖頭,一個字都沒多說。她好像看不見任何人,專心致誌的觀賞蓮花,偶爾碰碰水,其餘時間都是自己喝茶。活像個大人。船夫開始講這裏的曆史,隨後安撫年沁:“下一次去觀鳥區吧,今天我們原路返回,人生就是要留點遺憾,這樣才有無限可能。”又對著年鬱說:“你是她姐姐?”年鬱點頭。船夫說:“怪不得,長得挺像。你勸勸小妹妹,說不定下一次來就有驚喜呢。”年鬱笑著說:“既然要去看鳥,那下一次來也是要去看鳥,最期待的就應該是鳥,而不是其他。”聽了她的話,船夫大笑起來:“人生每一站旅程都定了,那還有什麽意義?”年鬱又開始剝蓮蓬,餘光看著慶虞,她杯裏的茶水清淡優雅,人亦是如此。年鬱收回目光,說:“其實人生定了也沒什麽,比如你看中了一本書,就打算走到哪裏帶到哪裏,又或者你看中一個人,就不再想人生的其他可能。”船夫頓了頓,又說:“你這個小姑娘太強了。”為了給她講道理,船夫急的連方言都用上了。其他幾個人靜靜聽著,沒想到年鬱竟然能對上話,對答如流。這下年沁不淡定了:“姐,你聽得懂他們說話?”年鬱說:“隱藏技能。”年沁嘖了聲,“你還真有語言天賦,那怎麽不學好英語?”年鬱淩然正氣:“每個人隻要掌握兩門語言就好了,你們學普通話和英語,我學普通話和方言,怎麽?你歧視方言?”一幫人登時凝噎,不回話了。也不是沒有道理。那天遊船結束後,各自分散。黎昭是後來才知道慶虞迷路的事情,她找不到北門的出口,一個人在濕地公園逛了很久,好像是年鬱找到她的。慶虞迷路是因為她走路不願意思考,就如她經常去食堂和圖書館坐的都是同一個位置,她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她喜歡能望見盡頭的人生。跟年鬱的想法有些相似。高三的時候聽說年鬱和慶虞睡過一晚上。那時候年鬱媽媽剛做完手術,去國外複查,公寓裏就年鬱一個人。年鬱發燒了,昏昏沉沉的沒法下樓,給慶虞打電話求助,慶虞到公寓時,年鬱家的大門敞開,年鬱坐在門口等她,燒的滿臉通紅。季嵐說的,她以嘲諷的語氣敘述,黎昭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解讀。那晚兩人都在公寓,慶虞沒回寢室。高考結束後,為慶祝文科精英班的升學率,廖姨把大家聚在一起喝酒,慶虞喝醉了,大家準備打電話喊她家長,可電話卻打到了年鬱那裏。年鬱家的公寓離廖姨家很近,她很快就過來了,跟慶虞結拜了一場才離開。廖姨被慶虞打了一巴掌,但沒記仇,臨了還邀請年鬱參加文科班的慶祝宴,但年鬱拒絕了,抱著慶虞說:“我家門還沒關,家裏沒人。”廖姨氣急:“你出門不關門?怎麽回事?”年鬱說:“習慣開著門了,我怕慶虞先來找我,萬一迷路就完蛋了。隻要開著門,她就知道是我家。”廖姨當時臉色很迷惑,大家都很迷惑,心裏有個模糊的不成型的猜測,但所有人都沒說。她們走了以後大家繼續喝酒,隻是沒那麽有味兒了。黎昭看到慶虞的成績單沒帶,默了片刻還是追出去了,遠處兩個搖搖晃晃的人影,挨近了才聽到年鬱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年妹?再喊一聲,慶慶,再喊一聲。”慶虞果真又喊了一聲。黎昭捏著成績單,不知道該不該去打擾她們,巷口轉角,兩個人影消失在眼前,她低頭看了看印著各科成績的紙條,又原路返回。一夜蒼涼,月色照進幽暗的巷子,映出形單影隻的彷徨。在大學開學前的聚會上,有人八卦說她們那晚去的是酒店,不知道去酒店幹什麽,反正去了。慶虞足有半年多沒消息,起初粉絲還能自我欺瞞,說是在封閉式拍戲,後來華蓁發文,表示慶虞得了病,正在醫院治療,商務已經解約,會實時跟粉絲報平安,希望大家不要擔心。那天網上又吵起來,有人猜測慶虞是被網暴了,有人猜測她是之前的病還沒好。後來大家說她偷偷去結婚了,不出現是不想告訴粉絲,又好一頓黑。這些黑粉發言直到九月中旬才徹底消失。因為慶虞拍了一個三分鍾的視頻,給粉絲解釋這半年的近況,她確實在醫院,沒有上過網。視頻裏她的臉瘦的不可思議,憔悴虛弱,眼神都淡淡然沒有氣力,分明是久病之人才會有的模樣。黑粉看到視頻後大規模撤離黑粉群,同行和粉絲都給她送康複祝福。黎昭跟一個男團的經紀人談合作的時候聽說慶虞參加了一場婚禮,那場婚禮邀請了《離歌》和《不要愛我》兩個劇組,還有很多業內同行,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那場婚禮就是為了給慶虞添點喜氣,有內幕說年鬱那邊正在籌備婚禮,她已經退幕後了,跟誰結婚也不是什麽轟動的事,大家猜測一陣就歇了。可黎昭當時愣住了。慶沅死了。慶虞卻要跟別人在一起。她不知道是不是為慶沅鳴不平,她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她根本不知道,但是慶沅的墓地從未有人光顧。慶虞知不知道一直在為她努力的人被燒成骨灰,正躺在墓地裏?她當時在展廳裏為什麽會昏倒?慶沅為什麽當著她的麵自殺?這一切仿佛都成了謎語,記得的人隻有她。黎昭逛了逛慶虞的超話,看了看粉絲發的長文。普天同慶,唯獨墓地還是那樣冷清。第二天,她去看慶沅,買了束花。裏麵夾了一張卡片,她把卡片掛在酒瓶上,寫:敬最荒涼的死者。公司那幾個專為慶虞打造的號全部被高層收回去了,他們舍不得賬號的流量,但又不想做關於慶虞的內容,正在慢慢轉型,賬號掉粉比漲粉快得多。黎昭關注慶虞的超話很久了,這一天忽然看到粉絲說慶虞正在回私信,很多人都被回複了,不過沒收到回複的也不要心急,慶慶剛恢複,看手機太久也不好,如果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最好不要打擾她。入夜,毫無睡意。翻來覆去很久,終於還是下床,翻箱倒櫃找到那個盒子,盒子上還有血跡,裏麵裝著那張卡片,還有被血浸的看不清的字跡。黎昭想起展廳那日,在慶沅的屍體被發現前二十分鍾,她收到一條微信,是慶沅發來的。她思考了很久,整夜流連於私信界麵,臨近天明,終於將那條消息發出去:[首先恭喜您康複,那是很多人的願望。有人托我轉告您,‘容我愛你無疆’,還有,‘不慎將你拉入深淵,我很抱歉’。]發完後她把手機塞進被子裏,忐忑的去摸盒子。慶沅之前老是撫摸這個盒子,她的手略顯粗糙,大約是小時候常幹農活,長大後縱然錦衣玉食,也無法養好,那是童年的傷痕。但那雙手有力,漂亮,比嬌生慣養的一雙手好看多了。她想起三年多以前,慶沅回國以後去醫院住了很久,她去送換洗衣物時發現病房門關得嚴嚴實實,外麵站著季嵐和李茹舊,裏麵還是哭鬧。李茹舊對她說:“你是慶沅的助理嗎?”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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