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蕭熠又幹咳了一聲,重再試探著望向賀雲櫻,“那,隻要我保證不幹預你議親之事,你就……肯給我這個機會?”


    賀雲櫻還是覺得十分荒唐,但蕭熠這人還算是守信的。


    若是能隨他胡鬧一陣子,換得她能順利跟旁人議親,說不定也是一條出路。


    不然眼下一味推拒雖然不難,誰知道蕭熠會暗中在她議親的事情上使什麽手段。


    “機會或者會有,能不能抓得住,就看殿下自己的本事了。”賀雲櫻說完,便輕輕將自己的袖擺從他手裏抽了出來,“回去罷。”


    “好。”


    蕭熠立時應了,起身略活動了一下膝蓋,便直接送她回去榮業大街的院子。


    一路無話,賀雲櫻甚至覺得蕭熠的動作有些過於利落了。


    按著他近來行事,但凡能有片時相處的機會,總是要找些話說,就算不說,賀雲櫻也隨時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但今日從百味齋出來到榮業大街這一路上,蕭熠幾乎沒說過話,一直目光平視前方出神,隻有左手裏的金線菩提子還在時斷時續地撚著。


    賀雲櫻反倒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知道這是蕭熠聚精會神思索公務時常有的情形,尤其撚菩提子的動作,就是他心中在默然計算著什麽巨大或複雜數目。


    可……剛才所說的那荒唐交易,有什麽可計算的?


    不多時,到了賀雲櫻的宅子,蕭熠先跳下馬車,也不讓劍蘭接手,而是自己去扶她。


    賀雲櫻見他連這個時候都是一臉嚴肅,顯然還在想著心中算計之事,越發懶得計較。順著他的手下了車,剛說了半句:“兄長事忙——”


    蕭熠已然微微頷首:“妹妹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什麽需要,隻管打發人到王府說一聲。”


    言罷轉身就走,但走了沒兩步又轉回來:“先前妹妹答應的事情,還望務必放在心上。”


    賀雲櫻這就更確定,他出神這半日,還真的都是在算計這所謂的“十年”。


    雖然她心中那種莫名的荒謬感並未減少,但看得出蕭熠是極其認真甚至鄭重的,抿了抿唇,最終還是頷首道:“隻要兄長答應我的事情說到做到,那,我也會信守承諾。”


    “你放心。”蕭熠微微揚眉,笑意飛揚。


    這次說完是真的走了,從背影都能看得出心情極好,且還帶著幾分豪情。甚至沒有上馬車,而是改為騎馬。


    翻身而上,提韁揚鞭,向林梧丟了一句“去戴尚書府”,便絕塵而去。


    林梧等人趕緊跟上去,而賀雲櫻身邊的劍蘭與迎出來的鈴蘭甘蘭,看著蕭熠遠去的身影亦有些感歎:“小王爺好帥好豪氣!”


    賀雲櫻這時候才是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上陣打仗,怎麽會將“做外室”這件事做出一股子慷慨激昂?


    不過隨後,賀雲櫻倒是難得清靜了一陣子,也能踏踏實實地讀書、習字、上課,同時預備交接鋪子的文書賬目等等。


    每日都有不少事做,但不至忙亂,偶爾還能親手跟鈴蘭一起研究甜湯和點心,既是為了茶樓的生意做預備,也給義母霍寧玉並孟欣然送一些,順帶問候她們近況如何。


    霍寧玉倒是還好,身體調養平穩的同時,府裏也沒什麽煩心事。


    因為蔣側妃是非常拎得清的性子,自從上次季青原暗示了蕭嫿需要調養,蔣側妃立刻將自己的一兒一女管的嚴嚴實實,絲毫不會煩到慈暉堂。


    而孟欣然那邊就熱鬧了,雖然在昭國公府裏她算是被陷害,而難以生育這件事上也算苦命,可終究她先前逛過許多青樓的事情被翻出來,安逸侯怎麽可能隨便放過,更不會再讓她隨便出門走動。


    於是兄妹兩個幾乎每天都在府裏爭執吵架,沒一日消停。


    當然,外頭的人是不知道的。


    世家之間能聽到的風聲,就是性子那樣活潑開朗的安逸侯府六小姐,在昭國公府一場宴會之後,因為某一些的變故受到了驚嚇,所以病了在家調養。


    而所謂的某些變故,流言裏的故事版本就多了。


    有人說是魏二在尹家行不軌之事,有人說是尹三在花園與人偷情,當然最誇張、卻也最多人傳的,便是魏二和尹三有點首尾,所以孟欣然才嚇到了。


    雖然魏二尹三先前都沒甚斷袖傳聞,但大家也會想,若非這樣全然意外、又駭人聽聞之事,如何能將孟欣然嚇到呢?


    與此同時,蕭熠那邊也有不大不小的動靜,但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字,忙。


    具體忙什麽,霍寧玉也不知道,隻知道蕭熠整日早出晚歸,下朝之後頻頻拜訪同僚,又常常進宮麵聖議事,但看邸報卻也看不出什麽。


    賀雲櫻知道按著前世的進程,之後就應該有貪瀆案與科場案,前世裏蕭熠處理得十分狠辣,也是因此得罪了天下仕子。


    今生他的手段應當是會迂回一些,所以因此而多些奔波籌謀,也是正常的。


    至於先前說的什麽外室雲雲,果然隻是一時心熱的說說而已。


    賀雲櫻多少有些釋然,至於心底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的微妙心緒,隻管壓下去,或說直接淹沒在預備書齋茶樓即將開張的預備事務中便是了。


    轉眼又是數日忽忽而過,八月十四,宮中報喪,竇皇後病故昭陽殿。


    先前璋國公請求降爵的折子批複了下來,因著皇後身後哀榮,國公府爵位不變,待世子承爵時再推恩降等。但輔臣之位,再議。


    這樣的消息經過先前的宮變,對於許多人來說都已經不算意外。隻是因為竇皇後薨逝,宮內宮外的中秋節都過得極為低調。


    靖川王府亦顧忌國喪,完全沒有辦家宴,隻是悄悄地在親故之間來往了幾盒月餅而已。


    再數日之後,到了九月初,另一道眀旨發出,才是朝野上下,甚至京城內外,都頗有些震動與議論。


    靖川王蕭熠,攝江淮、西南軍政事,特旨巡查江淮並西南八州,查糧道、學政、水患、冤獄事。


    著九月十二啟程離京。


    第46章 言出必行   賣身投靠,為賀氏書……


    賀雲櫻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 孟欣然剛剛以隨身帶上安逸侯親衛保護為條件,重新得以出門走動, 立刻便到了榮業大街來看她,同時也帶來了邸報之外的更多消息。


    “我哥說,你哥九成是瘋了。”


    孟欣然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被安逸侯強行圈在府裏,實在憋得無聊,眼瞧著這剝鬆子瓜子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這次過來看賀雲櫻還帶了兩匣子幹果,一邊說話一邊給她剝:“這次璋國公丟了輔臣之位,朝廷上吵來吵去,有主張遞補的,也有主張重議閣製的,你哥居然在這時候去接什麽八州巡查?”


    說著將一把剝好的鬆子推到賀雲櫻跟前:“我一開始還以為, 你哥這一趟得去七八個月,畢竟八州呢,結果我哥說,八年能回來都算快的, 因為你哥還上了密折要整飭水道和漕運!”


    “嗯。”賀雲櫻實在不知道能跟孟欣然說什麽, 隻好將自己新做的酸梅甜湯推過去, “欣姐姐你別剝了,嚐嚐這個。”


    “你有沒有聽說什麽?老王妃難道不反對嗎?”孟欣然接了甜湯,看著賀雲櫻平靜的神色越發詫異。


    賀雲櫻彎了彎唇, 含糊應道:“母親挺欣慰的,覺得兄長不再深陷京中權位鬥爭, 而是能出去地方上巡查督理實政,功在社稷。”


    “這個我也聽說了,你們書院的人也都誇他,是吧?”孟欣然低頭喝了一口甜湯, “我哥說,你哥就是想不開,這分明賠本賺名聲,士林裏幾句好話有什麽用?百無一用是書生……”


    “嗯。”賀雲櫻又含糊應了一聲,摸了摸袖子裏那封剛剛匆匆掃了一次的手書,“欣姐姐你先坐,我有件事請教你,我去拿個賬本過來。”


    言罷便起身,往自己臥房過去。


    進門繞到了屏風後,確定孟欣然看不見,她才將袖子裏的書信和文契拿出來,想塞進床頭妝奩的抽鬥裏,卻還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安逸侯和孟欣然說的對,蕭熠確實是瘋了!


    他居然叫人送來了一張身契。


    柏衡,字徽之,淮州人氏。年二十二,德化三年生員。因家有病母需用藥求醫,亦有舊債未清,特賣身投靠,為賀氏書齋役,銀二十兩。


    她乍見這身契,還以為蕭熠是要在她鋪子裏安插一個屬下,以為聯絡傳話,或是支應保護之類。


    然而再看他的手書,才是目瞪口呆——這竟是他自己返京所用的假身份!


    至此,賀雲櫻已經大致明白了蕭熠的謀算。


    前世裏蕭熠用了極其狠辣的雷霆手段處理貪瀆案與科場案,雖然將讓政敵損失慘重,也早早取得了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位,然而得罪天下仕子之外,亦為隨後數年埋下了不少隱患。


    如今他若全然循著前世之路,旁人如何批評攻訐暫且不提,母親霍寧玉便頭一個容不得,哪怕不會再打他怕也要自己氣死。


    現在他幹脆全然改弦更張,以退為進,先在宮變之中重手除去了皇後與二皇子,又借此逼退了最大的對手璋國公,現在在這個其實並無巨大威脅的局麵下後退一步,轉投地方。


    他如今才二十歲,如果真的在重兵駐紮的西南與富庶豐饒的江淮經營十年,將河川、糧道、人才與民心都抓在手裏,攝政王的名頭或許晚個幾年,分量卻又不同。


    但這張身契的意思,卻又帶著另外一個可能,賀雲櫻想著隻覺更荒謬瘋狂,卻又莫名地有可能會發生。


    那就是蕭熠所接的旨意是“巡查督理”,換言之便是沒有固定行程駐地。


    他若是以“暗訪”為由頭偷偷折返回京,隻將西南並江淮事交給下屬……


    “櫻櫻?”孟欣然在暖閣裏吃完了半盞甜湯,見賀雲櫻還沒有過去,便叫了一聲。


    “來了。”賀雲櫻自己搖了搖頭,壓下那一切紛亂的猜測與心思。趕緊將文契書信都塞進妝奩暗格,又拿了昨日看的賬本過去,“我想找幾張圖紙給姐姐看來著,卻沒找到。那個回頭再說,今日我還是想跟姐姐先請教店裏用人的事情。”


    “用人是最麻煩的。”孟欣然不疑有他,低頭又喝了一口甜湯,“尤其是你這是書齋與茶點的生意一起做,收錢理賬的事情不大,買書的客人大多是好臉麵的,沒有酒樓或旁的鋪子那樣麻煩。可是你先前說想招人來抄書這件事,我總覺得難做。”


    說著,孟欣然將甜湯的瓷碗推到一邊,又動手給賀雲櫻剝小核桃:“你想,讀書人,尤其是這天子腳下的讀書人,誰不想謀仕途呢。想找幾個書寫好又踏實肯在鋪子裏做下去的,實在是難。”


    賀雲櫻不由想起蕭熠那一筆好字,忽然覺得不管他的念頭主意多瘋,鋪子裏倒還真用得上。


    “姐姐說的是。我原本想的就是以茶點和翻印的書本為主,那些隻能手抄的典籍,多一本是一本,走一步看一步罷。”賀雲櫻笑笑,又打開賬冊,指了幾處請教。


    孟欣然手裏剝著核桃不停,隨便看了便一一解釋了。


    賀雲櫻仔細記下,隨即也有幾分好奇:“姐姐不要再剝了,這許多核桃鬆子,我一時也吃不完。再剝便隻能叫鈴蘭去研究些糕餅了。對了,欣姐姐,你——最近好像很喜歡吃這些?”


    “嗯。還行。”孟欣然依言停了,將手頭的碎果殼大概攏了攏,招手叫丫鬟過來收了,隨口道,“我跟尹六叔不是遇到過好幾回嗎,他每次給我剝些幹果,不讓我多喝那些地方的酒。你不知道,尹六叔手指好長,又好靈巧,什麽幹果都會剝,還又快又幹淨。”


    賀雲櫻愕然失笑:“所以,姐姐這是就愛上了吃幹果?還是存了心思要跟尹六叔比一比,誰剝得更快些?”


    孟欣然居然也一怔:“哎?我也沒想過。就,那之後我就是覺得幹果很好吃。尤其是翠柳苑,他家的糖炒栗子絕了啊。我還跟六叔說呢,就他們家為什麽要賣姑娘啊,賣栗子也能發財吧!”


    “你跟尹六叔到底見過幾次?”賀雲櫻聽著既覺得好笑,又生了新的好奇,說起來孟欣然到京城也沒多少時間,怎麽聽著跟尹毓這麽熟?


    “這個,三四次吧?”孟欣然想了想,“我先前在淮陽就見過他一次,後來在暨陽又見過一次,京城兩次,三次,不對,隻算風月場子那就是總共四次!”


    賀雲櫻幾乎差點被茶嗆到,眼尾掃了一眼黑著臉侍立在外的安逸侯親衛,趕緊換個話題:“那什麽,我的鋪子地契交割完了,就是鋪麵裏的櫃台家具擺設還得再準備一段時間,姐姐有空陪我去看看罷?”


    孟欣然是真的覺得那風月場話題沒什麽,但也不介意賀雲櫻轉了話頭,點頭應了,兩人又商量了一時鋪子事情,便一同出門去了。


    隨後再數日,賀雲櫻還是有些忙碌的,一方麵是鋪子內裏的櫃台桌椅等物置辦齊全,也開始招鋪子裏的幫手。


    再者便是蕭熠奉旨離京的事情定下來,王府裏自然也跟著忙碌。三親六故過來送禮探望,不免感歎幾句怎麽會擔負如此重責大任,此去不知多久。


    當然也有人覺得靖川王府不免又空了些,霍寧玉才跟兒子團聚沒幾個月,轉眼又要分開。


    但霍寧玉自己卻是很高興的,對於母子再度分別,或許因著過去也習慣了,略略傷感雖然有,可更多還是欣慰於蕭熠終於轉向了政務實務,親手幫著他預備行程諸事,也是歡喜的。


    賀雲櫻在這樣情形下自然要多回王府幾趟,也算是“送別”蕭熠。


    隻不過拿著他的書信身契,賀雲櫻實在很難生出什麽離別之情。


    偏偏蕭熠自己做戲還做全套,無論當著外客,或是蔣側妃,或是母親霍寧玉,都是反複對賀雲櫻客氣叮囑:“還望妹妹多多陪伴照顧母親,若有何急事,隻管給我寫信傳書,我一定想法子趕回京城。”


    他俊秀的麵容上全是誠摯懇請,霍寧玉很是動容:“伯曜,不用擔心。母親身體很好。隻要你為國盡忠,母親便很欣慰了。”


    唯有承蒙重托的賀雲櫻實在感動不起來,隻能低頭應了:“兄長放心,我會常探望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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