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棠落到今天這一步, 他難辭其咎,阿延恨他也屬理所應當, 沒有誰能接受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是他親手毀了他這段最珍視的友情。


    思怡見他心事重重,小聲問道:“怎麽了?”


    家匯搖了搖頭,將杯子裏的咖啡一飲而盡,“你看好以樂她們,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思怡愣了愣, 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早點回來。”


    家匯沒叫司機, 他拿著車鑰匙, 開了一小時才抵達那座私立療養院。


    方延幫她訂的是一套靠海的貴賓套房,如果不是窗戶上安裝了數十根防護欄, 和度假酒店沒有太大的區別。


    病人手腕上佩戴著心率警報器,一旦他們情緒激動, 值班的護士就會收到通知趕來為其打上一針鎮定劑。


    家匯塞了厚厚一遝小費給她們,隻為她們能對她更加盡心盡責一點。


    護士們爽快地給他開門,家匯才走進去,就看到了那道瘦弱的背影, 她站在窗前, 嘴中不時念念有詞,走近一些才發現是在念他的名字。


    “曉棠。”他歉疚地去牽她的手臂,被她大吼大叫地拍開, “不要碰我,我懷寶寶了,不能打針!”


    家匯看向她的肚子,他不可置信地擰著眉頭叫來看護,厲聲指責道:“這是怎麽回事?我要向聯邦政府舉報你們!”


    看護見怪不怪,強行去扯她的睡衣,惹得她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這是我和徐家匯的孩子,我不許你動他!”


    她體力不堪,看護粗魯地從她肚子下拽出那塊枕頭,將枕頭拍平重新放回床上,她提醒道:“先生,請你記住,她是一名精神病人。”


    家匯被這一幕深深地給刺激到了,他從包裏又掏出了一遝鈔票,“不好意思。”


    看護秒速變臉,“不不不,您是我們上帝。”


    等她離開,方曉棠滿屋子哭鬧著要找孩子,家匯疲憊地揉了揉臉頰,他昧著良心,又把枕頭遞還給她,軟聲勸道:“別哭了,孩子在這裏。”


    方曉棠喜極而泣,高興地在原地打轉,“寶寶別怕,再等等,等一段時間徐家匯就離婚了,他最喜歡我,會來陪我們的。”


    她抱著枕頭坐到床上,溫柔慈祥地搖晃著它,給它講起了睡前故事。


    “在浩瀚的大海深處,有一條小美人魚……”


    家匯默默地在一旁聽著,也不知道是故事感人還是講故事的人讓他鼻間發酸,他在不覺間已然淚流滿麵,握著手機走到外麵,他實在是忍到了極限,主動向思怡坦白了這一切。


    他沒有辦法了,他不知道要怎麽解決。


    思怡這些年,不是沒有察覺出來,他的襯衣上會殘留著她身上的香,沒有親密接觸,不會留存這麽長。


    傅成義勸過她,男人總會想要點調劑品,他到了時間肯回家就夠了,再者,他也沒瞎鬧,就這一個,她把她趕走了,他轉頭還會去找別的,何苦呢?


    思怡不想失去他,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麽,今天他能對她說這麽多是她沒有想到的,讓司機一路將她送到醫院樓下,她獨自上樓,待親眼目睹方曉棠的現狀,她沒有了氣也沒有了怨,隻是單純地覺得她好可憐。


    家匯捂眼,“思怡,關在這裏,她的病恐怕會越來越嚴重。”


    她悶聲問:“你要把她接回家?”


    家匯搖頭,“我想過兩天把她送到瑞士去,媽媽之前就是在那裏治好的。”


    “治好了以後呢?”思怡抿了抿唇,“她要的是你,你要拋下我和以樂她們嗎?”


    “沒有,我、我隻是……”家匯近乎語無倫次,他一把將她摟住,“思怡,我和她一起長大,我做不到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這裏隻會讓她變得越來越糟糕,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她抬手擦掉他的眼淚,艱難地說道:“我不願意,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想讓出自己的丈夫,可同時我也不想看到你一直都不開心,你決定了就去做吧,我不會和爸爸他們說的。”


    家匯感激地和她臉貼著臉,“謝謝你,思怡。”


    “我們是夫妻,遇到事情本來就要一起麵對。”思怡也紅了眼,陪同著他去辦理出院手續,護士長雖收了他的錢,可流程上他們需要提供直係親屬證明。


    家匯頓了頓,打開手機,看著蔡力三十分鍾前給發來的消息,他打開導航。


    “思怡,我先去找阿延商量商量,你先回去。”


    “你路上注意。”


    他微微頷首,訂了班從紐約直飛波士頓的機票,他在飛機上想了很多遍開場白,為了曉棠,他豁出去一點也無可厚非,阿延待會打他罵他他也認了。


    走出機場,蔡力的第八通電話打來,他聲音慌張地說:“家匯,你剛才怎麽沒接電話?”


    “我在飛機上。”


    “我覺得你還是別過來了,你回去吧,我想了一下,今天他結婚,不會樂意見到你。”


    家匯當然知道阿延煩他,可由他嘴裏這麽一說,他的心髒像是被人切了一刀似地,緩了緩,他哽聲問道:“結束了嗎?”


    “差不多了,你別來了,我說真的,他待會就要帶新娘子回上海見家長了,沒意思。”


    家匯還來不及和他商量曉棠的事情,那邊就把電話掛了,他招了輛出租車,趕到他發來的酒店地址,發現大堂裏並沒有賓客來臨。


    指著手機上的照片,他詢問前台,“不好意思,我是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這位先生現在婚禮已經結束退房了嗎?”


    “噢,還沒有,他們辦的是室外的草坪婚禮,就在前麵的公園。”


    “謝謝。”家匯隨手給了她們一遝小費,他到了地方也沒敢進到花牆內,悻悻地蹲在角落裏看了看時間,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他不敢去惹他不開心,一切都等結束了再說吧。


    “你去那裏,對,我們分散開,不然就會被他一網打盡!”


    家匯抬頭,是幾名小孩子結伴成群地在玩躲貓貓的遊戲。


    有往樹上爬的、有藏在雕像後的,還有一名試圖往垃圾桶裏鑽的勇士,家匯清了清嗓子,“這位小朋友,裏麵有很多細菌和病毒,它們會讓你生病,生病了就要打針,打針會疼。”


    對方明顯沒有覺察到他的存在,聽到他說話,他抬起帽簷望過去,發現他正好被幾束氣球遮住了。


    他像條八爪魚似地鑽到了他背後藏好,笑著說:“你別動噢,不能被安東尼發現!”


    混亂中家匯西裝上被他印上了五六個指印,他側過頭,發現他手中竟然還握著的一塊牛肉披薩。


    男孩見他看著披薩不說話,問道:“你要吃嗎?”他揪了一點點邊角料不舍地送到他嘴邊,“給。”


    家匯擺手,“不用。”


    “這個很好吃的,都被裏麵的客人拿光了。”


    “那你多吃點。”


    家匯順帶著還把口袋裏的三個奶酪棒給了他,他撕開嚐了嚐,“酷爆了,這個比這個更好吃!”


    “嗯,我女兒也喜歡。”


    “這個藍莓味的我想再來一百個!”


    “不行,奶酪的脂肪和蛋白質含量都比較高,一天最好不要超過五個。”


    他囫圇吞棗,把三個全部吃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還有嗎?能不能給我?我今天還能再吃兩個!”


    家匯笑了笑,拿了300美元給他,“自己待會去超市買。”


    “這個夠買一百個嗎?我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都想吃!”


    “不太清楚。”家匯很多年沒逛過超市了,把錢包裏的鈔票全部給他,“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哇,媽媽從來沒有給過我這麽多錢!”他仔細數了兩遍,換算完美元和英鎊的匯率,他高興壞了,趴在他背上,開啟了抱大腿模式,“叔叔,你人真好,我喜歡你,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嗎?”


    “你爸爸是誰?”


    “我爸爸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但他是今天的新郎!”


    家匯擰眉,正疑惑間,一道聲音傳來,他看著穿著婚紗的女人,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花了眼。


    “裏昂,安東尼已經認輸了,你給我出來。”她撥開那團氣球,與他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怔在了當場。


    遙遙相望間,裏昂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鬆開家匯,飛快地撲到她懷裏,連帽子掉了都沒有覺察出來,他興奮地向她展示手中的鈔票,又扭頭指了指他,“媽媽,這個叔叔給了我好多好多錢!”


    阿琅將他拉到身後,一臉警惕地看向他,“你來幹嘛?”


    家匯再傻也不會認錯,方才他是戴著帽子,他沒有看清楚,這會,露出完整的五官,和他兒時極其相像。


    方延聽說裏昂不見了,也跟著在找,走近後,看到家匯,他倒是並不意外。


    家匯看到他身上的禮服和無名指上的戒指,他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呆呆地問道:“阿延,你要娶的人是她?”


    “不可以麽?”方延要比他淡定得多,譏諷道:“你都能玩弄曉棠,我怎麽就不能娶阿琅?”


    “就為了報複我是嗎?”家匯衝上來緊緊擰住他的衣領,“很好,你做到了,你夠狠,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你怎麽可以在背後捅我的刀子!”


    “你都能捅我兩次,我難道不能回你一次?”方延字字戳心,“我就是知道你喜歡她我才娶她的,你除了在這裏幹瞪眼能做什麽?你能娶她嗎?這輩子你都做不到,而她也不願意嫁給你這種垃圾!”


    家匯紅著眼點了點頭,自嘲道:“是,我是垃圾,我在來的路上還在想著要怎麽和你說,我想把曉棠帶去瑞士治療,我想著等她好了也能和你重歸於好,我想著和你當一輩子的好兄弟,可你他媽又在幹嘛?”說到這裏,他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厲聲吼道:“你不仁我不義,方曉棠的死活再與我沒有半點關係,我就該在五年前讓她死在醫院,不采取任何措施,她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我的妹妹,我怕你傷心做什麽?你還反倒來恨我,來報複我,來娶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因為隻有這樣你才會感受到疼,我有多疼,我就要讓你雙倍地去疼。”


    第74章 終章   2020.10.10—2021……


    蔡力自知闖了大禍, 他趕過來,拉開扭打在一處的兩個人,勸道:“家匯, 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回去吧, 思怡怎麽說也幫你生了三個女兒了,木已成舟,你再糾纏阿琅也沒有了,今天都怪我,我的錯,我沒有料到新娘會是阿琅,你要打就打我吧!”


    家匯擦去唇邊的血漬, 他的半邊臉幾乎失去了知覺, 看向方延, 他又恨又心疼, 他最好的兄弟怎麽能去娶他最愛的女人!


    “爸爸!”裏昂飛撲到方延身邊,想著把他扶起來, 奈何他力氣有限,他趴下來幫他吹了吹, “爸爸,你疼不疼?要不要去醫院?”


    “我沒事。”方延爬坐起來,交待道:“裏昂,你和你媽媽先回去。”


    “我不回!他們兩個人, 你隻有一個人, 我要留下來幫你!”他氣憤地掏出口袋裏的錢,跑過去一把砸在家匯頭上,義憤填膺地罵道:“大壞蛋, 我不要你的錢,我、我要讓警察叔叔把你抓走!”


    家匯看著他,還沒說話,蔡力先聽不下去了,他指著他:“你爸爸是他,看清楚,是他!”


    裏昂眨了眨眼,有些懵,他問阿琅,“媽媽,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不是。”阿琅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我們回家。”


    她步伐很快,裏昂需要小跑起來才能跟上,在此期間,他扭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人竟然追了上來,他張大嘴巴,“媽媽”兩個字才出口,家匯就把他搶過去抱到了懷中。


    他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額頭上,“對不起,我、我之前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阿琅想從他手中把裏昂奪回來,沒能拽動,他抓得太緊了。


    她警告道:“徐家匯,放開他!”


    “我不放。”家匯親了親他的額頭,“看清楚了,裏昂,我才是你的爸爸!”


    她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你沒資格這麽說!”


    “可他也是我的孩子!”家匯心痛如刀絞,看著她,顫聲吼道:“你當初告訴我,我不會去娶思怡,你為什麽不說!”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你,也更加沒有理由告訴你。”她伸出手,“我再說一次,把他還給我。”


    裏昂本來還在掙紮,聽到他們的對話,他靜下來,小聲問道:“媽媽,到底誰才是我的爸爸?”


    阿琅沉默良久,她偏過頭深吸了一口氣,“是他,但我不喜歡他,我現在讓你選,你是要他還是要我?要他的話你現在就跟著他走,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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