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延!”


    方延停下腳步。


    家匯聲音幹啞地問道:“你要走了?”


    “嗯,我爸還不知道我們的事,非要讓我過來。”方延雙手插兜,背對著他,淡聲說:“斯人已逝,請節哀。”


    “你非要和我一輩子都這樣嗎?”家匯眼眶中有淚水在打轉,帶著鼻音祈聲說:“我、我就快撐不下去了,大哥指望不上,二哥公司又出了狀況,爸爸情緒不穩定,阿琅還生了很嚴重的皮膚病,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你,阿延,別離開我,好嗎?”


    方延微不可聞地吐了口氣,“你已經成年了,遇到事情總要自己想辦法解決。”他克製住情緒,“況且,我也有我的人生規劃要完成,不會圍著你轉一輩子,你早點認清現實,別再這麽幼稚。”


    家匯能聽出他的態度有所緩和,他衝上去死死地把人抓住,緊張又急切地問道:“阿延,你在關心我,你原諒我了,對嗎?”


    方延蹙額,他們倆從小玩到大,對彼此都太過熟悉,此時此刻縱然想同他繼續尖酸刻薄,可看到他泛紅的雙眼卑微又可憐地望著自己,他終究沒有再舍得去拿刀子去戳他的心窩。


    抿了抿唇,他說:“我可以不再記恨你,但不代表我會忘掉你的所作所為。”


    家匯已經知足,笑了笑,“我懂,都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證,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先別高興的太早,這種話誰不會說?”方延是男人,也了解方曉棠對他的癡迷程度,這不是兩個巴掌,而是火與柴僅隔了一丈,但凡起點風,她燒過來,他根本無力抵抗,沒有誰能拒絕送上門的美餐。


    “那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家匯得寸進尺環住他的腰,將下巴倚靠在他肩上,由衷地說:“阿延,你護短沒錯,可你不要太偏心,我曾經是拒絕過她的,我本來和你一樣把她當作我的妹妹,後來我、你是知道的,那些女孩把我折騰得夠嗆,我就發現她也挺好的,我貪心了,對不起,你氣我打我殺了我我都不會還手,但是你別不信任我,我這陣子無時不刻都在想你,今後我們還當好兄弟,嗯?”


    方延沒有反駁他的話,警告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再死性不改去招惹她或者接受她的示好,我回來一定一定廢了你!”


    家匯猛然抬頭,“你還是要走嗎?”


    方延扶住他的肩膀,“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博匯的繼承人,我要為今後的人生選一條合適的方向,爭取和我父親一樣,在自身所處的領域發光發熱。”


    “我呢?蔡力呢?你都不要了?”家匯接受不了,“可以不同專業,那總要同一所學校吧?我們之前說好的,不是這件事,你就該和我們……”說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訝聲說:“你是不是一早就不想同我們這種廢物混在一處了?”


    “沒有,我隻是單純地覺得你和蔡力念mit會比較吃力。”


    方延在數學領域的天賦不是一般人刻苦學習幾百天就能達到的水準,他上次參加的全球數學競賽足足有三百餘人,有幸成為前三十名,才得到了校方的注意和邀請,換作家匯與蔡力,估計初賽就會被篩出去,正是有這一自知之明,家匯才會更加傾向於去耶魯,隻要基本麵沒問題,另外加上亮眼的課外活動、推薦信、有趣的文書,他被錄取的幾率其實很大,但中國地區要去mit,必須是再三煉化之後的精萃才可以。


    家匯當然明白他和方延之間的差距,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接受這一事實,“你嫌我們笨那你就不能向下兼容嗎?”


    方延笑道:“那你們家的原始股能分我一半麽?”


    “我倒是想,我爸不讓。”家匯說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算了,紐黑文在紐約和波士頓的中間,我們離得也不算遠,你回頭別交了新朋友就不理我了。”


    “好。”


    家匯得到了滿意的答複,他也不好再多加放肆,埋頭,他看著手掌心,小聲說:“那你走吧,走快點,我最討厭這一幕了,隻要不看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機票改簽到了明天上午。”


    家匯詫異,方延主動抱住他,“今天我和蔡力一起陪你。”


    “對,家匯,我們一起陪著你!”蔡力在遠處揪著心看了好些時候,好兄弟和好,他要比他們還高興!


    家匯淚流滿麵,反手抱住他們,“謝謝你們,我的好兄弟!”


    第47章 錯覺【修】   呼吸、脈搏和聲音


    入秋後, 日子一天涼過一天,家匯衝完澡,迅速鑽進了柔軟的被窩中, 瞥見方延抱著本書在看,他湊近一點點, 看清楚書名,他問道:“阿延喜歡梭羅?”


    “談不上喜歡。”方延沒有抬頭,翻過一頁,“你有事?”


    “既然不喜歡~”家匯把腦袋上的毛巾摘下來,用帶著濕意的頭發故意去觸碰他的臉頰,“那你幫我吹頭發吧。”


    方延單手把他推開,不耐道:“你自己沒長手嗎?”


    “以前你都會幫我的!”家匯重新趴下, “我搬了一路的骨灰現在好累好累, 連拿手機的力氣都沒了。”


    方延沉吟片刻, 看在他可憐的份上, 木著臉下床去取吹風機,怕他的頭發弄濕被單, 他勉為其難讓他躺在自己懷中,指尖在那頭淺棕色的發絲間輕撫遊蕩, 讓家匯的頭皮又酥又癢,他好不喜歡,舒服地眯起眼睛直哼唧,像極了饜足的貓咪。


    方延居高臨下, 將他出挑的五官盡收眼底, 從飽滿的天庭劃下去,每一筆都不多不少正正好,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寵兒, 在芸芸眾生之中,注定要享盡旁人的注目禮,他要想紆尊降貴去親近誰,沒有人能狠下心去拒絕他,包括他。


    家匯迷蒙著睜開眼,瞧他專心致誌地觀望著自己,他莫名高興,抬手將額前的碎發招至腦後,笑道:“阿延,你要看就看清楚一點,下次再見估計就要等過年了。”


    “誰在看你?我是在想事情。”方延說著,嫌棄地把他連推帶搡到一旁,“吹幹了,累了就早點睡!”


    家匯因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耳根有點泛紅,他眼珠轉了兩圈,悻悻地摸了把鼻尖,“你不看我,那我能看看你嗎?明天這個點就看不到你了。”


    方延被他這句話給生生地噎住了,他喉結滾動好幾番,方才一臉無語地說:“又不是不可以打視訊,弄得像生離死別。”


    “那可不就是?從幼兒園到現在,我們還是第一次分開。”家匯將傅成義送給他的那塊louis mo meteoris摘下來親自戴到他的手腕上,“阿延,我把我最喜歡的手表送給了你,你看到它要記得想我,因為我會想你。”


    方延沉默著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破了功,把人拉到懷裏,埋首在他後頸處覆下了灼熱一吻,這裏是他的專屬領地。


    “我會和你想我一樣想你。”


    家匯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親了親,“當最好最好的好兄弟。”


    “嗯。”


    家匯得了準信,乖乖在他懷窩裏縮成一團,被包裹的感覺讓他充滿了安全感,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黑暗中,方延感知著他的呼吸和脈搏,還有秒針轉動的聲音。


    半夢半醒之間,他望著漆黑一片的虛空,心中那個答案漸漸變得了清晰起來。


    他去mit真的隻是為了讀世界最好的理科院校嗎?


    其實不然。


    是家匯,他做事說話毫不顧忌,總會讓人生出一些非必要的情緒,奈何他本人渾渾噩噩完全意識不到,倒讓旁人先亂了陣腳,本能覺得危險,想要逃避。


    隻要離得遠遠地,應該就好了,至少不會繼續沉淪在他帶來的錯覺裏沾沾自喜。


    ——


    徐家大宅自出事後,徐盛年不願睹物思人,搬到了市區的大平層。


    傭人們也陪了五六個過來協同照管,家裕卻是沒有跟來,他嫌擁擠,讓邰秘書為他訂了總統套房當臨時住宅。


    他奢靡揮霍慣了,手中的資金肉眼可見地消磨殆盡,這不,又來向家裏要錢,說是媽媽走了,他要去環遊世界散散心,普通人是買機票、船票,他不樂意,有了私飛還想置辦一艘七星郵輪,不載客,就住他一個,這樣安靜些適合創作。


    方毓走的太突然,讓徐盛年更加重視起了親情,大手一揮他寫了張支票給他。


    家裕和他貼額禱告,“祝願爸爸早日放下貪婪,鼓起勇氣跳出牢籠,找到自己的心之所向!”


    徐盛年的臉色隨著他的話逐漸變得僵硬起來,陳伯為了避免他們父子不和,搶聲道:“家裕,你不該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人,你現在的吃穿用度都是老爺出去掙回來的,你怎麽能說他貪婪?”


    “錢夠用就好,爸爸年紀已不小,何不賣掉公司算了?那樣接下來的二十年他就可以遊覽經典名作、嚐便天下風味、結識有趣靈魂,那才不枉活過一場。”家裕掃了眼家中忙前忙後的幫傭,點評道:“你們都是些看不穿的俗物,像隻機器,成天就知做飯洗衣,沒有半點思考能力,不懂我的境界也屬正常,我不怪你。”


    徐盛年氣得將手中的茶杯擲在桌上,“就你超凡脫俗,你要走就趕緊走,別在這裏看不起這看不起那!”


    家裕不明白爸爸為什麽要死守公司,他聽朋友們說博匯市值已破千億,隻知道掙不知道變現實在是愚笨至極,幸好家中還有他這樣一個明白人,否則那些錢就成了廢紙。


    將桌上的支票放入錢夾中,他禮貌而友好地鞠了一躬,“祝爸爸身體安康。”


    徐盛年揮了揮手,權當養了個討債鬼。


    他離開後,華爾街那頭傳來了最新財報,家珣,他最有出息的二兒子,在美國遭到了集體訴訟。


    不少股民譴責他為了牟利,未分辨客戶是否從事合法工作便為其進行金融服務,致使輿論發酵,造成mg股價一度跌停,讓他們損失慘重。


    mg目前需要一名背鍋人給大眾當出氣筒,為了遏製損失,家珣不得不被推上台麵致歉。


    他順風順水,一路跳級的二十三年,就此跌落在這一天。


    報紙上寫得還算隱晦,社交媒體上不乏汙言穢語,從虧損金額扯到了膚色人種,再也沒有人會誇他是投資界的黑馬,以一己之力將搖搖欲墜的黑崎株式會社捧成了浮盈20倍的傳奇。


    徐盛年作為資本本身,非常理解mg集團的做法,可惜,站出來挨罵的人換成他引以為傲的二兒子,他心情相當複雜。


    洗/錢風波、違規操作,得罪的是廣大股民,可這文件泄密,今後的大客戶也不會再敢找他。


    這三項汙點會伴隨他一生,金融市場已無他的立足之地。


    他重重拍桌,究竟是誰,害了他的家珣?


    “老爺!”陳伯神情凝重地走進來,“主宅重新裝修,在書房吊燈裏麵發現了這個東西。”


    徐盛年起身,看著那枚攝像頭,他臉上烏雲密布,“警方說那戚以安是為了錢財害命,我看,他背後還大有來頭。”


    陳伯雙膝跪地,“家珣素來心思縝密,千防萬防不料家賊難防,老爺,是我疏忽了。”


    “博匯縱橫滬上多年,得罪的人數不勝數,要想害我,總能鑽到空子。”徐盛年交待道:“今後外麵的人不許再踏入家中半步,司機不夠了就讓家匯自己去學,大小諸事,親力親為,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是!”


    第48章 誘【捉蟲】   裝模做樣


    國際航班需預留出足夠的時間, 方延不過七點就醒了,他抽回發麻的胳膊,家匯哼唧兩聲, 抱住他的枕頭想繼續,不料爸爸會親自打電話過來, 他按下接聽鍵,才聽了兩句便睡意全消。


    翻身下床,他套上衣物快步竄進洗手間,方延略顯意外,係上褲帶,問道:“你不睡了?”


    “爸爸讓我立馬去公司一趟,老劉已經到樓下了。”家匯抓起牙刷塞進嘴裏, 調到了最高檔。


    “出什麽事了?”


    “戚以安好像不單單是為了錢。”家匯吐了口泡沫, “二哥的文件泄漏, 貌似就是有人派他幹的。”


    “入職之前, 你們沒有對他做過調查嗎?”


    “應該有吧?不過你想想,他要想混進來, 鐵定一早就做好了準備工作,否則……就說我爸那個人, 怎麽可能會答應?”家匯聲音含糊,漱了漱口,卷起衣袖,胡亂地用清水洗了把臉, “現在爆出來的還隻是二哥負責過的兩個項目, 但他電腦裏麵還有一些關於家裏生意上的事,我爸有點擔心。”


    方延拿毛巾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水漬,“別怕, 合法合規的應該不會有事。”


    “二哥幫客戶做的事情也是正兒八經的,不然法律不無法製裁他?就那個民眾的輿論怪可怕。”家匯和他貼臉告別,“阿延,我就不送你了。”


    “沒事,你聽話一點,別再惹你爸生氣。”


    “我知道的。”家匯臨走前,一步三回頭,“這次送不了你,等你回來我去接你。”


    方延笑著點頭,“我十點才登機,有什麽事,給我發消息。”


    “好。”家匯拿起手機出了房間,方曉棠坐在沙發上已久候多時,看到他,她殷切地問道:“你現在好點了沒有?要不要我請假陪你?”


    家匯才同方延和好,可不想再讓關係變得糟糕,他客客氣氣地回答:“用不著,我先走了。”


    “徐家匯!”方曉棠昨天就被他全程無視,今天他還來,這讓她受不了。


    家匯側頭,“什麽事?”


    方曉棠不死心地問他,“你是不是一丁點都不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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