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兒頓住,沒有回頭,她靜靜地道,“事已至此,如果你肯娶,我,也願意嫁。”


    邱楓染顫動了一下,沒說話。琳兒一低頭,踏著清蒙蒙的月色離開。


    晨風拂麵,有點冷。邱楓染看看略發灰藍的天,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李安然找到了慕青藍口中的那條小路。


    他走進去,然後用藥布防,不讓後麵的人進來。他比誰都知道,楚狂他們一幹人一定會來找。不是他李安然不要朋友的幫忙,而是,前途凶險,他們不懂毒,隻會做無謂的犧牲。


    慕青藍能夠逃出來,是因為琳兒給了他藥。而慕青藍逃出之後,麵具人一定會更改沿途所設之毒。他不可能讓慕青藍領著一幫人衝入他的老巢。


    所以那條小路,隻有李安然一個人,可以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地走。隻有李安然一個人,可能會到達雲初宮。


    人生中所有的幫助和支持,都是外在的。真正的凶險和考驗,畢竟靠的,就是你一個人。


    即便親如父母,亦不可能代替你做所有的事。所以,李安然終究是一個人。事實上他缺少的,不過是一個和麵具人平等的,針鋒相對的機會。


    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因為麵具人掌控著權力。權力就是這樣一個東西。擁有的,和未擁有的,永遠不能站在一個平等的地位,去對話。


    每一個擁有權力的人,都有一張美麗的麵具。他們風度翩翩,談笑晏晏,他們有高尚的品德,有過人的才華。好像這世界的權力不交給他,就是極大的錯誤。


    他們高高在上,所以沒有人能看到他們的惡毒,即便你看到了他們的惡毒,你也沒有辦法,一不小心,你就成了誹謗。


    對抗權力,就是李安然這樣的結果。即便李安然,自身異常強大。可是個人的強大,如何強大過權力。


    擁有權力的人,就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對抗權力的人,就是家破人亡,未老先白發。


    強悍如李安然,他付出的所有慘烈的代價,不過就是為了獲得一個和麵具人平等對決的機會。隻是為了有一天,站在他麵前的麵具人,單純就是一個蘇笑。一個被剝去了權力麵具的蘇笑。


    或許結局就沒有了意義,一個被剝去權力麵具的蘇笑,如何能對抗李安然?


    一切的奇跡僅僅在於,執掌權力的蘇笑,竟然沒有殺死對抗權力的李安然。一個李安然,竟然可以對抗權力而不死。


    所付出和所得到的,永遠不能成為正比。失去的永不再回來。在權力麵前,個人,永遠是一場悲劇。


    李安然的悲劇就是,一個無辜的人想安樂地生活,可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觸犯了權力。於是被玩弄,被扼殺在權力的股掌之上。


    李安然用一把劍,殺死了沿途的二十三處埋伏,破解了十六處機關,避開了不下二十七種毒。


    他就是用劍殺人。他甚至不屑用暗器。暗器不足以滿足,他血刃敵手,割破咽喉,刺穿血肉的暢快。仇恨積鬱得太久,久到,殺人,不殺得淋漓盡致也不痛快。


    一切奇巧的毒,一切凶險的機關。李安然不怕。


    當有一天權力也不能再護佑,那最強大的,就是來討命的人。一向以淡定和冷靜著稱的李安然,來討命了。


    雲初宮正在辦喜事。通往雲初宮的路,一片血紅。


    邱楓染穿著大紅的婚袍。他的心裏燃起了一絲熱望。雖然琳兒的表現,多少透著些詭異,但他真的在想,他對不起琳兒。


    如果琳兒肯原諒他,真的嫁給他成為他的妻。他願意,好好珍惜她。


    那是一個多麽美麗多麽聰明脫俗的女子啊!想起那夜自己的狂暴,邱楓染的心,甚至是疼的。


    琳兒,琳兒啊!邱楓染在內心,深深地歎氣。你對我無意,為什麽還委屈你自己,為什麽不殺了我。從今以後,你想讓我,如何對你。在我們之間,是不是真的,還有情意。


    情意。你不殺我,是不是因為情意。我若對你有情,那我對小倩呢?無情無義。


    琳兒靜靜地看著自己美豔的紅妝。很美,不是嗎?


    她輕輕地笑。身體的痛,沒什麽。嫁給邱楓染,有什麽關係。


    反倒是,殺了邱楓染,誰還能幫自己。


    邱楓染舍不下小倩,就說明這個男人,雖然足夠冷,足夠薄涼,但不足夠壞。


    自己以情打動他,應該可以。何況他,本來對自己就有三分情意。


    從住進雲初宮,自己接觸過的男子,除了幫忙種植花草的老爺爺,就隻有麵具人和火鳳兒哥哥。她無法接觸外麵的世界,那她不嫁給邱楓染,她能嫁給誰。


    既然要嫁給他,就得讓他憐愛她。除卻皮相的美麗,讓那個男人為了自己的情意,憐愛她。


    為了救他,寧願自己被侵犯。寧願自己被侵犯,也不殺他。那個男人,從此就虧欠了她。當愛有了虧欠,隻要自己不過分,這個男人,就會憐惜自己一輩子。


    叔叔把所有的一切給了他,而他,卻是自己的。


    殺了他,就隻有自己一個人麵對和擔當。有些事她是不懂的,有些事她下不去手。可是這個男人可以,他一直都在外麵,爭奪天下。


    這個不足夠壞的男人,是個有才華的男人。殺了他,不管怎麽說,真的是很可惜。


    而今生意場,雖說是三分天下,但是最具雄厚實力的,還是他邱楓染。統治那些凶神惡煞狼子野心的門派,邱楓染有力度和手段。他其實唯一欠缺的,就是毒。如果不是麵具人掌控毒,邱楓染殺了現在的麵具人,不可以?


    那麽就去愛他。成為他的妻,得到他的憐惜。她終究會慢慢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除了他,誰還能幫她,殺了麵具人。


    殺了麵具人。琳兒以前從不想。也不敢。


    他養大自己。有溫柔慈愛。


    他不教自己本領。自己所看的書都是他的。自己所種的,有毒的沒毒的植物,也是他的。


    即便他無情。但琳兒總認為,他對自己,還是有情的。麵具人骨子裏,還是疼愛她的。當然前提是,她不知道所有的事情。她心地善良,以他為親人。


    他現在不再懷疑她了不是嗎?他認為她很沒出息,心軟,所以要邱楓染來保護她。


    琳兒其實一直不想殺了麵具人,她隻是想找機會逃出去。


    可是後來琳兒明白,不殺麵具人,她永遠沒有機會逃出去。


    即便他的疼愛,也敵不過算計。


    為了留住邱楓染,為了讓自己嫁給邱楓染,他不惜讓邱楓染侵犯她。她當然不能殺了邱楓染,如果殺了邱楓染,在麵具人心中,就具有了雄霸天下的潛質。自己的狠厲,終會讓麵具人多疑。麵具人終是,不放心她。


    而她沒有武功,她終究沒有把握,毒死麵具人。


    她也不敢。她也下不了手。麵具人的防備心,在麵對任何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曾放下過。


    這世界上,她唯一能夠結緣的,不過就是一個邱楓染。


    第142章 新婚之死


    在雲初宮的大廳,前所未有的來了十二位賓客。


    這些賓客不是外人,都是麵具人掌控的,稀奇古怪的門派首領。這些年,為了追殺李安然,盡管已經元氣大傷,但是新一批的殺手,再有一年半載,就可以訓練好,重新出爐。


    就是這些陰狠的門派,他一聲令下,就掃平了斬家。除了斬家,也是給這些門派看,除了忠於麵具人,他們別無選擇。


    這就是,麵具人掌控天下的力量之源。他們不同於武林高手,武林高手都有自己原則,有自己的氣節,雖然可以為自己所用,但有些時候用得不順手。比如玉樹歐陽。


    這些人絕對聽令於他。被他牢牢控製著,猶如行屍走肉,對這些人麵具人極其愛護,即便兵敗,他也不曾動用這些首領。隻要他們在,力量之源就在。累了,麵具人就歇一歇。隻要他願意,天下還是會乖乖地回來。


    這十二位賓客分立兩旁。麵具人一是誘惑,一是防備,是示威。


    誘惑邱楓染的野心。暗示邱楓染,好好聽話,這些人最終都是他邱楓染的。


    防備邱楓染和琳兒。警示他們,不要亂動心思,不要假結婚。更別想動手。


    現在謝小倩死了,假的也是真的。敢動手也是失敗。


    麵具人老了。他想維持住自己的得力助手,留住琳兒。他不想,甚至恐懼,有人背叛他。邱楓染和琳兒都是聰明人,他料定,在這樣的架勢下,這兩個人,不敢動。


    乖乖地成了親,討好他,讓他蘇笑享受幾日人間溫存。他們心裏記恨他,他不在乎,表麵上孝順就行,反正自己一死,什麽都是他們的。


    邱楓染看著廳裏站成兩排的客人,隻感覺到殺氣。別人成親都是喜氣洋洋,他成親,則是殺氣騰騰。


    他忍不住想。麵具人已經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所有的計劃功虧一簣。情勢如此。麵具人告訴小倩婚訊,就等於告訴他和琳兒,別玩花樣。


    琳兒畢竟是麵具人極其鍾愛的人物啊,因為鍾愛,所以不可小覷。如果隻是因為他自己,麵具人不會這麽緊張,緊張到,調出所有的心腹,示威。


    麵具人怕的是琳兒,不是嗎?他或許不怕琳兒的毒,但他怕的是,琳兒的背叛不聽話。 即便是有一絲的懷疑,他也要扼殺在搖籃裏。


    小倩死,他和琳兒已經無以退。可是麵具人明知道,卻不說破,甚至不擇手段讓他們真的成親。


    真的成親,沿著他設計的道路,按部就班地進行。麵具人寧可自我欺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邱楓染苦笑。琳兒。真的要嫁給自己嗎?


    琳兒穿著大紅的婚袍,在兩個小丫鬟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過來。


    望著她,邱楓染的心就熱了,然後一點點的疼。


    假戲必須要成真了。他侵犯了她,占有了她。而麵具人,老謀深算,安然無恙。


    邱楓染甚至害怕去正視,一身大紅蒙著紅蓋頭的琳兒。


    不管怎麽說,不管是什麽原因,這個女人,真的為他穿上婚袍。要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


    不管曾經怎麽樣。這個女人,在受到他的侵犯與要他的命之間,選擇了受他的侵犯。


    今生今世,除了小倩,或許真的還有一個人,肯愛他,憐惜他?


    還是那麽風華絕代的一個女人。琳兒。


    邱楓染覺得不甚真實。他覺得很荒謬。一場計謀被扼殺在搖籃,嫁娶變成真實。


    不遠不近地看著一身婚袍的琳兒,邱楓染心痛得喘不過來氣。


    琳兒被人扶著走上廳堂,殺氣騰騰的十二個人,突然笑語喧嘩,恭喜聲此起彼伏。


    不知道麵具人從哪裏找來的一個非常喜氣說話非常大聲的婆子,從外麵突然湧進來一些穿著新衣的老人和孩子,琳兒聽聲音,知道他們是雲初宮的花匠。


    整個氣氛,忽而就像是一個喜堂了。


    李安然進來的時候,淡淡含著笑,他拂了拂衣袖的塵埃,無論是他的衣,還是他的發,皆是飄逸無染的雪白。


    他的手裏拿著一枝猩紅的半開的牡丹花。


    他說,“今日三弟大喜,我這個做二哥的,不請自來賀賀喜,討杯水酒喝,還望蘇前輩,美意成全才對。”


    頓時鴉雀無聲。


    李安然來了。


    眾人互相看,誰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李安然,他怎麽來了。


    那十二個人頓時又恢複了殺氣騰騰,李安然卻言笑自若,如入無人之境。邱楓染突然無措道,“二哥……”


    李安然俊朗的臉帶著很明媚的笑容,他對蘇笑行禮道,“蘇前輩好久未見,在下給您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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