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拿起哥哥給她買的衣服,突而就心酸。哥哥什麽時候都疼自己,知道現在她愛美,就買衣服買花給她。


    可是她自己歡笑著,忘了哥哥。


    她喜歡方大哥,將來要嫁給方大哥,他們在一起過日子生孩子,都可以歡歡笑笑的,難道,就讓哥哥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看著她歡笑一輩子。


    雖然哥哥頭發白了,可是,他畢竟,才隻有二十八歲。


    若萱突而就乖了,不再每天在外麵跑了。方青也規規矩矩賣字了。兩個人似乎也不經常出去了,吃了晚飯,就湊在一起,和李安然說笑談天。


    每天又開始吃若萱精心準備的飯食,她很勤快地打掃房間,洗衣服,看店。偶爾還蹭到李安然身邊,摟著他的脖子和他撒一會兒嬌,還非常殷勤地,大老遠從城南,給他買回三本罕見的古書。


    李安然笑。他希望若萱這麽懂事,可又不希望。若真是個不懂事的小麻煩,嫁出去也就嫁出去了,還鬆口氣,可偏偏這麽個懂事的,真的嫁出去,他有多心疼。


    他甚至有時候壞壞地想。和自己懂事點沒關係,和方青就不要這麽懂事了好不好。但是事實上,若萱對方青,更是溫柔體貼,百般的柔情蜜意。


    若萱大下午趁哥哥不注意跑出去,湊在方青的賣字攤前。生意不怎麽好,她就是喜歡黏方青。


    方青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偷偷拉過她,悄聲道,“我們出去玩吧,生意不好,不做了。”


    李若萱歡盛地,又略顯忐忑,小聲道,“去哪兒?”


    方青道,“去雙峰山看夕陽。這個城市裏,垂柳煙波,雙峰並峙,可是好風景。”


    李若萱心動了,雀躍著,看了看家的方向,說道,“我,我去和我哥哥說一聲。”


    方青索性把攤收了。兩個人回了家,李安然靠在藤架下悠閑地看書。李若萱湊過去,討好地抓著哥哥的胳膊,柔聲商量央求,“哥哥,我們出去玩一玩好不好,等到傍晚的時候,就回來。”


    李安然失笑。彈著若萱額頭道,“死丫頭,你這是請假來了。去吧,多玩一會兒,不用著急回來,你們兩個在外麵吃吧,上次你們買回來的包子,味道不錯,我倒真有點想念。”


    李若萱歡呼著,大大擁抱了李安然一下,飛也似的跑回屋換衣服。


    李安然看著兩個人手牽手出門,看著書無聲地笑。他其實真的有點吃方青的醋。可是他做哥哥的,吃醋也隻能偷偷地吃,萬萬不敢讓妹妹看出來。


    夕陽綺麗的色彩。漫天的彩雲。舒爽的風。


    方青背靠著岩石,麵對著夕陽,懷裏摟坐著若萱。若萱半仰著頭看他,眼睛黑亮亮的,清澈,似乎噙著笑,擠滿亮晶晶的愛慕和幸福。


    她竟是這麽美。即便易容後是個容貌普通的孩子,可是這雙眼睛,這麽美。秋水橫波,含情脈脈。


    他忍不住吻她。她的唇微微涼,可是舌齒纏綿溫熱。


    熱吻之後把她摟在懷間,聽著她在自己的腋窩,偷偷地笑,靜靜地呼吸。


    讓他有一個錯覺。好像這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屬於另一個人,不是給他的。


    他像是一個賊,頂著別人的容顏,偷取人家的幸福。


    若萱如今,如此愛他。難道真的,就這樣騙她一輩子。


    他本來是想這樣過一輩子的。斬鳳儀已經死了,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斬鳳儀。他隻想這樣平平靜靜地娶了他心愛的姑娘,哪怕賣一輩子字,一輩子沒出息。


    他和李安然說,他隻做方青,他爭取李安然的原諒,替他瞞住身份,給他一個機會,以一個新的麵容,新的身份,新的開始,娶了他李安然的妹妹。


    李安然答應了。可是他自己卻越來越不安。


    越是愛她,越是和她在一起久了,越是看著她單純地傻乎乎地愛自己,他就越難受,是不是真的就這樣騙她一輩子,是不是自己就真的戴著麵具過一輩子。


    真的就可以瞞住嗎?將來真的成了親,夫妻廝守,親密無間,一張麵具就可以掩蓋住所有的秘密?


    方青內心泛著苦澀。他很想和若萱說,可是又怕她知道就再也不肯原諒自己了。李安然私下曾和他說過,既然你一開始就騙她,那就,騙她一輩子。她不知道你曾經是傷害過她的人,那就永遠也不要讓她知道。你傷害過她一次,不可以,再傷害第二次。


    可是方青抱著她少女溫潤的身體,親近她柔嫩的肌膚,看著她純淨的眼睛,體會著她甜蜜傾心的愛和癡纏,他就覺得,騙她,也是在犯罪。


    李若萱在他懷裏溫柔笑著,柔若無骨,抬頭喚他,“方大哥!”


    他“嗯”了一聲。


    李若萱的小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在他的鼻翼眼角逗留,她盈盈笑著,打趣道,“你的皮膚真是很白呢,比很多女孩子都白。你整天在外麵賣字,風吹日曬的,怎麽就不見黑呢?你是不是有什麽秘方,將來我們就賣脂粉好了,有你在,一定有好多人來買!”


    方青笑著,欺身過去嗬若萱的癢,若萱於是叫著,像小兔子一樣胡亂動,笑著求饒。方青摟住她道,“壞丫頭,現在就想利用你相公來做生意!”


    李若萱聽了那一聲“相公”,臉微微紅了。她俯首在方青的臂彎,嬌聲道,“方大哥你不要生氣,我有事情瞞著你。我本來,本來不是長成這樣的,我,我哥哥要我易容成這樣子,怕被人認出來。”


    方青笑道,“我知道啊,李若萱不是長成這樣子的,肯定比現在,美好多。”


    李若萱狐疑道,“那你,從來不想看看我真正長成什麽樣子嗎?”


    這也是她心裏的一個結。她現在的模樣不美,她會很自卑。她真的很想讓自己心愛的人看看自己長的模樣,很想讓他看看自己漂漂亮亮的樣子。哪一個戀愛的少女,不希望自己,真的美若天仙呢?


    方青笑,歎氣道,“沒關係,什麽時候看都是一樣的。娶你的時候再看也不晚,反正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管你長成什麽樣子,是美還是醜,都沒關係。”


    李若萱的心裏一下子暖暖的,她緊緊抱住方青,像一隻柔順邀寵的貓。


    方青像是想起來什麽,說道,“差點忘了,我有東西給你,給!”


    李若萱狐疑地望著方青舉到手邊的東西,眼睛一下子亮了,驚喜地拿了一粒放在嘴裏,歡聲道,“玫瑰糖?太好吃了!”


    方青看著她的吃相,笑。


    她伸手喂了方青一粒,玫瑰糖是昂貴的東西,玫瑰紅的色彩,晶瑩剔透如美玉。差不多兩年了,她再也沒機會吃這麽好吃的東西。


    方青拿來的不多,還剩了兩顆,若萱寶貝地包起來,要拿回去給哥哥吃。


    方青道,“喜歡吃就吃吧,我還有,給哥哥。”


    若萱笑,問道,“真的嗎?這很貴的!”


    方青點頭笑。若萱打開紙包,一人一粒分吃了。


    嘴裏是甜蜜的玫瑰的味道。心裏也是。李若萱依偎在方青懷裏,刮過清爽的風,整個人,都是夕陽玫瑰般,嫣紅的色彩。


    她貪婪地皺著鼻子,嗅從唇齒間到心田裏,玫瑰糖特有的甜美的清香的味道。愛戀的,幸福的,溫存的味道。


    方青猶豫了半晌,最終輕歎道,“其實我也有事瞞你。”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還帶著溫柔的笑。


    若萱半是沒有回味過來,“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什麽事啊?”


    方青道,“我說了,你也不生氣嗎?”


    若萱抬頭嬌憨地打量了他半晌,忍不住笑了,複又埋頭在他臂彎裏說道,“說吧,我不生氣。”


    方青道,“當真嗎?”


    若萱說當真。


    方青的嘴角翹起來,輕聲道,“我瞞你我的身世。我,本來不是一個賣字先生。”


    若萱釋然道,“我早就知道了。”


    方青內心狂喜,“你,早就知道了?你哥哥,告訴你了?”


    若萱道,“我當然知道了,還用我哥哥告訴!你救了我兩次,武功那麽高,哪裏就會是一個賣字先生。”


    方青狂喜的心又跌落下來,循序善誘,“我家,也曾經是,顯赫一時的家族,因為家破,所以隱姓埋名。”


    若萱似乎有了些興致,直起身望著方青,看她的樣子還頗有幾分驚喜。


    方青突然閉了嘴。他後悔了。


    若萱卻是不依,搖著方青道,“你告訴我你家是哪家,說不定我還知道呢!”


    方青苦笑道,“你是知道。”


    若萱撅著嘴道,“那你快說啊,總不能將來我嫁給你了,卻不知道是嫁給誰家了!”


    方青沉默,聽到她說嫁給他,不由就笑了,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若萱昂著頭眼巴巴地等著方青說。


    方青柔聲笑道,“那先說好了,我告訴了你,你不許生氣,也不能一掉頭,就不再嫁給我了。”


    若萱嬌癡地鑽在他的懷裏,撒嬌道,“你討厭,我也是和你一樣,愛的是你這個人。不管你家怎麽樣,你原來怎麽樣,我都不介意。”


    方青歎氣道,“真的嗎?”


    若萱信誓旦旦地點頭,說真的。


    方青道,“說過的話不要反悔啊。不管我家怎麽樣,我原來怎麽樣,你都不介意,是不是?”


    若萱直點頭,眼神中充滿期待。


    方青道,“其實,我們真的是認識的。我,曾經是讓你最討厭,最痛恨的一個人。我知道你會生氣,可是我實在,不忍心再騙你,若萱,……”


    方青說著,伸手揭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


    若萱看到了一張俊美的,熟悉的臉。她在一瞬間,呆住了,隻覺得全身冰冷,經過化妝的臉,似乎也變得煞白。


    她幾乎有些倉皇。爬起來踉蹌著後退幾步,駭然地看著,然後,爆發了!


    李安然在月光裏等。這兩個人,也真是太貪玩了。他即便準假,即便他說了多玩一會兒,可也不用這麽晚吧。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覺得有點餓了。


    然後大門被闖開,他剛一出房門,就看見若萱瘋一樣闖進她的房間,然後惡狠狠地朝隨後進院的方青甩出一樣東西,吼道,“我才不要嫁給你,你走!”


    竟然是方青給她的玉簪子,方青木然沒有接,玉簪子頹然落在地上。


    李安然皺眉,問道,“這是怎麽了?”


    若萱一頭撲在哥哥懷裏,大哭,放肆地大哭。


    李安然瞬間明白了發生的事,他心疼地撫著妹妹的背。若萱感知了他的愛撫,哭得越發厲害,幾乎就哽噎住,喘不過氣來。


    方青無措道,“哥,我,若萱她……”


    若萱聽了,敏感地,一下子從李安然懷裏掙出來,怒而相向,質問李安然道,“他叫你什麽,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李若萱最後幾乎在吼,李安然無措地不知道怎麽說。


    李若萱見哥哥的神情,已然確認,一時間痛極如狂,狠狠地推了李安然一把,大叫道,“連你也瞞我,連你也幫別人騙我!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親哥哥,為什麽每次都和他合夥欺負我!”


    李安然被推了一個趔趄。李若萱一聲嘶叫,掉頭跑著衝了出去。


    方青欲追而止步,不知所措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氣恨道,“你說過世上再也沒有斬鳳儀了,我幫你瞞,你自己倒好!”


    李安然罵完,抽身追了出去。


    李若萱跑得老遠,跑到少人的城牆根上,死命地拳打腳踢。李安然心疼,一把拉住她,她看是李安然,狠狠地推開,罵道,“你還管我幹什麽!你隻知道護著你的兄弟,你何時有我這個妹妹啦!”


    李安然無話,愧疚地望著她。李若萱不理,繼續更加用力地對著城牆拳打腳踢。


    李安然上前一把緊緊抱住。


    李若萱柔弱地哭了幾聲,轉而氣恨地死命地捶李安然的雙肩。


    李安然任她捶,就是不鬆手。李若萱打得自己的手跳躍地生疼,最後無力地停住,哭著推李安然。


    李安然把她用力地摟在懷裏,李若萱繼續打,李安然柔聲道,“別打了,哥哥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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