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啊,即便我玉樹歐陽殺了自己,也不可以殺了你李安然的。


    像李安然那樣的人,實在不是用來殺的。


    他如果不憐惜李安然,不幫助李安然,那他玉樹歐陽自己鄙視自己,活了一把年紀,也是白活。


    雖然玉樹歐陽從來不悲天憫人,可是他懂得惺惺相惜。他看著李安然,想起他自己。


    自己像李安然那樣的年紀,懂情嗎?懂義嗎?


    他從來不曾真正地失去,他那個時候從來不知道什麽是珍惜。


    他像李安然那樣的年紀,有那麽高的悟性,武功有那麽高的造詣嗎?他現在六十歲了,也比不上人家!


    如果今天,他殺了李安然,換取愛人的苟延殘喘,他依然會餘生不安,時時惦念懷念李安然。


    如果今天,他被李安然殺了,他們同死,他不但毀了自己,他還毀了人家李安然。


    他可以毀了他自己,可是他不應該毀了李安然。這樣不世出的人才,即便不能光耀一生,也不該這樣慘烈而死。


    人家李安然可以抱住他心愛的女人,生相廝守,死同毀滅。他玉樹歐陽就不能?


    玉樹歐陽仰天歎了口氣,對李安然道,“你到現在還沒死,我就真的不能再殺你了。之前的事,對不起。”


    李若萱聽了玉樹歐陽的話,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李安然有一個瞬間,幾乎也是不信的。


    玉樹歐陽道,“我雖然凡事隻考慮我自己,但我也是人,是人,要麽崇拜強者,要麽同情弱者。我崇拜你,就不能不同情你。”


    李安然不說話,悄悄地卸了氣去。


    玉樹歐陽道,“即便我今天,為了所心愛的人和你拚命,即便我今天贏了而你死了。那又能怎麽樣呢,我老了,六十多歲了,而你,還年輕。我們都垂垂老矣,同相廝守四十年了,人世間的事情,該經曆的都經曆過了,我何必還那麽執著,非要來殺你呢?何必呢?”


    玉樹歐陽負手仰天,垂淚歎息道,“倒是你,讓我遺憾,如果我可以年輕二十歲,一定和你做好朋友,邀請你去我的莊園,喝喝茶,賞賞花,可惜現在,沒機會了。”


    玉樹歐陽看向李安然,悲愴地搖頭道,“為什麽我二十年前遇到的是密門袁辛,而不是你李安然呢?為什麽你不年長二十歲,為什麽我不年輕二十歲,這,就是命嗎?”


    李安然道,“歐陽先生,在下……”


    玉樹歐陽不等他說,歎氣道,“我不配你這一聲先生。我無意去主宰天下,我和你一樣,隻想在這世界要個溫暖的家。我們都因為身世,連這個簡單的要求,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李安然,你知不知道我殺你,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嗎?”


    李安然突然落淚。玉樹歐陽道破了他從未向人道及的心事。他隻想在這世界,要一個溫暖的家。他李安然從未,想要問鼎天下。


    玉樹歐陽在他麵前坐下,苦笑道,“讓我來幫你吧,現在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你。相似的人,總該惺惺相惜不是嗎。”


    李安然突然就卸下了全身的警戒,任憑玉樹歐陽點了自己穴道,輸進真氣。


    李若萱傻眼了,玉樹歐陽,在給哥哥療傷嗎?


    她不可置信地盯了半天,然後歡欣,然後激動。


    天!是真的!那玉樹歐陽,竟然真的在給哥哥療傷!李若萱用力地捂住嘴,忍住哭。


    終於有人,可以幫幫哥哥,哥哥不用那樣耗盡心血,拿命硬拚了。


    李若萱看著,幾乎想要伏地膜拜,眼裏的淚也不聽控製,盡情地歡流。


    玉樹歐陽拂了拂額頭的汗,小笑道,“我隻能幫你這些了,你傷太重,要治好你怕是要把我累死。你自己努力點,過不了幾個月內力慢慢就會恢複,可以把壓在腿上的毒完全排出去了。至於你的眼睛,你自己就是大夫,總會有辦法吧。我要走了,要保留些內力給我內人,我們總要好好說說話。然後,我去做一件你曾經做過的事,抱住我心愛女人的屍體。”


    玉樹歐陽說完,笑著看正在哭的若萱,招手。李若萱湊過來,玉樹歐陽撫著她的頭道,“小姑娘,我把你哥哥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聽你哥哥的話,好好照顧他啊!”


    李若萱連連點頭,不等李安然答話,玉樹歐陽轉眼間已飄然而去。


    李若萱不舍地喚歐陽先生,可是茫茫曠野,早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下她和哥哥兩個人。


    李若萱怔怔地看著哥哥,突然有一點別扭。坐在李安然對麵,不說話。


    等了半天,李安然喚她。


    她不理。李安然伸手摸她,沒摸到。


    李安然柔聲道,“在生哥哥氣嗎?因為剛才罵你,不理哥哥了嗎?”


    李若萱悶了半晌,哭道,“不是因為你罵我,是因為你拋下我,不管我了!”


    李安然笑了,“是因為這啊,那是哥哥不好,哥哥錯了,你過來打我一頓出出氣好了。”


    李若萱忍不住笑,笑到一半又忍不住哭,撲過去一把把哥哥抱住,鑽到哥哥懷裏又是笑又是哭,然後信誓旦旦,“哥哥,你眼睛看不見不要緊,有我,我來照顧你!我們躲起來,什麽事你都不要操心,你隻管好好養傷,我從此以後什麽都不怕,什麽都做得來,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哥哥了!”


    李安然撫著她淺笑,“你再不長大也不行了。我現在這樣子,隻能靠你。哥哥,對不起你。”


    第125章 意亂情迷


    麵具人聽人稟報說,玉樹歐陽抱著夫人的屍體,仰天大笑把整個莊園點著,自己燒死了。


    他不可置信,又問了一遍。


    來人說,玉樹歐陽抱著夫人的屍體,自己把自己燒死了。


    麵具人一聲咆哮,將身邊的桌子一把掀翻,茶具劈裏啪啦在地上碎裂。


    他瘋狂地吼,“玉樹歐陽死了,那李安然呢!”


    來人戰戰兢兢往後退,話也不敢說,麵具人咆哮道,“說啊,李安然呢!李安然呢!”


    來人顫抖著答道,“李,李安然不見了!”


    麵具人突然絕望!李安然不見了!他不見了,到哪兒能找他去!誰能再找他去!


    他大吼著,一把抓起來人,恨恨地摔在地上,揮手咬牙切齒地道,“滾!給我滾出去!”


    李安然不見了,他又不見了!


    麵具人感覺自己幾乎就瘋了,李安然,真的那麽多人,都殺不死嗎?連玉樹歐陽,都殺不死他嗎?


    像是場噩夢。李安然就像是場糾纏不休的噩夢。天啊,他為什麽還活著,李安然為什麽還活著!


    麵具人焦灼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然後蘇笑突然恨恨地下了命令,“除掉斬家!除了問鼎閣!”


    麵具人轉身甩袖出去,外麵是靜靜的夜,快步穿行在雲初宮花間的小路上,猛然撞見琳兒!


    琳兒似乎嚇了一跳,怔怔地,手裏的花一下子滑落到地上。


    麵具人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從她身側走過,突然頓住,冷言道,“我決定了,把你嫁給邱楓染!”


    琳兒一驚,伸手拉住麵具人的胳膊哀求道,“叔叔我……”


    麵具人冷硬道,“聽話!”


    琳兒怔怔地,輕輕鬆開手,垂下頭去。


    麵具人恨恨地離開,他的周身都散發著冷冽憤怒的氣息,琳兒不敢惹。


    她心緒繚亂。要,要嫁給邱楓染。她倏爾落下淚來。


    仰天看向天空的殘月。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嫁給邱楓染。


    娘,他讓我嫁給邱楓染。琳兒在水裏仰天無聲地哭。


    溫熱的水。舒張開的,繚亂的秀發。


    琳兒突然有一個衝動,她很想逃離。即便逃離,會死。


    死也不想嫁給邱楓染。她不想讓自己的一生,聽憑別人安排來安排去。


    邱楓染那樣一個薄涼的人,隻有野心,他懂愛嗎?


    即便他喜歡,他喜歡的也不過是自己的身體和容貌罷了,他懂得愛嗎?知道怎麽樣去愛一個人嗎?


    琳兒一個人在水裏糾結。她一個猛子深深地紮到水底,水溫熱地擠壓下來,她閉眼,任憑長長的水草,糾纏繚繞她的脖子。


    她突然絕望而怪異地想,就這樣死了吧,就這樣死在水底。就這樣,被水草纏死,再也不管,人世間的事。


    變成一條魚,藏在水裏,不食任何人的誘餌,不管岸上任何人的事。


    窒息。不能再呼吸。嚐試一下,死的滋味。


    挺過這一刻,下一刻是什麽樣子,明天他會打撈出自己的屍體嗎?


    琳兒最終挺出水麵,吐出氣,呼吸。


    很好,能呼吸。


    她躍上岸,披上衣服就冷靜了。


    她突然明白了叔叔的意圖。叔叔是想讓她,掌管雲初宮。


    她懂毒,叔叔發現了。如果說原來叔叔是想找一個男人來保護她,那麽現在不是。


    麵具人原來也猶豫,邱楓染並不是女人的良人。麵具人很明白,所以他猶豫,他猶豫,是因為愛。他愛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為她尋找歸宿,自然煞費苦心。


    原來麵具人以為她柔弱,需要保護,可是現在,她足夠強大,麵具人無法再一心一意疼愛她而心生恐懼。所以,要把她嫁給邱楓染。


    原來想把她嫁給邱楓染,麵具人手裏的砝碼是她的美麗,他認為邱楓染應該也會迷戀她的美麗。現在,不知道在麵具人心目中,讓她嫁給邱楓染,是用邱楓染控製她,還是用她控製邱楓染。


    總之麵具人要找到一種平衡。信任,又不能全然信任。她和邱楓染,麵具人一個也不能失去。不能失去,就綁到一起。


    麵具人當然知道,她和邱楓染在一起貌合神離。可是那有什麽關係,她誰也不愛才最安全,麵具人要的就是她誰也不愛。她誰也不愛,她安全,邱楓染如果愛她,就會被她用柔情控製,邱楓染如果不愛她,就會被她用毒控製。


    琳兒突然在那一刹那間很驚悚地懂了。叔叔要把天下,交給她,而不是邱楓染。


    也無需打扮,琳兒換了件衣服,草草綰著頭發,去送茶。她的臉上帶著明淨的笑。


    邱楓染也在,和麵具人在一起下棋。


    青翠的竹林,淡淡的月光。茉莉正在盛開的,遠遠的香。


    麵具人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他的語氣非常溫和,要琳兒坐下來。


    琳兒於是在一旁看他們倆下棋,端著茶盞,笑而不語。


    邱楓染望著她笑道,“依琳姑娘看,我們誰會贏。”


    琳兒道,“全看邱大哥你這步棋怎麽走。”


    邱楓染看著捏在手裏的棋子,意味深長笑道,“就在這一步嗎?”說完他很隨意地把棋子往棋盤上一放,笑道,“現在看是死是活。”


    琳兒道,“險而已,何必一棋定生死。”


    邱楓染接過琳兒遞過來的熱茶,輕輕呷了一口,在唇邊笑,琳兒靜靜地在一旁觀望。那盤棋下了足足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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