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重新泡茶,來人不忘殷勤地提醒,“小姑娘,茶要先洗一下,你別忘了。”


    李若萱偷偷“哼”了一聲,他還真當自己是客人啊,來殺我哥哥,茶也不該給你喝!


    那個人提醒完若萱,就好整以暇地坐在李安然對麵,繼續貪婪地笑。


    李若萱懷疑他有斷袖之癖,他盯著哥哥看幹什麽,哥哥長得好看,可是他不是女人,那個人為什麽色迷迷的?


    李安然神色很自然,笑得像清風明月,直讓人心曠神怡。他親手將茶遞過去,說道,“呂前輩請。”


    李安然的姿勢有一點恭謙,他的笑容美而溫柔,整個人看起來,既優雅又大方。


    李若萱愣愣得不明所以,哥哥要幹什麽,不會是,要色誘吧?


    來人很自然地接過茶,一手卻托住了李安然的下巴。李若萱差點衝過去打掉他的手,這老男人想幹什麽,他竟然輕薄哥哥!


    李安然用眼神製止了她。她怔住,瞪了那老男人一眼。李安然笑道,“呂前輩喝茶,地方簡陋,清茶入不了您的口,還望海涵。”


    那老男人倏爾笑了,端茶呷了一口,說道,“莫說是茶不好,就算是毒藥,隻要是你李安然端給我的,我也得喝了不是。”


    老男人說完,苦笑道,“你還真下了毒啊!”說完從袖子裏翻弄了幾下,拿出一個白瓷西瓜瓶,正欲擰開蓋服解藥,李安然出手!


    黑雷!小小的鐵蒺藜打著旋兒襲過去,老男人手中的瓷瓶落地,他飛快地旋身躲閃,俄爾,他玉樹臨風般站在一丈開外,手裏是六顆鐵蒺藜。


    他在無害地笑,稱讚道,“好厲害的暗器!”


    李若萱看得瞠目結舌,這老男人竟然,竟然把暗器全部都接住了!


    李安然笑道,“晚輩這答卷還入得呂前輩眼吧。”


    那老男人將鐵蒺藜往地上一扔,笑道,“好身手,怪不得他用三十名俊美少年換我出手,李安然果然名不虛傳。”


    李安然道,“呂前輩,也是名不虛傳。”


    他話音剛落,手裏的黑雷又射了出去!鋼針細而淩厲,一射就是一排,快若閃電!


    李若萱驚呼!哥哥把鋼針全部打出去了!全都打出去了!


    老男人快速地躲,李安然複又打出全部的鐵蒺藜!


    縱然這老男人長了三頭六臂,他也絕對不可能接住這麽快這麽多的暗器!


    老男人果真中標了,可是隻是輕微的傷,左肩中了兩枚鋼針,右小腿被鐵蒺藜旋著擦過,鮮血淋漓。


    他苦笑著,無奈道,“我呂儔二十一年不問江湖,總不能一出現就被你弄得掛彩吧。”


    李安然道,“多有得罪了,不讓呂前輩過一把暗器的癮,您怎麽能饒了我!”


    呂儔道,“讓我過了暗器癮,我還是不能饒過你!”


    李安然道,“悉聽尊便!”


    呂儔像是雄霸的鷹一樣,淩空襲擊過來。李安然下腰,翻手,暗器直直射入呂儔前胸。


    呂儔伸手硬生生接住,不理會手指突然流出血來,他繼續襲擊李安然,李安然在呂儔手指接觸自己咽喉的那一刻,側身,突然坐起,然後後仰,一直仰到幾乎躺下,呂儔射出來的袖箭擦著李安然的鼻子尖呼嘯而過!


    李若萱看得驚心動魄,她挺身持劍要去幫助哥哥,李安然喝道,“若萱住手,一邊去!”


    李若萱停住,手緊緊地握著劍,看,隨時準備衝上去。


    這邊呂儔見袖箭未射中李安然,手指頓時向下變成鷹爪,直掏李安然的前心。


    李安然已然無處可逃,他不能踢腿,不能再下沉,也不能閃身躲避。李若萱看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正欲不顧一切衝上去,她看見呂儔突然定住,李安然手裏一把鋒銳的匕首抵住了呂儔的前心。


    呂儔笑道,“年輕人,我呂儔刀槍不入,你不是沒聽說過吧?”


    李安然道,“聽說過!”


    呂儔一笑,繼續惡狠狠抓入李安然的前心,李安然的手指靈動地一轉,呂儔突然炮烙般跳起來,然後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右手沒了!


    被李安然的小刀從手腕處齊齊斬斷,他的手還停留在李安然的前心處,指甲已然抓入了衣裳。


    李安然坐起來,看著掉在地上的血糊糊的斷手,平靜道,“我給您看過刀了,您不是不知道。”


    呂儔像是見了鬼,不可置信地盯著李安然,任憑手腕的血汩汩流下來。


    李安然道,“前輩如果沒有右手,還能接多少暗器呢!”


    呂儔突然意識到,今天他自己非常危險。


    可是已經晚了,不等他徹底回過神來,李安然的黑雷已經出手!


    這次射出的,是近距離的細小鋼針,細若牛毛。


    神偷冠手呂儔,一輩子以接暗器聞名遐邇,而今李安然的暗器襲來,他突然無手可接。


    呂儔死。他死前怔怔地望了李安然很久,細細端詳,目光突然溫柔下來,說道,“如果有來生,你還是這麽帥,我想我一定會愛上你。其實這輩子,就是在剛才,如果你不是殺了我,我就已經,愛上你了。”


    他仰天笑,轉目看向自己掉在地上的右手。


    李若萱驚魂未定,李安然喚她,她都沒有反應。


    李安然道,“若萱,你怎麽了?”


    李若萱一點點湊到李安然身邊,抓著他的手臂道,“哥哥你沒事吧,他,他怎麽辦?”


    李安然道,“不用管,他死了,自然還會有別人來。”


    李若萱看著呂儔的樣子,她久久不敢靠近地上那隻斷手。不知為什麽,她其實不怕呂儔的死屍,她隻是怕那隻斷手。


    李安然拉她在懷裏,撫慰道,“你怎麽了,臉嚇得這麽白。你必須慢慢習慣殺人,高手相搏,你死我活,武功本來就血腥殘忍,你千萬別害怕。”


    李若萱撲在他的懷裏,抱住哥哥,哽咽道,“哥哥我不怕,在你身邊我什麽也不怕。”


    其實她害怕了。李若萱當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學會了殺蛇,有了一點殺氣。可是她從來沒刻意殺過人,她連雞都沒有刻意殺過。


    她如果不是實在急了衝上去拚命,就是不小心誤打誤撞,讓她冷靜地,有周密計劃地親手結束一個人的生命,她其實不敢。


    原來不是沒見過哥哥殺人,可是這次不同,她親眼目睹,哥哥先是以暗器試探,讓呂儔生輕敵之心,然後故意示弱,以身犯險,讓呂儔生殺人之心,最後趁其不備斬其利器,誅殺之。一環又一環,環環相扣,如此周密的心思計劃,讓她生出一種恐懼。


    不是恐懼哥哥,而是恐懼求生之不易。太過艱難了,不但要勇武,更要有智謀。自己大咧咧慣了,對什麽都沒心眼,她這樣的人,即便跟著哥哥,能存活嗎?


    能嗎?她可以存活嗎,她應該活著嗎?李若萱在李安然的懷裏,仍然無法卸去心中的恐懼。她很是淒婉地望著李安然,不安道,“哥哥我,我太笨了,不中用,你,你不要……”


    李安然不等她話說完,柔聲製止道,“你又想說什麽,胡思亂想什麽呢,混賬話不許講出來,我累了,你別讓我生氣。過來,我們換一個房間,然後給我煮壺茶,過一個時辰,我們出去吃飯。”


    李若萱怔怔地答應。其實她想說,哥哥你別拋下我。哥哥的腿行動不便,她一直想著是自己照顧哥哥,可到頭來,還是哥哥在照顧她,沒有哥哥,她寸步難行。


    路邊是悠遠的桂花糕的清香。中秋過了半個多月了,月色有幾分朦明,照得世間一片乳白,起了淡淡的霧,惹得月色融融的,清冷得有幾分飄逸。


    李若萱正在煮茶,為她的哥哥煮茶。其實李安然並不渴,可是讓自己這個寶貝妹妹安心去做一件事,能夠消除她的恐懼。


    他知道她恐懼。她原來有一個混世魔王的外號,聽起來膽大如天的樣子,其實那隻是她被寵壞了,恃寵而驕,不怕闖禍而已。她其實很膽小,她一向生活在別人的羽翼下,不曾正麵經曆過凶險,麵對過死亡,乃至於她懵然不懂得,一個人要好好生存下去,是一件要花費很多力氣的事情。


    因為前程凶險,凶吉未測的未來讓這丫頭開始驚恐。她沒有能力應付,所以她驚恐。


    有時候可以驚恐,也是一種幸福。他李安然就沒驚恐過嗎,其實有時候他也很驚恐,很厭倦,可是他驚恐了厭倦了,隻能去自己克服,他不能去尋求發泄。


    這世界上沒有一個肩膀,他可以撲過去,對那個人說他很害怕,他需要保護。


    沒有人可以保護他,除了他自己。沒人能保護他,但是他要保護自己的妹妹。


    所以在任何時候,他都要風輕雲淡。他要若無其事,他要笑,他甚至不能表露悲傷。平日裏可以罵這丫頭,打一頓也可以,可是現在連一句也不能罵,一句重話也不能說,因為這丫頭在跟著自己受罪,她憂心忡忡,她在害怕。他做哥哥的不但要冷靜,還要關心她,溫柔地對她,讓她充分地信賴,從而產生安全感。


    李若萱捧著茶,給李安然倒了一杯,笑道,“哥哥你嚐,好不好喝!”


    李安然叫她坐下,陪自己喝茶。滾燙的茶在杯子裏冒著熱氣,散發著沁人的清香。李若萱坐在對麵,笑得很甜。


    李安然明了。這丫頭其實在一點點長大,她至少明白了,要裝作開心哄自己的哥哥。她懂事了,也懂得心疼人了。


    其實他還是應該慶幸的。若萱的性格好。她有時候很細膩,但她經常可以做到沒心沒肺的,似乎天性豁達,一丁點小小的滿足,也能開心半天,天生具有苦中作樂的智慧。


    若是換作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整日愁眉不展以淚洗麵,動不動尖叫,抱怨,吵著嚷著怨天尤人,那他才叫苦,才會煩,他怕他忍不住會自殺。


    於是李安然看著妹妹的眼神滿是寵溺。多好的姑娘啊,即便她沒多大本事,她不足夠有心機,可是誰將來娶了,還是有福氣。


    李若萱喝著自己煮的茶,忍不住問,“哥哥,你說,你怎麽知道麵具人一定來殺你,若是他隻專心對付四哥該怎麽辦?”


    李安然道,“如果是你,有兩條很凶猛的毒蛇,你是在它們凶猛時一條條殺,還是在他們奄奄一息時一起殺。”


    李若萱道,“當然是一起殺。可是,對兩條都是奄奄一息的毒蛇,我可以一條一條殺啊!”


    李安然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首先對柳無痕動手嗎?”


    李若萱道,“因為他在追蹤我們啊,他是追蹤高手啊,把他殺了,就沒人能找到我們了!”


    李安然道,“沒人能找到我們,對於麵具人來說,可怕嗎?”


    李若萱怔了一下,點點頭。


    李安然道,“明白了嗎?為什麽麵具人一定要兩頭殺。”


    李若萱沉吟了半晌,說明白了。李安然笑道,“那你說說為什麽。”


    李若萱道,“因為柳無痕死,再也沒人能找到我們,如果麵具人現在不殺我們,我們如果躲起來他就沒辦法了,等你傷好了,麵具人就怕是除不了你了,你現在主動現身,這是他殺你的唯一機會。”


    李安然點點頭,問她,“那如果他有能力,同時殺了我和你四哥呢?”


    李若萱擔心的就是這個,她連忙道,“就是啊,哥哥,他要同時使力氣呢?反正他就是指派別人,又不用他自己動手,他無所謂啊!那樣子,我們豈不全都完蛋了!”


    李安然笑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這是場賭注。麵具人賭他可以消滅我和你四哥,我賭他哪一個也消滅不了。”


    李若萱的心忽悠忽悠的,她原來的時候偶爾也在賭坊玩過,可是她逢賭必輸,看起來贏過幾次,後來還知道是別人故意讓她的。哥哥的說法讓她很沒有把握。


    李安然笑道,“你賭過嗎?贏過嗎?”


    李若萱很誠實地搖搖頭,說沒贏過。李安然道,“我也賭過,但一般我都贏。”


    李若萱問為什麽。


    李安然道,“賭博不能全靠運氣,要靠觀察和判斷,玩的其實是心機和實力。贏在最後的人,總是最聰明的,手段最強的人。”


    李若萱不服氣,問道,“那如果,運氣真的很差呢?”


    李安然突然就笑了,說道,“如果運氣真的很差,如果實在差,那也沒辦法,就輸了。”


    李若萱望著哥哥的笑臉,有一個瞬間她內心很平靜。輸就輸了。是啊,如果要輸,就輸了。反正是跟著哥哥一起輸。


    她無需怕。她突然在一個瞬間,覺得什麽也不怕,死也不怕。


    可是身體的反應有時候不是意誌可以控製的。李若萱忍不住輕輕地顫栗,因為就有人站在她身後,李安然望著她身後的人,說道,“看來話真是不能亂說的,尤其是不吉利的話。家妹新煮了壺茶,味道還不錯,唐老前輩可要嚐嚐嗎?”


    來人當當正正地坐下來,手裏拿著一條彎曲的眼鏡蛇,正在縮頭欲攻擊。


    李若萱貌似很久不怕蛇了,可是看了還是忍不住往哥哥身邊坐。李安然對妹妹道,“你看仔細,那不是真蛇,是唐老前輩的獨門武器。唐老前輩是用暗器的高手,你可要記仔細了。”


    李若萱看向來人手裏的“蛇”,烏黑的顏色,在月光中閃著微微的光亮。坐成眼鏡蛇進攻前的一刹那,惟妙惟肖。李若萱仔細看,發現那武器從始到終,都是細細的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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