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的勇氣在最後一瞬間消退,她鬆了手。沮喪。不服氣。低頭站著。


    李安然走過去,從她手裏拿過那紅色珠子,說道,“敢這樣胡鬧,沒收了,再別想要回去!”


    李若萱的淚一下子奔流,她推了李安然一把,嘶聲道,“我恨你!我恨死你!”


    李若萱掉頭瘋跑,斬鳳儀在後麵狂笑,李安然轉身,狠狠一拳打過去,斬鳳儀倒地,疼得鬼哭狼嚎!


    李若萱氣衝衝地收拾東西,李安然進屋,問道,“上哪兒去?”


    李若萱不理,顧自收拾。李安然笑,柔聲道,“先別生氣,你聽哥哥說……”


    李若萱轉身,伸手道,“那是爹爹留給我的東西,還我來!”


    李安然道,“不給。”


    李若萱氣結,悶了半晌,索性東西也不要了,轉身就走,被李安然拉住。李若萱掙脫,掙不脫。


    李安然擁過她來,低聲詢問,“真的那麽恨哥哥嗎,嗯?”


    李若萱的淚就流下來。


    李安然道,“氣恨哥哥沒給你出氣是不是?我真打他了,剛才又打了,你不出氣我明天接著打好不好。”


    李若萱不依,喊道,“你騙我!他是你兄弟,憑什麽還欺負我!是你和他一起欺負我!”


    李安然柔聲道,“盡是胡說,哥哥瘋了,讓別人欺負你。我真不知道那小子那麽混,剛剛知道了,他還振振有詞,被我打趴下了。你若還不出氣,我明天再打他,每天打他,你就饒了他一條胳膊好不好?”


    李若萱道,“不好!”


    李安然道,“你再做錯事,我打歸打罵歸罵,也不能拆胳膊卸腿不是,他雖然不像咱們倆這麽親,可也是在一起十年,他這個人性情古怪,從小就和我較勁,我喜歡的,他一定要搶了去。連你嫂嫂,還算他師妹,他一出麵就戲弄,還差點挑了你嫂子的衣服。我就是心裏生氣,也不能殺了他廢了他不是。”


    李若萱叫道,“那你為什麽還和這種人做兄弟!”


    李安然道,“你不知道他的底細,他就是喜歡掏人心窩子,你越是生氣,他就越得意。他雖然放蕩不羈讓人討厭,可是他也有底線。他這次來,就是故意讓他爹生氣的,剛剛,已經把他爹氣走了。”


    李若萱忍不住道,“為什麽?”


    李安然道,“斬家,一直以來是有麵具人扶持的。我們家的事,斬家一直是暗地裏助紂為虐。斬家專門,為麵具人訓練殺手。”


    李若萱吃驚地張大了嘴。李安然道,“你也知道,斬鳳儀在江湖中也是個大人物,這個大人物不幹什麽正事,就是一個眼高於頂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他的外號叫斬笑,號稱幹什麽都笑,生殺榮辱,付之一笑。他儀表堂堂,吹著柄玉簫,就喜歡美女,整天招蜂引蝶,有時還不擇手段。他狂,目中無人不可一世不說,他還不按牌理出牌,喜怒無常,今天做件好事,明天幹壞事的還是他。”


    李若萱嘟囔道,“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麽。”


    李安然道,“他家裏他爹做主,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可是,他原本還是另外一個人。他組建了問鼎閣,問鼎閣,你不是沒聽說過。”


    李若萱震驚得幾乎叫出來,“問鼎閣?哥哥你有沒有搞錯,那閣主,那閣主是一個女人!”


    李安然道,“是女人,那女人,是他易容的。”


    李若萱“啊”了一聲,張大嘴巴不動了,李安然笑道,“看你這樣子,還跟小孩子似的。”


    李若萱頭大心亂道,“他,他便是問鼎閣的閣主,那又怎麽樣!”


    李安然道,“所以說人是很奇怪很矛盾的,斬鳳儀在斬家,嬌妻美妾一大群,他對女人還是出了名的滿不在乎,可是在問鼎閣,他定的規矩,對女性尊重得很,倒是對男人,出了名的嚴苛。”李安然忍不住笑,說道“你剛剛要他自斷一臂,不也是問鼎閣的規矩嗎。用自己的規矩懲罰自己,你知道你走後,他笑成什麽樣子嗎?”


    李若萱說不出話,半天才清醒來,對李安然道,“那,那他欺負我,就這樣算啦!”


    李安然道,“他爹為麵具人效命這麽多年,在江南,我們和麵具人交手,全部被打傷了。你四哥當時說,就算來一個二流的殺手,也能要了我們的命。可是過了很久,沒人來。我也曾經納悶為什麽麵具人肯失去那麽好的機會,當時以為是,麵具人真的是沒有殺手可用了,今天才知道,他,斬鳳儀做了手腳,他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候,才肯救我的命。”


    李若萱吃了一驚,“他,救了你的命?”


    李安然道,“是,他救我的命。就因為他做了手腳,才讓麵具人對斬家起疑,斬家於是危機四伏,隻能和我們聯合。偏偏他還故意使壞,被我扣住把他爹急得趕過來,然後今天下午他又和我稱兄道弟,當著他爹的麵說是他離間的麵具人,他爹一時又羞又怒,氣個半死,帶上斬辛柔拂袖而去。”


    李安然深深歎了口氣,說道,“從小,他在我身邊,就是一半仇人,一半兄弟。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樣,把你氣個半死,卻又對他下不了手去!”


    李若萱淡淡垂下頭,不言語。


    李安然道,“我也說不清,一個人怎麽能那麽捉摸不定。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刻會幹出什麽事。他一會兒是可以共生死的兄弟,但轉眼就去調戲你嫂子和你。他從小就是這個怪脾氣,慣於幹這種事,讓你愛他愛不來,恨他又恨不起。”


    李若萱撅嘴道,“那,那要怎麽辦啊,我才不要原諒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再怎麽著,也不能真把那死亡之火拿出來要啟動機關啊!那整個菲虹山莊就毀了,所有人命全毀了你知不知道。”


    李若萱心虛地低下頭,低聲頂嘴道,“我,我又沒有真的要。”


    李安然道,“那你威脅誰呢?”


    李若萱不說話。李安然道,“你簡直胡鬧,我在場,他在場,我們兩個人誰不比你快,你胡鬧半天,能嚇唬誰。”


    李若萱的頭低得更低。李安然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疼你。我恨他恨得要活要死,可還是奈何不了斬鳳儀。我不能殺他,隻能打他,可再怎麽打,隻要他不死,有一口氣,就這樣子。”


    李若萱沉默不理。李安然知道這次不好哄,心裏又是憐惜又是暗暗泛苦。隻能很小人地動用心機,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笑道,“他笑我教不好你,要把你討了帶到問鼎閣去。”


    李若萱果然大驚慌,抱住李安然道,“哥哥不要!我才不要跟他去!”


    李安然抿嘴笑道,“跟他去,他一定能教出一個地地道道的小魔女。”


    李若萱一下子哭,抱著李安然哀求道,“哥哥我不去,你不要送我去!我不胡鬧了,別讓我跟了他去。求你了哥哥,我不要去,我寧願去死了,不要活了……”


    李安然扶著她笑道,“別怕別怕,別死呀活的,誰說要把你給了他去了,真把你教得像他那樣子,到處都是鬼心機,我非得被氣死!”


    李若萱死死抱住哥哥,哭道,“哥哥我,我再怎麽不好,你都不要不要我。”


    李安然溫柔撫慰,柔聲道,“傻瓜,哥哥怎麽會不要你。你不要怪哥哥了好不好?”


    李若萱悶在家,在自己家裏她還是害怕。怕斬鳳儀。


    她纏著嫂嫂,和楚雨燕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聊。她問楚雨燕,斬鳳儀羞辱你,你還能和他談笑,你不恨他嗎?


    楚雨燕淡淡一笑,“不恨。”


    李若萱大驚,問道,“為什麽不恨?”


    楚雨燕道,“他也算是手下留了情的,他當時的玉簫,能把整件衣服撕挑開。”


    李若萱“啊”了一聲,張大嘴。


    楚雨燕淡淡道,“這世間,說到底,我隻會恨一個人,就是有一天你哥哥不愛我了,我會恨他。”


    李若萱驀然呆了,靜靜地看楚雨燕,楚雨燕笑道,“而且恨有時限,過了一段時間,就不恨他了,忘了他了,從此以後也不會再恨任何一個人。”


    刹那之間,醍醐灌頂。李若萱突然感覺,楚雨燕為她打開了另外一扇心門,有關於,男女情愛。


    楚雨燕對她道,“斬鳳儀戲弄你,你和他較真就著了他的套。師父跟我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人去辱罵佛祖,可是佛祖靜靜地聽著不置一言。別人就很奇怪了,問佛祖,佛祖說,你給人送了禮物,別人要是不收,你會怎麽辦?那人說,那就隻好拿回來啊。佛祖笑著說,他送我的禮物,潑給我的汙水,我也不收,他也隻好自己拿回去,自取其辱。所以師父教我,碰上登徒浪子,不管是身體還是言語的羞辱,隻管淡淡笑著別放在心上,他以為他能傷害你,你反過來,把他當成笑話看,你想想他名滿天下的斬鳳儀,卻像小醜一樣,大老遠跑來調戲自己兄弟的妻妹,找你哥哥的打,還不可笑嗎?”


    李若萱忍不住笑,笑到一半,還是皺著眉頭撅著嘴,無奈道,“可是嫂嫂,我怎麽才能,把他當笑話看呢,我,……我一想到被他欺負,我就不舒服,恨不得,恨不得殺了自己的心也有。”


    楚雨燕道,“傻丫頭,他不過吻了你,弄掉了你肩上的衣服,你還是完璧,好好的黃花大閨女,別跟人說你被他欺負,你不知道那兩個字,更容易讓人想歪了。”


    李若萱道,“可是,可是我……”


    楚雨燕道,“沒什麽可是,以後還是不要那樣說了。這人世間的事,男男女女,如果沒動情,不過是一場遊戲與反遊戲。他就是調戲著你玩,如果他鐵了心欺負你,他斬鳳儀是誰,花叢裏的大公子,以他的身手,稍一動手,你就隻剩下褻衣了。以後,見了他大大方方的,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別理他,你越是怕他,他越是高興逗你。”


    李若萱一下子羞紅了臉,埋頭在楚雨燕的懷裏。楚雨燕道,“你不喜歡他,躲著他是對的,可是不要怕他。斬鳳儀那樣的人,是施虐狂,看你驚恐,羞,你越是拚死拚活,他越高興。為什麽有些男人喜歡玩弄青澀的少女,因為那時候女孩子的內心不足夠強大,嬌羞惱怒反應激烈,越像個小刺蝟,他們就越有成就感。你不要被他騙了,以後見了他,隻管冷著臉不理他,他怎麽招惹,就是一個不理,有你哥哥在,他不敢真的怎麽樣你。”


    楚雨燕話剛落,就聽到有人敲窗道,“誰說我喜歡小刺蝟,楚妹妹你還真是越來越壞。”


    是斬鳳儀!他穿著一身大紅的新衣,長而上挑的鳳眼裏全都是笑意。李若萱看他來了,一下子抓緊楚雨燕的衣袖,躲在後麵。


    斬鳳儀大搖大擺進屋來,東張西望要茶喝。楚雨燕為他重新泡茶,李若萱小心翼翼地跟著。


    斬鳳儀突然湊過去,李若萱躲閃不及被他一手扣住,他托著李若萱的臉道,“我看看小刺蝟還紮不紮手。”


    李若萱拚命想要躲閃,斬鳳儀湊近前貼著她的鼻子尖笑道,“若萱妹妹你怕什麽,還不和我親近點,以後被我帶走了,當心我接著欺負你。”


    李若萱躲著他道,“你胡說!”


    斬鳳儀道,“我向你哥哥要,他不給。那我考慮一下,到時候綁走你。”


    楚雨燕端茶過來,把李若萱拉到身後,笑道,“你不要嚇唬若萱了,那麽大人沒個正經,你看她被你嚇得!”


    斬鳳儀呷了口茶,楚雨燕那天穿著家常的白袍,寬袖,繡花。頭發慵懶隨意地綰著,別著朵珠花。


    後麵是陽光萬丈,斬鳳儀看著她,歎氣,笑。他說道,“楚妹妹現在出落得這麽漂亮,我沾惹不得,也隻能坐在這兒喝喝茶了。”


    斬鳳儀說完喝茶。喚道,“若萱你過來。”


    李若萱不過去。斬鳳儀道,“你那麽怕我,還不聽我話,快過來。”


    李若萱看準門,撒腿跑了出去。斬鳳儀禁不住噴了茶,哈哈大笑。


    最讓李若萱鬱悶的是,黃昏傍晚的時候,四哥也過來,和哥哥五哥,還有斬鳳儀一起喝酒。


    因為斬鳳儀在,她沒敢去見四哥。她弄不懂,四哥本來和他刀劍相向,怎麽又會和他喝酒。


    第98章 心重


    斬鳳儀竟然住下不走了。李若萱跑去梅菊堂,他竟然不到一個時辰,也來到了梅菊堂。


    沈紫嫣拿出茶點招待他。斬鳳儀突然就變了個樣子。


    彬彬有禮,笑顏如玉。言談舉止,宛若君子。


    他看也沒多看李若萱一眼,隻是和楚狂夫婦寒暄。他們在一起合奏了一曲,楚狂和沈紫嫣撫琴,他吹簫。


    竟然是一曲高山流水。


    樂曲巍巍洋洋,美妙非常。


    招惹來沈霄,一時間雙琴雙簫,各展絕技,樂聲或清越,或幽渺,如浮雲舒卷般輕盈委婉,如春花暖陽裏搖曳含笑。


    黃昏傍晚的時候,三五小童擺了酒宴,一直喝到夜深,借著月光,點了紅燭,觥籌交錯,談笑妍妍。


    他們或獨奏,或合奏,或切磋,或請教,偶爾斬鳳儀起舞,楚狂放歌。三個男人像喝水一樣喝酒。


    楚狂黑衣,沈紫嫣紫衣,斬鳳儀紅衣,沈霄青衣。


    一個李若萱,心醉神馳地呆在一旁,那天穿著白衣。


    她無法參與,和那四個人不是一個等級。但她可以欣賞。心神搖蕩,心醉神迷。


    她呆了,癡了。她突然把斬鳳儀的壞全都忘記了。她突然明了,為什麽四哥有時和他刀劍相向,有時和他把酒言歡。


    那個男人,好美的姿儀。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笑,都有一種特殊難言的風流氣度。


    四哥偉岸,他飄逸。四哥雄霸,他邪異。四哥歡享,他在遊戲。四哥另辟蹊徑,他也劍走偏鋒。似乎,他談笑間人世已灰飛煙滅,不必像四哥那樣,力拔山兮氣蓋世,所向披靡。


    有一個刹那,李若萱屏住呼吸,她幾乎以為那兩個諸多不同的男子是一對雙生子。並肩對坐,俯仰談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又像是詭異的一個人。


    像是暗夜中,見到了自己遊離的魂魄,看見了自己的前身和後世。那種感覺,極具誘惑,又恐懼。


    截然不同,卻又渾然相同。肉體像是兩個麵具,帶著類似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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