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無意的淡淡的一聲歎息,讓楚雨燕所有的弦一下子繃了起來,她故作輕鬆地望著她,沒有回答。李安然輕歎道,“你的性子變得這麽厲害,都是我不好。你到菲虹山莊來,雖然是我帶回來的,可我沒給你名分。名不正,言不順,讓你很不好做人。在若萱麵前,不知道是要做姐姐,還是嫂嫂,在下人麵前,又不知道是做客人還是主人。”


    楚雨燕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她靜靜地將頭埋在李安然的胸膛裏。李安然道,“我又忙,現在是為玉麵狐狸煩心,原來也不敢和你太親近。太親近了,若萱找我鬧,下人們也在背後笑,讓你日後,更難做人。”


    楚雨燕幾乎落下淚來。


    李安然道,“我心裏的苦,你是明白的,是吧?否則,你不會這樣毫無怨言地留在我身邊,燕兒,對不起。”


    楚雨燕的淚橫流出來,哽咽道,“二哥!不要這樣!”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沒有怪我,可我自己怪我自己。”


    楚雨燕的淚半真半假熱烈地奔流,她抱住李安然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哭泣。


    李安然撫著她的背,用手指梳理她的頭發,楚雨燕盯著月亮,哭道,“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我知道!……”


    李安然擁著她歎了口氣,輕笑道,“說什麽呢,傻丫頭。你知道,為什麽我會愛上你嗎?”


    楚雨燕停止了抽泣,側耳細細地聽。李安然道,“那夜在白宅,第一次看見你。那種特有的情境,我身上背負的東西,外人不能夠懂的,可是我感覺你能懂。你和我一樣站在白宅裏,天下著細細的雨,給我一種錯覺,好像你可以和我一同背負那些東西。人生的負累,突然有一個人能夠了解,可以分擔,我不愛上你,愛上誰呢?”


    楚雨燕流下淚來,“隻因為,我出現在白宅嗎?”


    “不是,還因為,我有一雙可以在某個瞬間看穿人心思的眼睛。”


    楚雨燕突然身體有些僵硬。


    李安然抱著她,淡笑道,“你在某一刻,會有一種極致的美,雖然你很會掩藏。但那種美是你專有的,我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男人都愛美色,我也是男人。”


    李安然說到最後的時候,幾乎是在壞笑。


    楚雨燕微微放鬆自己的身體,抱著李安然的脖子道,“你討厭!”


    李安然突然對她道,“燕兒,我要殺了憐香子。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玉麵狐狸憐香子這個人。”


    楚雨燕剛剛放鬆的身體一下子又緊繃起來。李安然對她道,“你這樣子不行的。雖然看起來你的變化很細微,但你離我這麽近,我輕易就知道你在緊張。”


    楚雨燕的臉色都變了。


    李安然道,“你知道嗎?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下定決心要去殺誰。可是這一次,我一定要殺了他。一定!”


    楚雨燕的臉色迅速恢複如常,她靜靜離開李安然的懷抱,靜靜地望著她,語氣柔緩地道,“二哥,玉麵狐狸,根本無懈可擊。他的輕功自然天下無雙,可他看似行蹤詭異的根源,卻是他,往往就在你身邊,可你卻無從感知。因為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他有什麽氣味,他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朋友,沒有任何人,了解他。”


    李安然聽了,淡淡笑起來。他伸手撫住楚雨燕的臉,柔情道,“你是愛我的,是嗎?”


    楚雨燕的眼圈紅了,輕輕低下頭去。李安然起身,楚雨燕意外地抬頭看她,李安然對她笑道,“燕兒,今生今世,隻要你願意嫁,我就一定娶。”


    他說完抽身而去。楚雨燕望著他的背影,身體適應了他的溫度,李安然一下子離開,是一種難言的失落。


    她閉目仰天。有些絕望。


    她都說了些什麽,他又聽出了些什麽。


    她說得沒有任何紕漏,她說的都是空話套話,不是嗎?


    但是她的心卻跳得厲害!她突然有一種黑雲壓城的預感,預感李安然一定是從自己這裏得到了什麽。


    哪裏出了差錯嗎?


    李安然!楚雨燕仰天絕望地苦笑出來。他說那許多柔深情重的話,就是為了聽自己剛才的說話嗎?說什麽,隻要我願意嫁,他就一定娶!


    楚雨燕捂住臉,低低地哀怨地嘶叫了一聲,然後默默地流下淚來。


    初十將是玉麵狐狸第二次殺人的日子。還有四天。在這四天裏,李安然帶著兩個最熟悉菲虹山莊人員狀況的小廝,挨家挨戶去登記,詢問家裏的人員狀況,每個人都去見,誠懇地說著抱憾的話,並吩咐有年輕美貌的孩子的人家,在初十的傍晚,將孩子送到菲虹山莊,他負責保護。


    一家一家地走,一人一人地見,一遍一遍地說,一遍一遍地囑托。


    “山莊突蒙大難,家父不幸遇難,隻剩下安然苦苦支撐。承蒙您在菲虹山莊危難之時,不離不棄,安然這次又惹下大禍,牽連無辜,當真是無顏以對父老!初十之夜,請將令愛(令郎)送到菲虹山莊,安然定當像保護弟弟妹妹一樣,護他們周全。”


    這番話,雲逸在李安然第一天深夜回來時惟妙惟肖地學給李安然聽。李安然半笑地罵,“你個死阿逸,學我那麽好玩嗎?這哪裏有什麽好笑嗎?你再鬧,當心我打你!”


    雲逸嬉笑道,“二哥,讓你學劉備假仁假義,你還真學了!有哭了嗎?有下跪嗎?你發一個告示讓大家當夜把孩子都送到菲虹山莊不就完了!他們巴不得,還怕他們不送來嗎?還挨家挨戶地告訴,我看你有病!有那個時間,你休息曬太陽,準備迎戰比什麽不好!弄得假惺惺的,我告訴你,留下來的不是不想跑,是他們沒處跑!”


    李安然靜靜地聽著,沒說話。雲逸道,“還有我就是不明白,有些人家明明沒有合適的人選,玉麵狐狸是肯定不會光顧的,甚至有的人家隻有老頭老太太,你還去見個什麽勁兒?你很閑,沒事幹是不是!”


    李安然無奈道,“早知道回來要被你罵,我不如等你睡了再回來。我的五弟,教訓完了沒有,我回去休息,可以嗎?”


    雲逸語遲,“二,二哥你……?”


    李安然道,“你罵得對,可是我不聽。”


    他說著抽身就走,雲逸在後麵叫罵道,“二哥你有病!你這樣一天在外麵跑,到時候你萬一沒體力呢!”


    李安然道,“我打賭初十玉麵狐狸不敢在菲虹山莊殺人!”


    雲逸叫道,“你給我站住!他不敢又怎麽樣!敢又怎麽樣!你料定他不敢,就你現在這個疲憊不堪的樣子,他若是來了呢,你就知道他殺不了你嗎?”


    李安然停步,告饒道,“我好好休息行了吧,拜托阿逸,別罵了,我知錯了,總行了吧?”


    雲逸住嘴,悶悶地歎了口氣。李安然睡了一夜,第二天依然故我,雲逸氣得恨不得上去和他打一架。


    初十夜。菲虹山莊的大廳裏聚集了一千五百零二個少男少女。凡是在年齡段的,不論美醜,家裏都給送來了,李安然也是來者不拒。


    那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李若萱和曉蓮也在人群裏,哥哥不準她躲在房裏睡。她遠遠地瞟見了楚雨燕,內心稍稍平衡,原來哥哥也沒有把她單獨保護起來,李若萱突然無來由地覺得快樂。


    那些少男少女三五成群與自己熟識的人說話。臨近深夜的時候,楚狂突然回來了,他身後跟著沈紫嫣和夏婷,沈霄和沈複殿後。


    李若萱尖叫一聲,歡快地撲過去。沈姐姐!沈姐姐來了!


    她撲過去,被楚狂一把攔住。楚狂刮著她的鼻子道,“還是那麽冒冒失失的,見了四哥怎麽不打招呼,直接找你沈姐姐!”


    李若萱歡快地跳著,嘴上道,“四哥好!”人卻向沈紫嫣靠近,然後撲在沈紫嫣懷裏,緊緊地抱住。


    李安然笑道,“可算是見到她沈姐姐了,這些日子一直想出去,就是不敢和我說呢!”


    李若萱沒有理會哥哥,徑直拉著沈紫嫣鑽進人群找了把椅子讓沈紫嫣坐下。曉蓮歡欣地在一旁為沈紫嫣倒茶。楚狂提醒道,“曉蓮,現在你沈姐姐身體虛,先不能飲茶。換成白開水就好。”


    曉蓮答應著,將茶換成水,遞給沈紫嫣。


    李若萱賴在沈紫嫣懷裏,眼圈突然就紅了,說道,“沈姐姐你好了真是太好了,以為你快要死了,我急也急死了!”


    沈紫嫣的表情,從進了屋,就是淡淡地笑,看得出是心靜如水,此時聽了李若萱的話,眼圈紅了,擁著李若萱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擔心,還,還被你哥哥責備。”


    李若萱聽了,頓時想起挨哥哥打所受的苦楚,一下子就輕聲哭起來。曉蓮在一旁勸慰。


    雲逸見了夏婷,湊過去笑道,“婷婷,怎麽見了我也不理啊,想我了沒有!”


    夏婷道,“才不想你!有楚狂哥哥陪著姐姐和我,每天快樂極了,沒事想你幹什麽!”


    雲逸討了個沒趣但不以為意,笑道,“你楚狂哥哥除了喝酒彈琴,論玩,比我可差遠了!”


    夏婷道,“是嗎?那你自己玩吧,別理我!”說著她叫著“姐姐”,撥開人群鑽了進去。


    雲逸在身後跺腳,楚狂在一旁笑道,“五弟也有被曬的時候,你那許多會玩的技巧,沒處發揮了是不是?”


    雲逸對楚狂道,“四哥你還笑!那個死丫頭,看什麽時候撞到我手裏我不收拾她!”


    這邊李安然和沈霄沈複聊天。夜深了,付清流楚狂雲逸與李安然並肩站在一起,雲逸望著半明半暗的夜色,再看看燈火通明的廳堂,對李安然道,“二哥,快子夜了,那隻狐狸是不是真的不敢來菲虹山莊了?”


    李安然道,“再等等。子夜前後的一個時辰,都是他作案的時間。”


    雲逸道,“我想他不敢來了,他一定對你很好奇,想來會會,但也一定很畏懼。現在你身邊還站著三個武功超群的弟兄,他就更加不敢來了!”


    楚狂道,“你什麽時候也不忘了誇誇自己。”


    雲逸對楚狂做了個鬼臉,沒說話。楚狂問李安然,“二哥,你說,玉麵狐狸看著我們這麽興師動眾,如臨大敵的樣子,他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可笑?”


    李安然道,“或許,他正在看我們的笑話,或許,他正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歡享美人恩。”


    李安然話語一出,突然沒人說話。他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廳,輕聲道,“十一年前,那個神秘的麵具人說出那句預言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大廳,當時若萱過三歲生日,我爹正大宴賓客,廳裏燈火通明。”


    李安然話音剛落,人群裏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沈霄和沈複本來就沒睡著,此時機靈一下坐起來,人群頓時一陣騷亂。


    李安然奔過去,那是個十六七歲的美麗女孩,見了李安然,驚恐地道,“我,我剛才好像看見人影,在那邊,一閃,……”


    李安然望向她指的方向,那邊除了一根柱子,什麽也沒有。


    李安然安慰道,“可能是你眼離了,否則有人影,不可能就你一個人看見。你太緊張了,放心吧,這裏這麽多人,玉麵狐狸就是來了,也不會怎麽樣。我們就在一旁守護著,不會出事的。”


    那女孩兒驚魂未定地點點頭,楚雨燕走過去,拉過那女孩手,輕聲勸慰,用眼神告訴李安然:這裏不用管了。


    李安然回到兄弟們身邊,輕輕笑了。雲逸道,“真要命,這一驚一乍的嚇死人!”


    楚狂盯著李安然,問道,“二哥,你剛才說起十一年前的事,想說什麽?”


    李安然道,“我在想,那個麵具人是怎樣突然降臨的。一個人的輕功再好,也不可能在那麽多高手麵前來無影去無蹤。”


    楚狂有幾分驚怖,說道,“你是說?他,他本來……”


    雲逸道,“本來什麽?”


    李安然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廳,說道,“麵具人當年出現之前有一個瞬間是黑暗的,就是說,像麵前這樣燈火通明的大廳,突然一下子,所有的燈全滅了!”


    雲逸突然有一點心驚,好像麵前的燈火,隨時會突然滅掉,等到亮起來的時候,發現少了一個人,被玉麵狐狸擄走了。


    付清流也有一點毛骨悚然,他忐忑道,“二弟,你是說,玉麵狐狸會像當年一樣,利用黑暗,在咱們手裏把人擄走?”


    李安然淡淡笑,“可能而已,那還要看他有沒有那膽子。”


    沈霄在身後道,“他沒有。”


    李安然回頭道,“為什麽?”


    沈霄道,“憐香子有他自己的怪癖,他雖然被天下人恨,但他有他自己行事的一貫風格。他從來不擄走人,擄走人的,就不是憐香子。所以,你把這麽多人集中在這裏,憐香子肯定是不會來了。當年,眾英雄就是用這樣的辦法,憐香子無奈,隻好在千裏之外作案。”


    楚狂道,“這樣說,這個人倒也有幾分可愛。”


    雲逸道,“四哥你說話小心點,這樣的話要是傳出去,當心大家先殺了你。”


    楚狂道,“殺我作甚?”


    沈霄望著楚狂,滿眼都是欣賞,說道,“敢說憐香子可愛的人,天底下怕就隻有你一個!”


    楚狂道,“盜亦有道,像憐香子這樣的人也有原則,有所為,有所不為。他從來不與人交遊,但我想,他應該是一個很享受,很有趣的人。”


    雲逸道,“四哥你越說越離譜了。天下人都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你還說他是個很享受,很有趣的人。說你楚狂,你還真是怪得可以!若是你的沈姑娘被他奸殺了,看你還說不說他好!”雲逸話一出,立馬知道自己錯了,忙著向沈霄作揖,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說道,“沈前輩對不住,我剛才一信口就胡說了出來!對不住對不住,您看在我四哥麵子上,饒我這次!”


    沈霄吹胡子瞪眼正準備發火,見雲逸趕緊說好話,遂笑了笑,“你小子討饒倒快,敢拿我寶貝閨女說事,膽子不小!”


    雲逸點頭哈腰賠禮道歉,楚狂道,“看我的麵子饒了你,你沒問問,我饒不饒你!”


    雲逸躲在李安然身後,賠笑道,“四哥看二哥的麵子饒我!再說,這大敵當前的,兄弟反目可不好。我有口無心,四哥你和我一般見識幹什麽,總不能因為我說了沈姑娘一句壞話,就把多年的兄弟不認了。二哥,你說話呀!”


    李安然道,“我不說,等明天,我和你四哥一起把你關起來捶,看你還敢胡說不!”


    眾人於是笑。雲逸道,“你這是和誰學的,翻臉無情,我為你哄了三個月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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