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君若怔怔地定住,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夜曦將腰間的小瓷瓶交給項君若道,“哥哥你拿上它,這是我好不容易製成的,你拿上!


    項君若沒理她,裂步欲走。夜曦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項君若仰天歎了口氣。夜曦哭道,“哥你冒險來救我,是我不好,你若不肯原諒我,我寧願讓你打死我算了。”


    項君若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頭,夜曦大慟,項君若道,“是我沒照顧好你,爹娘走得早,我們和黎伯伯四處漂流,又為了冰心海棠把你送到這人間地獄來,是,哥哥對不起你。你,你竟然愛上他,……”


    項君若的淚突然流出來,夜曦喚了一聲“哥”,撲到項君若的懷裏,大哭。項君若靜靜抱住妹妹,溫柔地撫著夜曦的頭發,忍住淚道,“誰知你這樣命苦,小曦,你可知你留下來有多凶險?我現在重傷在身,不能強迫你出去,否則,就算你看上了這小子,我也不依。”


    夜曦哭道,“哥哥,我,……”


    項君若看了慕傾藍一眼,歎氣道,“小曦,你自己選擇的事,你要自己負責。我不希望,世上再有一個人死於冰心海棠的毒。那棵樹,永遠不能長成劇毒。你,也要好好等著哥哥。”


    項君若落下淚來。夜曦抱著他更是淚如泉湧。項君若接過小瓷瓶,溫柔地拍拍妹妹的臉頰,頭也不回地離去。


    夜曦想抓住哥哥的衣襟,可是沒抓住,她望著哥哥的背影轉眼消失,忍不住“哇”一聲大哭出來,慕傾藍走過去,一把將她深情地抱在懷裏,緊緊的,對她說,“夜曦,夜曦!夜曦,對不起,你,你為我……”


    月光下,這個俊美非常的男人突然說不出話來,他像是突然找到歸宿的孩子,巨大的幸福和深刻的痛楚嬌柔在一起,他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貼心貼肝,痛徹心肝,直可以守著她愛,為了她死,一直到地老天荒。


    麵具人輕柔地撫摸著冰心海棠,癡癡地望著樹幹的創口,目光散亂迷離。他的發亂了,麵具上留有項君若的血的痕跡,在淡淡的月光中形同鬼魅,斑駁可怖。他的聲音像是從一個陌生的空間傳出來,飄渺溫柔而清晰,他在說,“雲初,受傷了,你疼嗎?很疼嗎?”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溫柔得仿似輕撫摯愛的情人,他的聲音則無心如夢囈,毫無遮攔的真情流露。他突然仰天哽咽著幹笑幾聲,猛然雙臂一振,“啊”的一聲吼,如困獸一般接近瘋癲,垂死掙紮般,痛徹心扉。


    慕傾藍本來靜靜地望著他剛才夢一般的溫柔,麵具人突然的狂情悲憤讓他的心不由戰栗發抖。麵具人冷冷地側臉,聲音猙獰道,“他人呢!為什麽沒抓來!”


    慕傾藍被他威嚴暴烈的氣息震住,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麵具人轉過頭,直直盯著慕傾藍,帶血的青銅麵具似乎發散冷冽的殺氣,逼得慕傾藍後退了一步,冷汗直冒。


    麵具人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吐出來,他逼近一步,低吼道,“你又放了他是不是?你放走了他是不是!”


    不及慕傾藍回答,麵具人已反手一巴掌,將慕傾藍打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轉過身,又一步步逼近,走近前,抓著慕傾藍的衣領將他拽起來,咬牙切齒道,“你知不知道,背叛我是什麽下場!一而再地背叛我,是什麽下場!”


    話說著他一把將慕傾藍甩出去,落在石桌邊上,砸得桌上狼藉的酒菜器皿劈啪落地,莫青慧麵無血色,嚇得坐在地上,發不出聲來。


    麵具人走過去一把抓起慕傾藍,掐住他的脖子,說道,“你知不知道這是給你的最後的機會,我再也不會饒你!”他突然笑了笑,恨聲道,“你以為你放過他他就會活?他走不出風華宮就會倒地而死!你救不了他,也沒人就救得了你!”


    卻聽得夜曦道,“他既已背叛了你,就應該一起走,為什麽還要回來?”她的聲音依然溫柔、淡定。


    麵具人回頭,卻見淡月下的白衣少女臉上掌印猶存,淚痕猶在,卻在清清靜靜地微笑,宛如野草間綻放的蘭花。


    麵具人怔怔地望著夜曦,身上是絲毫不減的騰騰殺氣。


    夜曦毫不理會,清淨淺淡地笑著,伸手摘下一朵冰心海棠額花蕾放入口中,靜靜地吃下去。


    麵具人失聲道,“你!”


    夜曦坦然笑著,旁若無人。對麵具人道,“我是項重陽和聶雲初最小的女兒項夜曦,剛才來的,是我哥哥項君若。我還有兩個哥哥姐姐,十六年前,被你殺了。”


    麵具人如夢方醒,“哦”了一聲,靜靜望著夜曦。


    夜曦又摘下一朵冰心海棠,舉在麵具人眼前,淡然淺笑道,“你當然可以殺了我,可這世上,隻有我,能救活冰心海棠。”


    麵具人鬆開慕傾藍,目現希望,重複道,“救活?”


    夜曦道,“不錯!冰心海棠雖然最害怕金屬的侵襲,但我哥哥畢竟隻是傷了樹幹而已,它的根還是好好的。隻要精心照料,海棠樹就可以起死回生,大不了,耽誤些時間而已。”


    麵具人欣喜道,“起死回生?”


    夜曦拾起項君若跌落在地上的劍,揮劍砍向冰心海棠的枝葉。麵具人瘋也似的衝上去,一把抓住夜曦拿劍的手,喝道,“你幹什麽!”


    夜曦不慌不懼,靜靜道,“樹需要調養生息,哪有力氣支撐這許多枝葉,不砍它們,如何護住元神?”


    麵具人的手鬆開了,夜曦揮劍繼續砍,昔日青蔥蒼翠的枝葉萎落一地,最後隻剩下東邊的一小根別枝,頂著一朵剛成形的花蕾。夜曦扔了劍,望著那根別枝,靜聲道,“這叫做一枝獨秀,海棠樹的生命力隻剛剛可以補給這一枝。不舍棄其他,就隻能讓整棵樹全部毀掉。”


    麵具人認可了夜曦的做法,隻怔怔地望著地上的樹幹, 悲情落寞。夜曦沒有理會任何人,從房間裏拿出潔淨的麻布剪刀,將枝枝幹幹的創口細心地裹好。對於項君若刺的兩個洞,夜曦從房間拿出一壇美酒,對傷口進行擦拭,然後從地上撿了數十片樹葉,搗碎,堵在創口裏,用麻布裹住。


    夜曦有條不紊地將一切做好,擦了擦額頭細細的汗,對麵巨人淡淡地道,“如果你有把握讓樹繼續活下去,現在你就可以殺了我。然後像從前那樣,花九年時間去找一個天賦異稟可以照顧冰心海棠的人。”


    麵具人靜靜打量夜曦,目光有幾分迷離,緩緩說道,“這世界除了項家人,還會有第二個可以照顧冰心海棠的人嗎?”


    夜曦揚眉笑了,說道,“沒有!當年我娘在這樹裏昏了爹娘的血,從此隻有項家的人才可以養活冰心海棠,它是認人的,否則它寧願死。從前你想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血液能滲入冰心海棠樹葉的人,實在是癡心妄想。”


    麵具人苦笑道,“我早該想到,你會是項家的人。他們怎麽會讓冰心海棠落入他人之手呢?除了項家人,再沒有人!沒有人!”


    夜曦淺笑歎道,“你也,的確是培植奇異植物的高手!居然用冰封的方法,停止它的萎謝,足足等了我九年!”


    麵具人輕輕托起她的臉,久久審視著,淡月下是一張冰清玉潔、青春俊秀的臉,左臉上的指痕似乎還在隱隱作痛。麵具人細細地歎了口氣,似乎有無限疼愛之意,他柔聲道,“挨了你哥哥的打,為什麽不跟他走,偏偏要回來。殘月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跟了我十三年,我怎麽會不知道。”


    夜曦靜靜地聽著,不說話。麵具人湊近前,幾乎是耳語道,“他的武功我很清楚,他的內力隻夠他走出風華宮,一出宮,他必死無疑。從此以後你是項家唯一的後人,看著雲初這麽乖巧,亭亭玉立的女兒,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或許你哥哥是對的,毀了這棵樹,從此後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他鬆開了夜曦,夜曦後退一步,撫著臉有些不安地望著他。麵具人眼裏似乎含著笑,微微搖頭道,“沒人可以脅迫我 ,用冰心海棠也不行,即便是雲初本人,也不行!”


    他說完,揚手給夜曦一耳光,打在右臉上,夜曦跌出老遠,捂著臉,疼痛地流出淚來。慕傾藍關切地衝上去,將她抱在懷裏。


    麵具人喃喃自語道,“隻是,這世界上唯一的一顆樹,如此神奇的樹,極品的毒,極品的解藥。這讓每一個鍾情植物的人,欲罷不能。”說完,他望著冰心海棠仰天哈哈大笑,又突然斂笑,生硬地托起慕傾藍懷裏夜曦的臉,細細地看著五個指印迅速紅腫,淺笑道,“夜曦你記住,你不該不聽你哥哥的話,可既然你不聽話回來了,你就得知道,從此以後你要聽我的話。否則,我會有的是手段對你,即便你是雲初的女兒,即便你以為你有冰心海棠做護身符。如果你心存僥幸,我隨時卻可以毀了你,毀了那棵樹。我可以在乎,就可以不在乎。”


    麵具人起身離開,仰天笑道,“哈哈!雲初!雲初親生的女兒!這麽久就一直在我身邊!哈哈!雲初的女兒!雲初的女兒!”


    麵具人漸行漸遠。夜曦驚魂未定,在慕傾藍的懷裏輕輕地抖。慕傾藍疼愛地靜靜擁著她,對她道,“夜曦,你沒事吧?”


    莫青慧一直以來都沒有聲息,此時卻突然奔上來,瘋了一般掐住夜曦的脖子,嘴裏叫道,“你是聶雲初那小賤人的女兒!我掐死你這個小賤人的女兒!”


    慕傾藍情急之下,生硬粗暴地掰開母親的手將母親甩了出去,用自己身體緊緊護住夜曦!莫青慧被兒子摔在地上,怔怔地望了半晌,一聲驚叫,披頭散發地衝了出去。


    第39章 雲初宮的琳兒


    麵具人覺得嗓子一甜,猛地噴出一口血來。他靜靜地靠在一棵桂樹上,抬頭看到一彎淡月。


    靜悄悄的夜,淡漠的月光。不遠處有幾點螢火蟲在飛,遠處似乎傳來斷斷續續的蛙鳴。


    這就是他寂寞的雲初宮。嗬,寂寞的雲初宮。麵具人悄然落下淚來。


    靜悄悄的。麵具人撫著胸口,身體緩緩地沿著樹幹滑落下來。他跌坐在地上,仰頭望著那鉤淡月,任淚水默默地奔流。


    十六年了。那個黃昏,那個靜靜的帶著微微甜美氣息的雲初,穿著一身雪白的麻布衣,很少裝飾。那麽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額頭,那麽溫柔的笑。


    她把他看成是一個值得珍視的生命,不嫌汙穢,盡心地救護他。乃至於在所有人都無視、嘲弄他的時候,是她,給他溫柔的鼓勵和真誠的尊重。


    他本是一個花匠的兒子。


    慕容家一個花匠的兒子。一出生就死了母親,從此被看做一個不祥的人,狗一樣地長大。他沒有地位,沒有身份,乃至他也沒有高大的身材,優雅的氣度,也沒有一張英俊的臉。


    他的臉有一大塊胎記,嫣紅的顏色,覆蓋了他的大半邊左臉,令人恐懼,令人嫌棄。


    所有人都躲著他走,而他也時時刻刻低著頭。他恭順而卑微地低著頭,小心翼翼不別人發現,可是他有一顆不甘人下的心。


    唯有花木是好的,他似乎對花木有著天生的靈性和才幹,那些無聲的生命從沒有嫌棄他,慷慨地在他麵前綻放,吐露馨香。


    他永遠忘不了那場歡會。那場天下少年英傑的聚會,本來與他無關,可是他培植出的一株白玉牡丹正好開了,傾絕天下、馨香滿園的白玉牡丹,令眾人心醉神迷大加讚賞,非要看一看慕容家身懷絕技的花匠。


    於是他出場了。他緊張小心地走到眾人麵前,既慌亂又有著某種隱隱的期待。他想,這些人都是最出色的少年英傑,應該有非凡的氣度和修養,不會如凡俗人那樣,以貌取人,尖酸刻薄。


    可是,在眾人看到他臉的一刹那,先是一陣怕人的寂靜,然後是刺耳的哄堂大笑。那笑聲那麽響,那麽久,讓他像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恨而絕望。


    他卑微地垂著頭,帶著仇恨輕輕發抖。他悄悄地瞟過那些笑得前仰後合的看客,然後他遇到了雲初的目光。


    那時她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在溫和澄靜地望著他,見他的目光瞟過來,遂對他溫柔友善地一笑,然後微微傾低上身,為同伴們的莽撞,致歉。


    他像被炮烙一樣收回自己的目光,眼淚悄悄地流下來。


    後來主人揮揮手,讓他下去。在以後的歲月裏,似乎誰也不曾留意,那個卑微而敏感的少年,是怎樣日複一日地蜷縮在角落裏,一遍遍地舔傷口。創傷永遠無法愈合,疼痛愈來愈烈的折磨。


    兩年後的夏日午後,莫青慧哭著跑進花園,刁蠻地又打又砸。他當時正在茉莉花下鬆土,莫青慧一腳踢翻他,舉手就打,見他醜陋的臉,遂尖聲罵道,“你哥醜八怪,也敢擋本小姐的路!醜八怪也敢擋路!……”


    知道後來慕容冰過來將她拉走,卻沒有人理會倒在地上的傷痕累累的他。


    就讓他這樣死去吧!莫青慧出手又重又狠,他鼻口流血,行動艱難,反正活著也是這樣受罪,幹脆就這樣死了吧!


    可是黃昏時分,雲初來了。她叫人將他抬到床上,親自救治。她那麽美麗、文靜、溫柔。她小心翼翼地擦拭,每動一下都生怕弄疼了他。他高燒不退,雲初用自己的手背一遍遍在他的額上試溫度。


    他望著雲初,突然一下子就淚流滿麵。雲初那天穿著一身雪白的麻布衣,她身後是清淨美麗的黃昏。


    雲初溫溫靜靜地微笑,用帶著茉莉花香的帕子為他擦淚,溫柔地撫著他的額頭,像是安慰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的心在那一刹那,所有的防線都轟然潰退,倔強的堅持讓位於深埋在內心日日夜夜積累著的苦楚,他突然想撲在雲初的懷裏,柔弱的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涕泗橫流。


    女性特有的甜美和淡淡溫存的氣息。從此雲初在他心中聖潔高貴如神祗。


    麵具人流淚不止。在今夜這個荒涼寂寞的夜裏,在他日日夜夜刻骨銘心的追憶中,他早已痛徹心扉地知道,從雲初死去的那天起,天地雖大,卻再也沒有一個人,會那樣溫柔而悲憫地對他。


    雲初啊!而今我心已硬如鋼鐵,為什麽一想起你,我就會淚流成河!


    麵具人又吐了一口血。他擦拭著嘴角,一邊吐血,一邊幹笑,一邊劇烈地顫抖雙肩,流淚。


    雲初啊,你臨死時是恨我的吧。我殺了你的丈夫和孩子,你是怨恨我的。可是,那個男人,你深深愛著的丈夫,卻是背叛你、拋棄了你啊!


    你不會原諒我。你永遠不會原諒我。可你就是再恨我,也不該殺了你自己!


    雲初!麵具人狠狠抓著自己的頭,仰天嘶吼,胸懷如裂。然後他終於倒下去,貼著微溫的泥土,在特有的草木腥甜的氣息裏,漸漸平靜下來。


    李安然到底是李安然。他竟然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他竟然配出了“半月追風”。他竟然在那種情況下還有還手之力。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了一個真正的對手。


    隻是,卻不知道是該歡欣還是該遺憾。


    半月追風。隻有像李安然那麽絕妙的人,才會想出去配這麽絕妙的毒吧。功力全失。從自己中了半月追風的那個時刻起,他就知道最大的敵人已不是李安然。


    但沒想到是項君若。殘月竟然還活著,而且竟然還是項重陽的兒子!


    想不到今夜會是他,項重陽的兒子,跳出來逼自己。十五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用這招。雖然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隨身帶著那顆藥。


    可以讓自己瞬間迸發可怕力量,卻隻能持續短短半個時辰。而之後,會是更加破損自己的身體。


    這是他的另外一個秘密。他的身上充滿了秘密。所以他必定徹頭徹尾的孤獨。他越孤獨,當然也越安全。


    所以在他忍痛站起來的那一刻,頭頂著蒼白的淡月,在他冷硬俊美的青銅麵具之後,似乎在靜靜地笑。


    天剛剛破曉,麵具人穿著件潔淨華貴的暗青蠶絲衣,在如流的空氣中,托著盞清茶,在屋外花叢小徑裏靜靜呼吸著茉莉的清香。第一縷晨曦從不遠處的藥草地裏斜射到他的身上,他身後是一片青蔥茂美的修竹,後麵的小丘上則種滿了各種各樣高低各異姿態不同的林木,鳥兒宛轉的鳴叫,振翼低飛,偶爾碰過林梢,驚得露珠撲簌簌地掉,折射著柔淡的晨光,清幽靜美。


    正如雲初那樣幽美、溫柔。隨手可見的奇花異草,是他的最愛,也是雲初的最愛。他在這裏建造了一座生機盎然華美而寥落的天堂,春秋接替,該凋零的凋零,該開放的開放。


    他站在晨曦裏,一如既往。清瘦、□,淡淡的落寞。在雲初宮裏永遠沒有人打擾他,他沒有一個貼身的侍從,沒有婢女。


    除了琳兒。


    像現在,琳兒穿著寬袖曳地的白衣,在剛有幾分絢麗的朝霞中,從藥草地穿行而來。她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長發飄垂到臀下,隨意寬鬆地在肩上一綁,幾乎算得上潦草,卻顯得疏放自然。


    她的人如早春的清晨一樣清新,像雨後的碧空一樣純淨。她提著裝滿鮮花的籃子,蹁躚穿過藥草地,老遠喚“叔叔”。她淺淺行了個禮,麵具人能聞到她身上隱隱的青草的芳香。


    他的琳兒,巧笑倩兮的樣子,好像清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清露橫流。


    琳兒揚眉笑道,“叔叔早!您可是回來啦!我每天都給你換新花,今天采得尤其多!”


    琳兒舉起籃子。籃子裏三四枝剛剛剪下的純白月季,兩枝枝葉青蔥的花蕾茉莉,三枝馨香的大紅百合,一大捧開得正盛的雛菊,一小撮半開半合的紫鈴草。麵具人望著她,眼睛裏露出溫柔寵愛的笑意。


    琳兒淺笑著,徑直走進屋子,將寬頸青花瓷瓶的花撥出來扔到外麵的小筐裏,換了清水,三兩下將花搭配著插好,參差配色,既生動又簡潔。


    布穀鳥的叫聲在林際回蕩。琳兒出屋,見麵具人靜靜地坐在小石桌旁,手托著茶,並不飲,隻望著不遠處的竹林和小丘。他身後,是一大片絢爛的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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