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失笑道,“要你這麽一個小姑娘帶著我騎馬,是不是也太滑稽了!還是我自己來吧,你要去哪裏,前麵帶路。”


    見李安然翻身上馬,李若萱立刻眉開眼笑,上馬道,“原來哥哥你騙我!看我怎麽甩掉你,你可得跟緊了!”說完揚鞭催馬,一陣風似的衝向前去。


    快馬疾馳了一炷香的功夫,路旁的高大樹木逐漸消失,視野開闊起來,一大片綠油油的原野展露眼前,兩道丘陵的曲線平緩柔和,綿延到遠方。


    李若萱勒住馬,臉紅撲撲的,風吹起衣發,頗為英姿颯爽。她正跑得起勁,昂著頭驕傲地對李安然道,“哥哥!我們賽馬吧!看看誰跑得快!輸了的要翻一百個跟頭!”


    李安然剛勒住馬,來不及答話,李若萱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問他答應不答應,早就拍馬衝出了五百米遠。


    李安然笑,策馬追去。騎術是李若萱最為自負的技藝,她還是小孩心性,自然想在哥哥麵前大大炫耀一番,不想哥哥很快在自己身邊風也似的超了過去,不禁心下大急,不停地鞭打身下的坐騎,直接衝上了丘陵。李若萱一心取勝,馬被鞭打得急狂隻是一味奔跑,丘陵那麵是一大塊凹進去的窪穴,一下子馬蹄踏空,將李若萱直翻下來!


    李若萱一聲驚呼,人已經被李安然從後麵抓住衣衫救了小來,她驚恐地看著那匹馬踩空翻下坡去,李安然甩出一條白乎乎的東西,馬在著地時飄然受阻,落地時隻是簡單打了個滾,很快就自己站了起來。


    李若萱一張小臉驚得麵無血色,身體在輕輕地抖。李安然將她放到地下,放馬自由地吃草,臉上微微笑著,優雅地坐在草地上,對嚇得發愣的李若萱道,“你還站著幹什麽,你自己說的,誰輸了就翻一百個跟頭。”


    那丫頭驚魂未定,以為哥哥定會責罵自己。此時見哥哥雲淡風輕,眉眼含笑,禁不止好奇地搖著李安然的肩膀道,“哥哥你好厲害!你第一次到這地方來,不知道這麵的坡這麽陡,你怎麽會及時刹住馬嗎?”


    李安然道,“騎馬是隻知道打馬快跑就行的事嗎?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同的地勢土質,馬蹄聲是不一樣的。從馬蹄聲就可以知道,這麵的坡土質薄,可能有陡窪,需要減速刹馬。”


    李若萱“啊”了一聲,道,“從馬蹄聲就知道!這馬蹄聲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同啊!”


    李安然含笑望著她,“我不但知道這麵的坡有問題,還知道東麵二百米的地方有一個小湖泊,小湖泊的旁邊開滿了丁香花。”


    李若萱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問道,“你怎麽知道!從這裏什麽都看不到啊!”


    李安然道,“我聽到水瀉下來停泊的聲音,而且丁香花開,香氣襲人,這空氣中又隱隱的花香,從風向風速判斷,是在東麵大概二百米遠的地方。”


    李若萱大為崇拜,緊挨著哥哥坐下,問道,“那你還知道什麽?”


    “我還知道,湖泊的上方又一段一米高的小斷崖,在丁香樹下,在湖泊旁邊,種滿了忘憂草。”


    李若萱驚跳起來,歡聲道,“哥哥你真神了!人沒有去,就像去過了一樣!你什麽時候學的這本事,快些教給我吧!”


    李安然含笑望著她,“教你可以,可是你還沒在我麵前翻一百個跟頭。”


    李若萱聞聽,將腰帶緊了緊,鄭重其事地翻起了跟頭,剛剛五十個,她就跌在地上道,“哥哥!我翻不動了,待會兒再翻行不行啊!”


    李安然道,“好,那就起來吧,坐我身邊來。”


    李若萱很乖,一屁股坐到哥哥身邊,不停地抹汗。李安然看著她笑,問道,“你知道錯了沒有,若是真從馬上翻下來,知不知道是什麽結果?”


    李若萱道,“我一心想追上你,忘了刹馬了,若是真滾下去,怕是我早就摔得血肉模糊,蹬腿咽氣,一命嗚呼了!”


    李安然低低笑出聲來,“你差點闖下大禍,還眉飛色舞地在這裏和我貧嘴。”


    李若萱心虛地央求道,“哥哥你千萬別告訴爹爹,他知道了又會打我。”


    李安然道,“我不告訴爹爹可以,那你以後可要聽我的話。”


    李若萱馬上拒絕道,“不要!”


    李安然用眼神詢問她,她理直氣壯道,“才不要聽你的話,你一定和他們一樣,讓我念書啊,練武啊,還學什麽彈琴、刺繡、畫畫、下棋,打死我我也不幹!”


    李安然於是笑了。


    李若萱道,“你笑什麽?”


    李安然道,“好,你什麽也不學,我也不告訴爹爹,隻要你記著還有五十個跟頭沒翻就行。”


    仲夏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照下來,地下的光線是明明暗暗的斑駁。兩匹馬悠然自得地吃草,不遠處一小簇鮮紅的野花開得正好,在風中輕輕地搖曳。


    李若萱湊過來對李安然道,“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這個地方嗎?娘就安葬在這裏,就在湖泊的丁香樹下,我帶你去,反正下午爹爹也要帶你來的!”


    李安然生平第一次,見到了娘的墳。娘的音容早已在他的記憶中褪去,隻剩下想象。


    紫色白色的丁香花,濃鬱的香,小小的墳。


    澄靜的湖麵,動蕩的光影,輕柔的風,蔥蔥鬱鬱的忘憂草。


    若萱很少像現在這樣乖,這樣文靜。


    她領著哥哥在娘的墳前跪下,行禮,對娘說,“娘,我帶著哥哥來看你了。我一出生便死了娘,哥哥一歲時就離開了娘,我們都不記得娘的樣子了,可是,我們都很想念你,會經常來看你的。”


    李安然的眼角有點微微的濕。


    風動,金屬雪亮的寒光穿過紫色的丁香花。


    李安然和若萱正彎腰為母親磕頭,飛刀直刺他的後心。


    他一揚手,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刀在他身後頹然落地,他安靜從容地將那個頭磕完。


    李若萱驚恐地跳起來,叫道,“什麽人!給小姑奶奶我出來!”


    李安然淡聲道,“他已經走了。”彎腰拾起地上的飛刀。


    李若萱湊過來看,她自然什麽也看不懂,問道,“這是誰的暗器,怪怪的樣子。”


    那小刀薄如柳葉,細若娥眉,刀鋒尖銳異常,刀柄處酷似一朵小小的雛菊。李安然道,“剛才那是個女人,還是個年輕的女人。”


    李若萱道,“為什麽?你怎知會是個女人,是因為刀柄上的那朵小花嗎?”


    李安然笑著拍拍她的頭,“不僅僅是因為刀柄上的小花,還是因為氣味。這刀上明顯留下了與主人肌膚相親的氣味,年輕女子的氣味。”


    李若萱伸過頭仔細嗅了嗅,奇怪道,“什麽味道也沒有啊!哥哥,你是不是有很多女朋友,不然怎麽知道是年輕女人的氣味?”


    李安然笑罵道,“你給我閉嘴!”


    李若萱挽著他的胳膊嬉皮笑臉,“哥哥是不是給我找嫂嫂了,回去以後我告訴爹爹,把她接進家來吧!”


    李安然拍她的頭道,“不要胡說!今天這件事不要和爹爹說,爹最近身體不好,知道了會擔心的!”


    李若萱馬上討價還價,“好!我不說,可是你也別再讓我翻那五十個跟頭了。”


    第4章 一夕死


    李若萱對哥哥喜歡崇拜得發狂,不但常常粘在身邊,對李安然還頗有點言聽計從的味道。


    其實收買征服她很簡單,李安然曾背著爹爹帶這個小丫頭去爬了一次山,那座山李若萱很熟悉,在家裏的樓頂上就可以看到,早上偶爾還可以見到山間雲霧繚繞的景觀。可對她來說,那山太過巍峨雄偉了,想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山頂上,一覽壯麗的日出。


    當然那座山是哥哥背她上去,又背她下來的。她伏在哥哥背上,看著哥哥健步如飛,上下自如,便覺得很自豪,很想聽他的話。


    哥哥很溫和,臉上永遠帶著淡淡的明淨的笑。


    哥哥很疼愛她,給她采了山上最甜的野果子,給她摘了峭壁上俏然開放的花,讓她插在房裏的瓶子裏。


    她像是經曆了一次美妙的傳奇,歡天喜地地好幾天莫名其妙地笑。隻要一個時辰見不到哥哥,她就會無聊。


    實在是,原來的李若萱太寂寞了。


    她一出生就沒有娘,爹爹雖然疼她,可是整天在外麵忙,無暇參與她的成長。她身邊隻有一個奶媽,還有大她三歲的曉蓮。


    她要星星,沒人給她月亮。可是她寂寞,那是種源自內心成長的寂寞。


    爹爹總是忙,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她把師父趕跑了,她把酒樓燒掉了,她又和人打架了,其實也不過是想喚回爹爹對自己的注意力。


    可爹爹倒是注意她了,嚴厲地訓斥,她激烈地頂嘴,然後給她狠狠一頓打,然後,還是忙。


    慢慢地,刁蠻暴戾也成了一種習慣。


    可自從李安然回來,這丫頭一下子乖巧起來。見了下人,也會叔叔嬸嬸地問好,然後哼著小調,一蹦一跳輕盈得像隻會飛的小燕子。


    哥哥帶她去河邊樹林裏打野雁,教她鑽木取火,將野雁烤來吃。那是天下,無以倫比的美味。


    煙已散盡,肉已吃完,可她意猶未盡地,瘋瘋癲癲地直想擁抱那堆灰。


    哥哥對她的癲狂不以為意,接近寵溺地拍拍她的小臉,從沒有嚴厲地責怪過一句。


    哥哥好像什麽都懂,知道很多外麵的故事, 很多種動物和植物。


    爹爹讓她做什麽,她偏不想做;可是哥哥讓她做什麽,她很想去做。


    哥哥對她說,一路上大家都說若萱刁蠻任性,胡鬧得簡直把天也捅十來個窟窿,可是他們錯了,我的妹妹很善良,也很乖。


    她聽了,抱住哥哥的脖子道,“哥哥你說我很善良,也很乖?”


    哥哥對她說,“是,很善良,很乖,隻是,外麵的人都不知道罷了。”


    若萱開心地跳起來就往外衝,李安然問她幹什麽去,他邊跑邊道,“我去告訴爹爹去!他也不知道!以後看他還一見我就吹胡子瞪眼,還老是罵我!”


    她太寂寞,而且缺乏讚美。


    大家都以為她是個壞孩子,她不胡鬧,好像就對不起大家。


    可突然有一天,一個人疼愛摸著她的頭,對她說她很善良,很乖。


    李若萱受寵若驚,乖得不能再乖。


    李安然最在那看一個時辰的書,這位一會兒也閑不住的大小姐,竟然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哥哥給她的小人書,認認真真地認書上的字。


    連李長虹都不敢相信,直到他親眼看見那個吵翻天的寶貝女兒真的坐在那裏看書時,還覺得不甚真實。


    真的嗎?若萱這頭張牙舞爪的野豹子,也能乖乖地被馴服?


    李長虹由衷欣慰。


    以詭異奇偉見稱的菲虹山莊,在他毫無保留的指點下,李安然迅速領悟到其中奧秘,加之李若萱不遺餘力地帶領參觀,李安然在菲虹山莊可謂輕車熟路。接下來,要想讓李安然成為真正的少主人,還必須帶他去熟悉一下各處的生意,接觸認識三教九流的人,掌握菲虹山莊真正的命脈。


    那是個陽光燦爛的初秋的下午。李安然陪同父親和二叔從鋪子裏出來,行走在略顯空曠的郊外。遠處是疊翠的山巒,碧藍的秋空幾行歸雁,李長虹頗為高興,對李安然歎息道,“秋高氣爽啊!我很久沒這麽高興了!等過些日子,到了重陽,我們一家人登高遊玩,好好樂一樂,若萱也會開心死的!”


    李安然帶著笑道,“她巴不得天天有人陪她出去玩。”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一下子停住腳,李長虹奇怪道,“安然,怎麽了?”


    李安然站定,靜悄悄地道,“有人來了。”


    李長虹和宋清風狐疑地四處觀望。聽得一個悠緩飄渺的聲音道,“李公子好耳力,李長虹竟然有一個武功這麽好的兒子,我原來,倒是小覷了!”


    話音已落,麵具人從不遠處緩緩走出來,他中等身材,穿著一件很樸素的黑色麻布外衣,手裏拿著一大把半開的純白的牡丹花,他的手像牡丹花一樣白而細膩。


    他的青銅麵具仍舊是十年前那俊美無匹的魅惑的微笑。可是他的人似乎有一種淡淡的低落和憂傷。


    李安然父子背靠背站在一起,麵具人很仔細地望著李安然,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歎息,像是秋蟬鳴叫的最後那微弱的細細的回音。


    他輕輕道,“我來兌現十年前的預言。可是為什麽偏偏你是李長虹的兒子呢?”


    李安然淺淡地笑了。他說,“我們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是嗎?”


    麵具人怔怔地望著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他搖頭歎息道,“若是早些時候認識你,我們或許可以聊一聊。隻是,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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