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揉著小腿一臉委屈:“這次真不是我叫她,她一個人在l市上班,也沒什麽朋友,工作壓力又大,是她看到我發朋友圈,自己跑來的。”小姑娘喝了幾杯又開始話癆:“工資的每一塊錢,都是掉落的一根頭發換來的,媽的,以後也不知去植發錢夠不夠。”漆月提醒:“別學我們說髒話。”“我就要說!媽的媽的媽的!”漆月瞪大頭一眼。“對了,你們知道喻宜之那邊又有新八卦了嗎?你說都是打工人,為什麽人家跟我就是天壤之別?”小姑娘打了個酒嗝:“你們知道c城的山區圖書館項目麽?”大頭茫然搖頭。小姑娘不滿:“讓你不看新聞!”她找了個網頁:“看,這是效果圖,最後就會建成這種好像山壁裏長出來的圖書館,讓山村小學的孩子免費使用。”“我聽我閨蜜說,這個項目就是喻宜之主導的,天天駐紮在現場,艾美雲就等著她幹完這一票回去給她升職呢。”有人問:“她不是快當太子妃了麽?怎麽還往條件這麽艱苦的地方跑?齊盛就沒給她輕鬆一點的項目?”“給了呀。”小愛解釋:“聽我閨蜜說,也給了蘇城蜀城的幾個大項目讓她選,是她自己選了這個,人家有誌氣唄。”這時頭頂的懸掛電視裏,女主播嚴肅的播音腔傳來:“c城連遭大雨,造成山體垮塌,山區在建的圖書館項目發生事故,據現場記者報道,數名人員被掩埋,包括施工工人和監理人員……”有人呆住:“不會這麽巧,這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項目吧?”“那出事的,是喻……”漆月沒等那個熟悉的名字被完整的說出,已經站起來往外衝。心髒瘋了似的狂跳,打了輛車直奔機場。出租車還沒停穩,漆月就拉開車門跳下去,偏偏司機還認識她,想罵又不敢罵,小聲嘀咕:“不活了麽……”漆月落地時應該崴了腳,但一點疼的感覺都沒有。她第一次發現,在濃濃的焦灼之中,主導著她最強烈的情緒,其實是憤怒。還好買到了機票,急匆匆登機,倒免去了她在機場苦等時胡思亂想。近兩小時的航程,她整個人像沉浸在冰冷海麵之下,明明周遭有空氣,卻始終屏著呼吸。快要窒息。c城的天氣真的很糟,電閃雷鳴,飛機落地前盤旋良久。鄰座女孩忍不住拍拍她:“別害怕,飛機不會出什麽事的。”“我沒怕。”“你在掐自己。”漆月這才發現,手指竟被她生生掐出血了,不知用了多大力,她卻依然感覺不到疼。原來她還是怕的。隻不過,她是怕飛機落不了地。終於,飛機放下起落架,降落在跑道上,仍在滑行之時,漆月已經解開安全帶。空姐來攔她,她雙眼紅得像手上被生生掐出的傷痕:“我有急事!”她第一個衝下飛機,出租車司機聽說她要去山區,根本不願意走:“太危險了。”“我出兩千。”“不是錢的事。”“五千,要麽要錢,要麽我搶了你的車,你事後去警察局告我。”司機被她血紅的雙眼嚇住,忽然明白這女孩不是開玩笑。他沉默一下:“我隻能送你到山體外圍。”“可以,快走。”車開出沒多遠,雨又開始下了起來,像一瓢一瓢的水直往擋風玻璃上潑。司機低罵:“這鬼天氣,雨停了不到三個小時又下這麽大,天是破了個窟窿麽!”車開進山區,周圍黑黢黢的山體,像暴雨裏沉默矗立的巨獸。一道悶雷劈過。司機踩刹車:“不能在往前走了,太危險了。”他轉頭問漆月:“你到底有什麽事非要進山?隨時會山體滑坡的,再重要的事,也不用堵上自己的命吧。”漆月不跟他廢話,拉開車門下車,瞬間被大雨淋透。她拚了命往前跑,灌注在臉上的雨水都來不及擦,順著睫毛不斷滾落。山是黑色的,雨是黑色的,路是黑色的,整個世界好像被吞入了黑洞,根本看不到一點光明和希望。她順著山路跑,耳畔悶悶的轟鳴聲,除了雷,還有山上的泥土和碎石進一步滾落。終於眼前出現了一點光亮,鋼架上亮著燈,應該就是正在救援的工地現場。她跑過去,雙腿發軟,感覺渾身的血都被大雨澆到涼透。她胡亂扯住一個戴安全帽的人:“喻、喻總……”雨太大了,掩蓋一切話語聲,那人不耐煩的推開她:“忙著呢,添什麽亂?”那一刻漆月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報應,都是報應。因為她曾讓喻宜之承受這一切,所以老天讓她也承受這一切。她到現在才切身體會到,喻宜之在她決定盤下小酒樓時,在麵對她生命隨時可能會消亡這件事時,內心承受著怎樣的煎熬。她想起她被砍一刀送往醫院時,喻宜之嘴唇是如何蒼白而顫抖。她明白了自己憤怒的源頭:要是喻宜之真敢有什麽事,不負責任的撇下她獨留這世間的話,她也要去端了喻宜之的墳。那一瞬,她忽然明白了七年前,喻宜之為何那樣一走了之。無論喻宜之有沒有其他緣由,最根本的原因,其實是喻宜之在對她生氣,就如她現在對喻宜之生氣一樣。她心急如焚,對著戴安全帽的人吼:“我添什麽亂了?我是問你喻總……”忽然,一隻冰涼的手拉住了她。她驀然回頭,雨裏一陣冷香,已經讓她的心比她的雙眼,更快辨認出了戴白色安全帽的人是喻宜之。“你怎麽在這?”喻宜之聲音裏充滿訝異。漆月一顆幾乎停滯的心重新開始跳動,她不顧一切抱住喻宜之:“你、你……”她舌頭打顫,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喻宜之緩慢而堅定的回抱住她,像是在消化她突然出現這個事實,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像安撫:“月亮,我沒事。”她摟著漆月,暴雨和混亂中隻有她知道,漆月一口狠狠咬在她肩頭,那力度隔著厚厚的外套也能感覺到。好像要確認她是真的,好像要確認她還活著。她輕拍漆月的背,直到有人來匯報:“喻總,有進展了。”漆月暫時放開喻宜之,看喻宜之冷靜的走過去,在現場指揮,運籌帷幄。她呆呆站在後麵看著喻宜之的背影。喻宜之忙完一輪走過來:“還要很久,你先回我宿舍吧。”漆月依然說不出話,隻是搖頭。喻宜之拗不過她,現場已經一頂多餘的安全帽都沒了,她摘下自己頭上那頂扣在漆月頭上。漆月哪兒也不去,就站在一個不妨礙他人工作的角落,死死盯著喻宜之的背影。雨下的那麽大,不停越過安全帽簷砸進她眼底,一片酸澀,可她眼睛都不眨。好像怕一眨眼,喻宜之就會消失不見了一樣。當天邊出現一抹魚肚白的時候,雨終於越來越小,然後停了。救援現場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喻宜之肩膀一頓,馬上跑過去。托賴於現場完善的安全措施,為被掩埋的五個工人和一名監理爭取了生機,集體獲救,沒有意外。當六人被早已等在現場的救護車拖走以後,喻宜之腳步虛浮,往後踉蹌一步。漆月從身後扶住了她。喻宜之衝她笑笑,點點頭,漆月退開一步,聽喻宜之仍保持著頭腦清醒,吩咐左右:“上報集團,嚴查工人私自開工的情況……”各種後續事宜處理完後,現場的人開始撤退。有人過來說:“喻總,我送你回宿舍。”喻宜之攥住漆月手腕:“跟我走。”那人問:“這位是?”喻宜之沒答,隻是強硬的說:“她跟我走。”現場車輛也緊張,漆月和喻宜之一起擠在一輛小麵包車後排,車裏坐的滿滿當當,每個人身上都是酸澀的雨味。山路顛得不行,喻宜之扶住漆月的腰。漆月手挪到車門邊,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緊緊握住喻宜之的指尖。這群人裏隻有喻宜之是住在山裏的,司機放她倆下車,載著其他人向山外駛去。喻宜之滿臉疲憊,走路的時候腿都在打顫,濕漉漉的風衣和頭發上到處都是泥。漆月繞到她身前,俯身,屈膝:“上來,我背你。”喻宜之猶豫。她直接拉過喻宜之的手按在她肩頭。她背著喻宜之:“你是不是瘦了?”輕飄飄的,明明那麽高的個子,背在身上像片羽毛。她寧願喻宜之胖一點,重一點,讓她多一點“喻宜之還在”的實感。喻宜之指指前麵一排破舊的小樓:“我住第二棟。”漆月有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