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直接給她退回來了。“就算當年的利息吧。”漆月收起手機,沒再說什麽。兩人一起到廚房,喻宜之洗菜擇菜,漆月做飯。蘑菇炒肉下鍋,很快肉片收縮打卷,蒜苗一加,爆發出驚人的香氣。喻宜之像隻兔子,很愛吃蘑菇,對著那陣香氣吸吸鼻子:“好了嗎?”漆月:“對別人來說是好了,對你來說還沒,要燒得再軟爛點,對胃才好。”她站在灶前,亂糟糟金發加大濃妝,怎麽看都是誰也不服的渾不吝樣子,這會兒卻扶著鍋揮舞著鍋鏟,無比熟稔。她這輩子就給兩個人做過飯。一個是帶她回家把她養大的奶奶。一個是騙得她好慘的喻宜之。鍋裏差不多了,漆月拿筷子夾起一片蘑菇:“先嚐嚐。”喻宜之張嘴就咬。“你……”來不及了,喻宜之燙到皺眉,漆月扯了張紙巾想讓她吐出來,她卻咽下去了。冷淡的眼底被燙出氤氳水光,看著漆月輕聲:“很好吃。”漆月捏起她下巴:“張嘴!”來不及去倒冰水,隻好趕緊吹了吹。她就沒見過這麽蠢的人,明明被燙了,還硬往嘴裏吞。其實她明白,喻宜之想珍惜的哪是一片蘑菇呢。可若真想珍惜,七年前又為什麽要做那樣的選擇。喻宜之被燙紅的臉漸漸平息,又因另外的作用而再次變紅。她們在普通的廚房裏,在蘑菇炒肉的香氣裏,相抵的雙腳上穿著喻宜之買的同款拖鞋。好像她們還有無數平凡的普通的小日子。明天,後天,大大後天。但漆月不會再給喻宜之機會了。漆月明明白白的說:“你既然七年前撇下我走了,就別動搖,別回頭。”漆月明明白白的說:“這一次,我會忘了你。”等確認喻宜之沒事了,漆月輕輕放開她,拿鍋到水龍頭下洗:“再做個番茄炒蛋,兩分鍾就好,你去盛飯,然後叫奶奶準備吃飯了。”廚房燈光暖黃,其實之前是白熾燈,喻宜之也不知怎麽想的,特意叫物業來換了。打開電飯煲,一股濃鬱的米香,有點溫馨的樣子。漆月炒著菜提醒:“要用飯勺攪一攪,空氣進去了才好吃。”“嗯。”喻宜之低頭攪拌,看一顆顆瑩白的米粒沾在飯勺上。“我不值得。”她說的是漆月給她做飯這件事麽?當然不是。她提醒漆月:“你幫我做老城改造項目,會很麻煩,合同簽了也沒事,我可以想辦法,你不參與進來,我也會想辦法給你和奶奶置換房子。”漆月沒說話,她轉身去看漆月的背影,圍裙鬆垮垮掛在身上,仍是一個沒耐心的人,圍裙腰帶都隨手係得亂七八糟,這會兒已經散了。喻宜之走過去,幫她係好,垂頭,抵在她肩膀上。漆月在一陣油煙味中說:“喻宜之,你別覺得我是對你好,其實我是怕了你。”“你回來,我當然知道是為什麽,我一開始想的也是借著你有求於我這件事,狠狠的折磨你,出了七年前那口惡氣才好。”“但是,我玩不過你,再跟你糾纏下去,到最後受傷的肯定還是我。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沒有弱點,但我有。”廚房沉寂下去,隻有暖黃燈光照著兩人的背影。“什麽弱點?”漆月把炒好的番茄炒蛋起鍋,手指揩過盤子邊的番茄汁,塞進嘴裏嚐嚐,酸出一個自嘲的笑:“我愛過你。”“所以,求你放過我吧。”喻宜之心髒被一隻大手狠狠拿捏的感覺又來了,疼得她倒吸一口氣,從漆月肩上起來快步走回電飯煲邊,盛三碗飯,其中一碗壓實再壓實。喻宜之扶著漆紅玉到餐桌邊坐下,又低頭擺碗筷,黑發從肩上滑落,平時有些冷峻的側臉被頂燈勾勒得溫柔。喻宜之家的燈,從什麽時候開始都變為暖黃?漆月默默收回目光。三人一起吃著晚飯,漆紅玉問起喻宜之工作的事,漆月本以為她會用“老年人不太了解”搪塞過去,沒想到她一句一句解釋得很認真。漆紅玉聽懂了沒有不知道,但漆月聽懂了。她以前覺得做房地產的都是些黑心商,沒想到喻宜之的有些工作還挺有意義,比如建免費的社區圖書館,服務大眾的老年人康養院。而且她覺得喻宜之是真心喜歡建築,那麽冷的一個人,說起這些眼睛在發光。見她對著米飯發愣,喻宜之看了她一眼。漆月對她揚揚那碗米飯,意思是:怎麽這麽多?三碗米飯,隻有她這碗像小山,還壓得紮紮實實的。喻宜之對她吸起兩邊臉頰,好像一個難得的鬼臉,那意思是:你瘦了。漆月低頭勾了下唇角。七年前她們就是這樣,跟漆紅玉一起吃飯時,有些話不好當著長輩講,就總是眉來眼去,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七年過去了,愛變成了恨,又即將變成遺忘,這股默契還在。漆月含著那抹笑低頭扒飯。喻宜之做完這項目的前期設計策劃要多久?三個月?她徹底拒絕了喻宜之,三個月後,喻宜之就該走了。而三個月裏,就算每天給她盛這樣小山似的一碗飯,能把她喂胖多少?足以抵抗今後幾十年的茫茫歲月麽?好傻啊,喻宜之。******吃完飯以後,漆紅玉說有一件舊衣找不到了,大概是搬來喻宜之家時,搬家公司的人收拾漏了。喻宜之:“什麽衣服?我新給您買一件吧。”漆紅玉:“不不,人老了就習慣穿舊衣服,阿月你去給我拿吧。”她悄悄小聲對漆月說:“別讓小喻花錢。”漆月笑:“她現在有錢得很呢。”“再有錢也該省著點花。”漆紅玉說:“你們還有一輩子要過呢,一輩子是很長的。”漆月默了下。站起來:“奶奶,我回去給你拿衣服。”喻宜之拎起包跟在她身後。漆月:“幹嘛?就一件衣服,我騎摩托回去拿了就行。”喻宜之:“我一起吧,萬一有其他東西要拿呢。”漆月坐上喻宜之的保時捷,兩人一路都很沉默。開到那棵大榕樹附近,喻宜之下車後把車鎖上,漆月回頭看一眼那輛在夜色中發光的豪車:“你就這麽隨便停在我們貧民區,我都怕有人把你車劃了。”喻宜之:“不怕,有保險。”是啊,房子、車子、錢,現在對喻宜之都不是問題了。兩人摸黑上樓,樓梯間的燈早就壞了,隻有外麵並不明亮的路燈透進來。卻也能看清,原來是白色的牆壁早已灰黑髒汙,貼滿一層層的小廣告。拐角處的舊自行車和廢紙箱像在那裏生了根,發出腐朽味道。因為無人打掃,階梯上滿是灰塵,沾在喻宜之那死貴死貴的細高跟鞋上。她今天穿一條白色西褲,漆月都替她擔心,褲腳掃在階梯上會變得多麽髒。等到路燈也照不到的地方,漆月打開手機手電,聲線壓低:“我以為,你會永遠不想再回這裏。”曾經喻宜之用過分殘酷的手段,不顧一切從這裏逃離,這裏也該像喻家一樣,變成喻宜之心上一道疤。喻宜之頓了頓:“我也曾經這麽以為。”兩人開門進去,逼仄的小屋還是七年前的模樣。漆月:“你坐一會兒,我去給奶奶找衣服。”走兩步又回頭:“覺得髒站著也行,好久沒打掃了。”她去衣櫃裏翻找,在角落裏找到了漆紅玉口中的那件舊衣。匆匆走回去,瞥到喻宜之坐在她們小房間的舊木板床上。她問:“幹嘛呢?”喻宜之叫她:“過來坐會兒。”“床單好久沒換了。”“知道。”漆月放下漆紅玉的舊衣,在她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