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宮人一想,可不就是嘛:陛下活一天就是一天的皇帝。


    一刻鍾後,嵇東珩便坐著步輦來到慈寧宮外。


    守門的太監見到他,臉都白了。


    嵇東珩就跟在小跑著傳信兒太監身後,不緊不慢地踏入慈寧宮。


    在慈寧宮伺候的人連孤身前來的紀王都攔不住,更別說他這個帶齊侍衛駕臨的皇帝了。


    踏進房門,他就看見太後坐在榻上抹淚,紀王臉色鐵青……他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直言道?,“朕就說朕要是不來,你倆興許就床頭吵床尾和,這事兒稀裏糊塗就過去了。等?朕咽氣,你們再翻臉也不遲。”


    你還別說,紀王真就這麽想的。


    太後聽了這話猛地站起身來,頂著滿臉累,衝著兒子就撲了過去,想要給兒子一耳光,“住口!”


    窩裏反啊這是。


    嵇東珩稍微一個側身,就避過了太後,親眼看著太後摔了個以麵搶地,跟小狐狸吐槽,“委托人冤,但看看讓他養出野心的太後,我又?覺得委托人沒那麽冤了。”


    小狐狸嘻嘻一笑,“等?他蘇醒你好好教他……我不是罵他,他真的是有娘生沒爹養,要不是他的心願還像話,他可是沒資格搖人搖到咱們的。”


    也是。


    嵇東珩以眼神示意,不許宮人上前扶起太後,就眼睜睜地看著掙紮半天沒爬起來的太後,他忍不住歎氣,“太後養尊處優二?十年,連自己站起來都不會了?自以為執政二十年,其實是被架空二?十年……朕思來想去,還是願意讓太後活得明白點。擋路者死,還都是親戚,”他玩味一笑,坐在內侍搬來的椅子上,“王叔你也該活得明白點,你說是吧?”


    紀王瞬間聽進去了,再看著花了臉正死死盯著他的太後,他幽幽一歎,“陛下聖明。”


    他其實真的想等皇帝侄兒死了之後,徹底斬草除根,不僅讓太後因為傷心過度而過世,更讓侄兒的兒子們悉數去陪伴他們的父親,現在想想,他皇兄是不把太後和皇帝這對母女當回事,但他真一口氣把人殺光……退一步說,就算皇兄不理會,對侄兒侄孫下此狠手,他也不好跟宗親重臣們交代。


    想到這裏,紀王看著皇帝侄兒,忽然覺得現在的侄


    兒比他的心腹們說話都更可信。


    於是他輕聲說道:“我媳婦和我的那位心腹幕僚反複勸我必要‘斬草除根,切不可放虎歸山’……”


    嵇東珩笑了,看了眼已經坐在地上的太後,“你能斬草除根別人,憑什麽人家不能斬草除根你啊。”


    紀王又?一次聽進去了,他恍然想起如今的禁軍大將軍跟他媳婦娘家哥哥關係很好……


    草了!


    他心神不定,被猛地跳起來的太後撓了個正著。


    太後的指甲十分尖利,剛才扇了紀王一耳光,現在又是一通亂抓亂撓,紀王在人前多少顧及顏麵,但臉上火辣辣地生疼,他用力一揮臂,太後踉踉蹌蹌幾步後跌坐在地。


    紀王抹了下臉,稍微平複了下心情,才衝著皇帝侄兒拱手致意,“臣先告退。”


    嵇東珩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王叔,別走了朕的老路。朕再廢物,總不能坐視這江山改姓。”


    紀王肅然起敬,片刻後鄭重行禮,“臣記下了。”這才恭敬地走出門去。


    紀王出門,慈寧宮裏一片寂靜。


    嵇東珩特地給太後一點時間讓她好好思量,然而半柱香的功夫過後太後依舊沒回神,他就沒什麽耐心了,“太後,見識到了情郎真心,開心了沒有?”


    太後捂著臉哭了起來,邊哭邊罵,“不要臉!白眼狼!不孝子!”


    心腹嬤嬤和宮女跟兩尊門神一樣守在太後一左一右,從原本的心急如焚到現在心如死灰……


    嵇東珩想說你心腹都比你聰明,你好歹垂簾聽政這麽多年,就真白活了?


    小狐狸咯咯直笑,“珩寶你不要詫異啦,你看不出太後在向你撒嬌嗎?她想要你幫她奪回權柄。”


    嵇東珩承認自己沒想到,被小狐狸提醒後他定睛看向太後,太後還真一副理所應當的“你必須收場”的模樣。


    他緩緩道?出六個字,“老人,地鐵,手機。”


    他做了這麽久任務,什麽樣的人都遇到過,然而就算一言難盡如張氏,如謝大姑娘,人家也是自己的事兒自己做啊!


    嵇東珩就很好奇,再次轉向太後,“不是,太後朕真的想知道,您都想毒死我了,怎麽還能理直氣壯要朕幫你收場?”


    太後也很詫異,“你以前不是一直都


    這樣的嗎?”


    嵇東珩站起身來,抬腳就走。


    太後望著兒子的背影,抹了下淚水,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他不能不管我這個親娘。”


    嬤嬤和宮女們都快瘋了,一時之間不知是先勸太後還是趕緊傳消息出去,讓虞家早作準備。


    嵇東珩走出慈寧宮,讓內侍去叫當值的內廷指揮使——就是大內侍衛們的總頭領。


    如今禁軍大將軍他大概使喚不動,內廷指揮使應該還會聽命辦差,因為換個皇帝,就意味著內廷指揮使也得隨之換人。


    內廷指揮使是個精幹的中年人。


    嵇東珩端詳了一番,就吩咐說,“進慈寧宮,把有?孕在身的美人良人們都找出來,讓她們各歸各位。”再一指手邊站著的女官,“讓她配合你。”


    說完他坐上步輦,回乾清宮去了。


    嵇東珩回到乾清宮,剛好去宮城東邊文淵閣搬折子的太監也回來了——文淵閣也就是內閣辦公所在地,他翻看了兩本折子,那些住在慈寧宮的美人良人就已經帶著各自的東西回她們該回的地方去了。


    他讚了聲:內廷指揮使和女官效率不錯。


    接下來就靜等?紀王和虞家的反應了:他沒有厚此薄彼,給紀王和虞家都燒了把火,不信這兩家人會按兵不動。


    嵇東珩其實想通過翻看折子了解大晉的情況,然後他發現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群臣遞上來的折子都挺敷衍。


    他十分感慨,“就大晉這局麵,難怪劇情中後期會成為‘八王之亂,亂世紅顏’,太後輾轉於藩王之間……”


    小狐狸還沒來得及回答,委托人薑玄昊緩緩睜開了眼睛。


    嵇東珩立即問他,“我就好奇,你媽為什麽……對你這麽理直氣壯?”


    薑玄昊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啊。”


    嵇東珩就更好奇了,“那你為什麽這麽縱然她?”


    薑玄昊半天沒說出話來。


    嵇東珩終於感覺出委托人身上的不對勁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依舊有二更,晚上見~~~~~


    第140章 、被養廢的皇帝4


    嵇東珩原本以為委托人薑玄昊缺愛, 虞太後又pua手?段十分高超,才造成“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太後無盡吸血, 委托人也甘之?如飴”的局麵。


    然而眼見為實, 粗略了解過太後為人, 嵇東珩實在不信她有情感操控皇帝的本事。


    打個不那麽恰當的比方,就算是他老家那邊出生在農村,自小被父母親戚持之?以恒pua,成為任勞任怨扶弟魔的女孩子,如果有機會到城市裏讀書打工, 見過更廣大的世界, 想法或多或少都就會改變。


    薑玄昊再廢, 也是皇帝, 他“見世麵”的機會總不會比上述女孩子還少。


    皇帝身邊有帝師, 還有沒那麽壞心眼的宗親和重臣, 這?麽多人裏總有人擔心“母強子弱”, 在和皇帝接觸時委婉或是直白地提醒他。


    皇帝再對生母感情深,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掙紮和分辨後,通常會做出“恰當”的選擇。偏偏皇帝薑玄昊沒有。


    就算薑玄昊有獨特的癖好, 類似明憲宗朱見深——萬貴妃死了, 明憲宗都沒撐過一年,可人家明憲宗也沒絕後, 也沒因為專寵萬貴妃就不睡其他女人。


    所以嵇東珩很難相信薑玄昊如此“媽寶”,背後沒有貓膩。


    薑玄昊被他問到,那一段時間的怔愣,明顯是腦中一片空白,這?讓他很難不往“心理暗示”這?上麵想。


    嵇東珩又翻了翻劇情, 末尾處虞太後死在了“假死”的丈夫腳邊,她衝著昔日深愛的丈夫伸出了手?。回想她這?一生,實在是一見……誤終身。


    對這個結局嵇東珩不予置評。


    但?根據劇情和親眼所見,他再次確認虞太後沒有掌控薑玄昊情感情緒的能耐,而薑玄昊那個重生過人渣爹很有可能對兒子做了點什麽。


    他甚至感覺薑玄昊他爹不僅僅是重生。打定主意,他耐心等待薑玄昊自己緩過勁兒來。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嵇東珩把書案上的折子看了一小半,薑玄昊終於再次開口,“我不知道怎麽跟你?們說,就想不起來……我就記得要?護著我娘,她辦傻事也要?包容她原諒她。”他所在識海的角落裏,盯著靜靜燃燒的元竟尊說,“好像是我父皇說的。”


    嵇


    東珩說:“慣子如殺子,你?雖然年輕想必也知道這?個道理。你?看看你?娘,你?爹假死撂挑子之?前,可不至於這?麽愚蠢又任性。我也交淺言深一回,你?爹你娘都不是好東西,你?先確認這?一點咱們再聊。”


    薑玄昊果然自閉去了。


    嵇東珩的識海有一定穩固和洗練神魂的效果,所以他有把握委托人一定會徹底醒悟。


    而且他感覺得到委托人薑玄昊並非為了自己有一雙渣爹渣媽而困擾而掙紮,他隻是在氣他自己……如此輕易被掌控被耍弄。


    搞定委托人,嵇東珩再看向一直作陪的貴妃和賢妃,他沒從兩人麵上看到什麽情緒起伏:嗯,收拾完太後,宮務就交給這?兩位了。


    既然考驗完畢,他也挺滿意,就讓二人告退了。


    當多寶閣上西洋座鍾指針指到了九點半,嵇東珩打了個哈欠:委托人的身體孱弱,他早已經習慣。


    收拾一下桌麵,他就準備梳洗更衣睡覺了。


    不過他剛站起來,就有內侍上前勸說,“陛下,藥還沒喝。”


    嵇東珩穿來之後壓根就沒見過太醫,掃了眼這個略有些眼生的內侍,“你?端藥過來吧。”


    內侍很快去而複返,狀似恭敬地端著藥碗前來。


    嵇東珩接過藥碗一問,眉頭微皺,“還給我上毒藥。你?們虞家真的過了。”接下來不用他吩咐,撲上來的侍衛已經把這?內侍死死摁在地上。


    侍衛們可都是糙漢,清秀的內侍以麵搶地,五官都被地磚極得扭曲變形,呼吸都困難起來,更別提發聲喊冤了。


    “送慎刑司裏去,該如何就如何。”嵇東珩也並不關心一個釘子的心路曆程,他比較想盡早抓出“先帝”埋在宮裏的釘子……雖然不用想也知道他不展示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能耐來,宗親勳貴不大可能認真幫他。


    少了個小內侍,乾清宮裏伺候的宮人頓時一片肅然。


    原本還存著點小心思,想一如既往往慈寧宮報信兒的小宮女小太監也偃旗息鼓。


    陛下時日不多,可活一天他就是一天的皇帝。


    現在看來,陛下也看透了,隻怕陛下駕崩的同時也會帶走太後娘娘。那他們還奉承太後做什麽呢。


    這?個時候,虞太後仍


    舊精神奕奕地在自己宮裏砸東西。


    虞家人連夜開起了家庭會議:他們不許謀劃將近二十年,賭上家族全部的“大業”,一朝毀在太後這裏。


    兩位承恩公夫人,分別是太後的老母親和太後的大嫂明天就一起進宮,好好勸勸太後,別再這?樣的時候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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