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佛鎮是有官府的,這風月公子似乎與官府往來甚密,知府大人見了他,也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擺什麽官架子。今日外麵的飛雪下得零碎,偶有幾片從簷下飄入風月樓半開的小窗中,落在地上,化為一點清潤。“小謝,你這兒的生意可是越來越好了。”那女子生得妖媚,如瀑青絲隻用一條紅繩係住,隨意地垂在腰上。她站在窗前,身上裹了一件白狐裘衣,勾著酒壺仰頭飲了一口,眯著一雙桃花眼看了過來,“酒卻越來越不好喝了。”風月公子姓謝,無人知道他叫什麽,酒商們喚他謝老板,江湖人尊稱他一個謝公子,至於那個打趣他酒不好喝的江湖朋友夜離雀,總是膽大妄為地直呼他“小謝”。也隻有夜離雀一人如此稱他。謝公子溫柔地拿起另一壺酒,極是文雅地斟上一盞,“夜姐姐不妨嚐嚐這盞。”夜離雀鼻翼微動,這三年來,她飲過無數美酒,謝公子倒出的這一盞,她離得老遠便聞到了那醉人的酒香味。“這酒可不便宜吧?”夜離雀放下了手中那壺,走近謝公子,拿起酒盞並不急著喝下。謝公子仰頭看她,笑意溫潤,“我這兒的酒你隨便飲,我分文不取。”換做旁人,謝公子可是要錙銖必較的。夜離雀隻淺嚐了一口,眉心便蹙了起來。謝公子認真問道:“還不好喝?”“酒好喝,可傷口也疼。”夜離雀說著,放下了酒盞,將衣袖一捋,露出了纏著紗布的手臂,“你給我上了什麽傷藥,蟄得好疼。”謝公子白了她一眼,“你昨晚傷成那樣,不用這最好的傷藥,你還能站在這兒喝酒?”說完,他聲音略微沉下,“好端端的為何要擅闖天佛門?他們那玲瓏柵的威力,也虧得是你,否則,哪裏還有命回來?”夜離雀竟是往桌上一坐,雙腿微蕩,一雙紅靴子一蕩一蕩地,“自然是去辦正事的。”“魍魎城的買賣?”謝公子好奇問道。夜離雀搖頭,“一個承諾。”謝公子心緒複雜,“揚威鏢局之事,其實與你無關。”“我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夜離雀不會讓自己一直陷在這種悶悶的情緒之中,她嘴角一勾,冷嗤道:“明明漪漪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不知會我一聲,害我大江南北地找了好久。”謝公子隻覺冤枉,“我哪兒知道她在天佛門中?”“念在昨晚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你我扯平了。”夜離雀拿起酒盞,一飲而盡,心情似乎突然雀躍了起來。謝公子話中有話,“你我扯得平麽?”“得!我可不要你以身相許。”夜離雀最怕他深情款款地望著自己,“當年不過是路見不平,順手收拾幾個該死之人罷了。”謝公子啞笑,“讓一個魍魎城殺手路見不平,倒是我的幸事了。”“當我的酒肉朋友不好麽?”夜離雀再一次劃出了界限,“我這人身後隨時跟著索命的小鬼,說不定哪日就橫屍路邊,等著你給我收屍了。”“呸!”謝公子難得地不注意儀容,“人說禍害遺千年,你給本公子好好活著!”“承您吉言!”夜離雀從桌上跳下,勾起那半壺沒喝完的酒,走近窗邊,望向風月樓外,笑道,“你也是心眼不好,把風月樓開在人家藥鋪對麵。”謝公子微微昂頭,“本公子高興!”“這話我愛聽!”夜離雀讚許完小謝,目光忽地一凝,落在了一個執傘走至妙手藥鋪門前的天佛門姑娘身上。沈漪抖了抖傘上的落雪,將紙傘收攏擱在了門邊,便盈盈走了進去。夜離雀喃喃自語,“不好好練武養兔子,跑來藥鋪做什麽?”難道昨晚還是凍到那隻小兔子了?謝公子疑聲問道:“你說誰呢?”“我家漪漪。”夜離雀倒是答得幹脆。謝公子徐徐道:“天佛門是妙手藥鋪的常客,她來藥鋪取藥也是尋常事。”“可不是什麽尋常事。”夜離雀很快便發現了跟在沈漪身後的三名菩提將,這幾日脫去了平日穿的玄色袈裟,扮作了尋常江湖過客。可夜離雀是殺手出身,眼力與記憶力都好,其中一名菩提將她昨晚是見過的。那時她踩中了玲瓏柵,驚動了當值的他,隻回眸一眼,她便記下了他的模樣。“何處不尋常?”謝公子轉動木輪,湊近了夜離雀。夜離雀示意謝公子看向那邊三人,“若是天佛門真的那麽看重漪漪,從無回客棧到天佛門,這一路上應該有菩提將暗中保護。”“沒有麽?”謝公子反問。夜離雀點頭,“若不是我,他們三個一定回不來了。”眸光沉下,她細想這三人跟著沈漪究竟有什麽目的。“想那麽多作甚?捉進來一問便清楚了。”謝公子輕笑提議。夜離雀饒有興致地喝了一口酒,“妙極!”謝公子得意地拍了三下巴掌,便有人在門外回應,“少主請吩咐。”“剛才有個天佛門的姑娘進了藥鋪,等她出來,給本公子拐進來。”說完,謝公子對著夜離雀眨了下眼,“小心些,可別傷著我們夜姐姐的心肝妹妹了。”夜離雀笑而不語。且說沈漪進了藥鋪後,便直接去了掌櫃的那邊,“秦掌櫃,師父命我來此取她先前置辦的藥材。”“沈姑娘稍待,我這就給你取來。”秦掌櫃是個約莫六十的老頭,他素來和藹,天佛門的弟子幾乎都認得。沈漪等了一會兒,便瞧見秦掌櫃拿了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出來。“就一個?”沈漪原先還想,若是藥材多,她就先清點好了擱在這兒,出去雇輛馬車來運回師門。秦掌櫃點點頭,“就一支百年紫參。”沈漪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可一時半會兒也琢磨不出來,便隻好收下這隻參盒,拜別了秦掌櫃,走出了藥鋪。她在藥鋪門前站了一會兒,拿傘之時似是又想到了什麽,當即折返了回去。“秦掌櫃,你這兒什麽傷藥最好,治外傷的那種。”秦掌櫃笑著給沈漪拿了一盒上好的金瘡藥,“就這個,路過天佛鎮的江湖人,總喜歡在我這兒買上一盒。此藥療效甚好,隻須塗上三日,傷口必定愈合。”“我買了。”沈漪拿出錢袋,“多少錢?”秦掌櫃擺擺手,笑道:“天佛門經常照顧小店生意,這盒金瘡藥就送給沈姑娘你了。”沈漪認真道:“不成的!一事歸一事。”此藥也不是給自己買的,說著,她便摸出一粒碎銀子,放在了櫃台上,“謝謝秦掌櫃。”秦掌櫃急道:“多啦!”“那便給我兩盒。”沈漪想,那人總是冒險,多送她一盒也好。她冒險潛入天佛門,隻為了送她一隻兔子,她應該還她點什麽,才算是不虧不欠。“也好。”秦掌櫃很快又給沈漪拿了一盒來。沈漪將兩盒金瘡藥與參盒一並收好,裝起錢袋後,再次走出藥鋪,拿起紙傘撐開,剛往前走了兩步,便撞上了一個嬌豔姑娘。“抱歉。”沈漪先行致歉,卻被這娘子順勢勾了手,她不由得大急,反腕一震,這個嬌豔姑娘是掙開了,可另一邊又來了一個嬌豔姑娘勾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姑娘別怕,我們風月樓近日新釀了一種美酒,今日開壇,選中了姑娘嚐這開壇的第一盞。”嬌豔姑娘含笑說完,兩人便推搡著沈漪往風月樓的大門行去。沈漪大驚,急道:“我還有正事要辦!二位姑娘,還是換個人嚐酒吧!”“這可不成!公子說,今日街上隨緣點一人,點的就是你,就算你們掌門公子在,也不會拂了我家公子的意。”這嬌豔姑娘直接切中要害。沈漪是知道的,風月樓裏有位惹不得的謝公子,掌門公子叮囑過,若是見著謝公子了,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莫要失了禮數。她拗不過兩名嬌豔姑娘,隻得依著兩人左右挽著,沿著樓梯上了二樓,來到了謝公子的房外。“公子,嚐酒的姑娘來了。”沈漪心中忐忑,隻想著喝完說兩句誇讚的話便走。“進來吧。”謝公子的聲音溫潤,甚是好聽。嬌豔姑娘們推開了房門,沈漪的視線隻在謝公子身上停了片刻,很快便挪到了那個熟悉的人身上。“是你?!”“噓。”夜離雀對著她比了個手勢,笑意溫暖。她站在窗邊,外間的雪光映照在她的身上,褪去她往日的那身紅裳,今日穿了一身雪裘,明淨地像是另一個人。沈漪微怔,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夜……”“砰!”謝公子給沈漪身後的兩名姑娘遞了個眼色,不等她說完,那兩名姑娘便將房門關嚴了。夜離雀提壺喝了一口酒,笑道:“怎的?一夜未見,就把本姑娘忘得一幹二淨了?”沈漪回過神來,莫名地覺得臉頰有些發燙,她別過臉去,懶得看她那張“麵目可憎”的臉,先恭敬地對著謝公子拱手一拜,“天佛門沈漪,見過謝公子。”“夜姐姐,人家可比你懂禮數多了。”謝公子揶揄道。夜離雀似笑非笑,“小謝,你可以出去看生意了。”謝公子白了一眼夜離雀,“真沒良心。”他嘟囔一句,竟是聽話地打開房門,推著木輪出了房間,回頭提醒道:“別說太久,菩提將會起疑的。”“知道啦。”夜離雀走了過來,將房門重新關好,慵懶地靠在了門上,笑問道,“小兔子生病了?”作者有話要說:更文~夜姐姐又登場啦~第13章 結聯盟沈漪沒有回答夜離雀的話,她快步走近夜離雀,二話不說,便將扯開了夜離雀的領子,瞧見底下纏有紗布,藥味又撲鼻而來,想來傷口都是好好收拾過的。夜離雀玩味地挑了挑眉,“誰教你這樣輕薄人的?也不知憐香惜……”“閉嘴!”沈漪鬆了手,隻匆匆給她拉扯了一下領子,便低頭拿了一盒金瘡藥出來,往她掌心一塞,警告道:“不準再擅自潛入天佛門!”話音落下,瞧見夜離雀那不當回事的模樣,忍不住揪住了她的領口,“夜離雀,你聽見沒有!”夜離雀微微昂頭,故意歎了一口氣,“本姑娘向來吃軟不吃硬,旁人越凶著讓我如何,我便不如何。”“你!”沈漪也見識過她的陰晴不定性子,斂去七分凶色,將語氣柔和了下來,“你擅闖天佛門,已經驚動了掌門公子,你再強闖天佛門,隻怕難以全身而退。”這一次,夜離雀當回事了,可她那嫵媚的笑意讓沈漪的臉頰更燒了,“你還笑!”夜離雀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來,“你舍不得我死,我高興,自然便笑了。”“胡說八道!我是怕失了阿姐的下落……”沈漪的聲音漸小,她明明該是理直氣壯的,可說到後麵幾個字,她竟有幾分心虛。她也不知是在惱夜離雀,還是在惱自己,索性鬆了夜離雀的領口,背過身去,“管你信不信!”夜離雀的氣息忽然刮過她的耳翼,沈漪驚忙閃至一邊,警惕道:“妖女!你想做什麽?”“你猜?”夜離雀氣定神閑地在桌邊坐下,放下了手中的金瘡藥,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正欲喝下,便被沈漪扣住了手腕。沈漪一把奪下她的酒盞,正色看她,“有傷還喝酒!你真不要命了?!”夜離雀杵著腦袋,眸光複雜地望著她,“你阿姐也這樣說我,可不喝酒,我真的會死。”說著,依樣畫葫蘆地也說了一句,“管你信不信。”沈漪聽她提及阿姐,衝口問道:“阿姐到底在哪裏?”“機緣未到,不可說。”夜離雀輕笑一聲,隻輕輕一彈,沈漪隻覺吃痛,不得不鬆了她的手腕。夜離雀輕啟朱唇,極是舒緩地抿了一口酒。咽下這口酒後,她貪嘴似的舔了一下嘴角上殘餘的酒汁,轉眸看向沈漪時,笑意比方才濃烈了許多,“你先告訴我,回去跟師門交代了什麽,他們怎會派了菩薩將暗中‘保護’你?”沈漪怔了一下,“有菩薩將保護我?”“嗯。”夜離雀點頭,“若不是好奇這個,我為何讓小謝把你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