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嘉真長公主就是一陣失態的爆笑,直接把三皇子他們笑懵了。


    唯一能跟上她思緒的洪文心情十分複雜:


    他竟然被一個五歲孩子體諒了……


    這就離譜!


    韓德和謝蘊對視一眼,笑道:“這就是了。”


    “哪兒是了?”洪文滿頭霧水。


    謝蘊隻是吃菜,眼見著洪文快急眼了才說:“你去東北之前,陛下可是攔著公主不叫她往前去的,也就是送行那日才略鬆了口。可眼下雖未應承你尚公主的事,可卻再不對長公主行動加以阻攔,你自己細想想。”


    洪文失笑,“我還以為你要說出什麽至理名言,這個我自然領情,可總這麽著也不是事兒。”


    他也知道隆源帝應該不討厭自己,不然也不會放任幾位皇子公主與自己親近,但……你倒是同意啊!


    有時他甚至會生出某種滑稽可笑,甚至大不敬的念頭:自己就像民間蒙眼拉磨的驢,而嘉真長公主就是吊在他眼前的大蘋果。


    呸呸呸,什麽大蘋果,長公主就算是蘋果,那也必然是天下最甘美可愛的蘋果!


    他鬱悶的表情逗笑了謝蘊三人。


    笑了一個回合之後,謝蘊才擺擺手,“我倒覺得陛下此舉大有深意。”


    洪文一愣,下意識看看韓德,見他也是若有所思,再看看馮勇,後者立刻連連擺手,苦笑道:“洪大人就饒了我吧,我素來不長於這個。”


    他就是個帶兵打仗的貨,叫他琢磨人心,還是窺探聖意,這不要了命了嘛!


    洪文摸了摸下巴,突然起身給謝蘊倒酒,“您請!”、


    謝蘊失笑,故意擺出一副大爺樣,往後靠在大圈椅裏笑道:“沒得說,再叫幾聲好的。”


    這還得寸進尺了?洪文磨牙,丟下酒壺就撲過去掐他脖子,一副要拚命的架勢。


    韓德和馮勇笑得打顫,一左一右上前把人拉住了,又摸著炸起來的滿頭呆毛加以安撫。


    “你也別總逗他,”韓德笑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保準進了這耳朵再不出這嘴,還怕走漏了風聲不成?”


    馮勇也道:“我娘的命都是洪太醫救的,哪怕叫我去死也沒二話!”


    洪文就拿眼睛剜謝蘊,氣呼呼的樣子頗似雨後蛤//蟆,看得謝蘊又是一陣大笑。


    “罷罷罷,算我的錯。”眼見洪文又要炸毛,謝蘊這才擺手笑道,“這一來麽,陛下確實不舍得長公主是真。若下了賜婚的旨意,少不得要馬上操辦起來,偏長公主一色嫁妝都是齊備的,公主府也修得差不多,最遲明年就要大婚,自此挪出去居住。到時候就算與娘家再親近,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日日相見,所以就連太後都沒催。”


    其餘三人就都點頭。


    但凡誰家不是窮得吃不起飯,有個好女孩兒都是這樣,能多留一日是一日。


    舍不得啊,是真舍不得。


    “二來麽,”謝蘊臉上的戲謔慢慢褪去,整個人也跟著正經起來,“不怕我說句大不敬的話,隻怕來日得登大寶的人選就在三五兩位之間,如今你跟長公主看著是榮寵萬千,可將來如何尚未可知……”


    洪文心頭一顫,張了張嘴,沒說話。


    雖然他總是抱怨隆源帝耍弄自己,可心裏也明白,對方就是因為看重和親近才會有此舉動,甚至許多皇家血脈的人都不如他跟隆源帝親昵。


    隻是這來日的事,他不信。


    誰知謝蘊就跟他肚子裏的蛔蟲似的,“我知道你不信,這事兒說來也有些傷人心。”


    洪文就小聲嘟囔,“知道還說。”


    “我隻拿你當親兄弟才說,”謝蘊掐著他的脖子晃了晃,歎道,“你還沒成家,有些事不懂,這人一旦成了家啊,就跟以前不一樣了。哪怕有心經營,難免也要偏向,來日那幾位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小家,王妃、孩子一大串,一顆心怕不要分開八瓣,再不能像如今這樣專注了。”


    韓德和馮勇都深以為然。


    倒不是說他們娶了媳婦忘了娘,或是忘了舊友,隻是人隻有一顆心,原本的親朋好友就安排得密密麻麻,如今又要塞進來媳婦孩子,每人所得份額自然要減少。


    況且成了家就有了自己的小窩,自然要為將來打算……


    “如今在位的是長公主的親哥哥,後宮做主的是她親娘,自然是頭一份兒尊貴,可下一位呢?不過是侄兒,人家難不成沒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兒子女兒?哪怕從情分上說也就靠了後……”謝蘊平靜道,“兒時的情分是經不起消磨的,你又是個外人,更難說。但陛下此舉就不同了,如今你們結下半師之誼,哪怕為了做麵兒呢,來日也能有個好結果。”


    而且上書房中不光有皇子,還有數位權貴之後,等到他們長大,必然能瓜分相當一部分朝堂權勢。再加上他們背後的勢力,便如一張細細密密的龐大關係網,哪怕來日長公主和駙馬真的跟新皇鬧翻,有那些孩子在旁邊,也能轉圜一二。


    所以與其說隆源帝為洪文考慮,倒不如說他眼下所做的一切更多地還是為了自己的妹妹。他也在賭,賭洪文對嘉真長公主是出自一片真心,哪怕將來自己死了,妹妹和侄兒疏遠了,可隻要有駙馬這一層帝師的關係在,妹妹也依舊能過得舒心順意。


    謝蘊從小在大家族裏長大,見多了勾心鬥角世事險惡,考慮問題自然更深遠,或者說更陰暗一點。


    因他知道洪文是個好的,這才有了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若換做旁人是斷然不會的。


    洪文聽罷,久久不語,謝蘊等人也不去擾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洪文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多謝提醒。”


    謝蘊笑了笑,才要開口,卻聽他又一字一句道:“不過我也想賭一回,我賭他們都是好孩子。”


    年輕的太醫仰著頭,仍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灑滿金色陽光,明亮的眼中滿是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六公主:唉。小洪大人真可憐,若我不讓他舉高高是不是要餓死……


    洪文:……多謝公主體諒!


    哈哈哈,今天是兩更了,第二更大概在下午四點,麽麽噠!哼唧,這麽著,求個留言不過分吧?


    第九十六章


    應文武百官的要求, 宮中自八月十三開始連辦三天鑒寶會,各家皆可送自己引以為豪的物件參加,也是同樂的意思。


    其中不乏寶石做的奇樹、金絲攢的麒麟、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整片玉璧借色打磨而成的屏風等稀世珍寶,當真令人大開眼界。若論價值, 琥珀魚骨實在上不得台麵, 但這些卻都不如它稀罕,反倒引來最多的人去看。


    按規矩, 七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帶家屬入內參觀, 洪文覺得有趣, 本想帶洪崖一起來玩,誰知洪崖卻懶懶的,“珠玉寶器有什麽稀罕?且不說之前給你的那些,早年我也常往幾國邊境去, 什麽珍珠琉璃白玉磚還少見了?就是燦燦的金礦也進過, 你自去便是,不必理會我。”


    說這話時, 他正躺在大葡萄架下, 腦袋枕著左臂,右手伸長了去撥弄上方垂下來的沉甸甸的葡萄串。


    這是何青亭自己栽種的葡萄,雖於技藝不大精通,掛果也晚一些, 但顆顆碩大十分喜人。


    在他看來, 這一嘟嚕一嘟嚕的紫色葡萄馬上就要熟了,想來必然酸甜可口,可比什麽鑒寶會有吸引力的多。


    洪文沉默半晌,突然嘴巴有些酸酸的。


    這應該不是炫耀吧,啊?


    稍後洪文心情複雜地進了宮, 發現嘉真長公主正在湖心亭中眾星拱月般的坐著,身邊圍了一圈兒誥命貴婦,眉宇間已經隱隱有些不耐。


    禦花園西麵有一道水門,由此引入護城河水打造宮中湖泊,原本燥熱的空氣自湖麵掠過,再吹到人臉上就有些水潤的沁涼。


    中秋佳節來臨,湖中荷花早就敗了,湖麵越加開闊,岸邊高柳聳立翠色蔥蔥,隨風舞動時頗有幾分嫋娜之態,令人心曠神怡。


    且為了應景,岸邊燈柱上都懸掛玉兔、明月樣式的新鮮走馬燈,隨風吹動煞是有趣。


    可這樣的風景嘉真長公主已經看了十多年,再有意思也早膩味了。她撚一把玉兔搗藥的蘇繡菱花團扇,手指不住纏著下頭的流蘇玩,嘴裏有一句沒一句應著那些命婦的話,心想真是無趣,若那人在……嗯?


    她無意中一抬眼,愕然發現有一人正自湖麵拱橋穿梭而來,團扇後唇邊梨渦就現了出來。


    見嘉真長公主起身,眾命婦才要跟隨,卻見這位嬌客率先開口道:“本宮且去更衣,諸位自便。”


    更衣在這樣的場合下有多重含義,原本大家還暗自揣測,忐忑是否是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麽,惹得這位貴主不快,這才提前離席,卻忽聽有人輕笑出聲,指著遠處樹蔭下道:“原來是這麽回事……”


    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嘉真長公主正跟一個年輕男子有說有笑。也不知來人說了句什麽,竟惹得她花枝亂顫,輕羅小扇輕輕往他肩上磕了下。


    眾誥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彼此的眼底看到揶揄:


    嗨,怪道坐不住,感情是情郎來啦!


    “……怪悶人的,”嘉真長公主語氣中不自覺帶了點嬌嗔,胡亂扇風道,“做什麽鑒寶會,我看大半都是炫耀,也沒什麽趣兒。”


    洪文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八寶香囊,“天氣悶熱,公主當心中了暑氣。”


    那香囊以煙紫色打底,邊緣掐著灰色牙子,看著很是高貴大方,嘉真長公主雙眼一亮,忙接過來把玩,“呦,真是你自己做的?”


    她本不過隨口一說,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天,他竟都還記得。


    裏麵大約裝了藥材,湊近了就能聞到一股混雜著生澀藥氣的幽幽冷香,入喉清涼,果然使人神清氣爽。


    洪文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有兩年沒弄了,難免生疏,做廢了好幾個,不然早得了。”


    都說由奢返簡難,這話當真不假,早年他們師徒二人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一應縫補都是他來,那叫一個熟練。可進京才幾年呀,竟就生疏至此。


    “這已很難得啦!”嘉真長公主歡喜非常,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著,又瞄了洪文一眼,“這還是頭回有人親手做東西給我。”


    她貴為長公主之尊,下頭進上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就連最常見的一條手帕都不是俗物,但卻從未像這隻粗糙荷包一樣叫她愉快。


    “公主若喜歡,我年年做就是了,也不值什麽。”洪文望著她笑道。


    他是不在乎什麽男人不動針線的爛習俗的,隻要長公主高興,他做什麽不行呢?


    嘉真長公主抿嘴兒一樂,果然解了自己身上的蟾宮折桂香囊,才要遞給青雁保管,想了下,手在半道轉了個向。


    洪文微怔,忙伸手去接,兩人的指尖在香囊底下一碰即散,酥酥麻麻的。


    也不是沒有過更放肆的接觸,可偏偏每一次都叫人激動難耐……嘉真長公主被燙著似的縮回手指,看洪文麻溜兒掛上自己先前的香囊,眉眼彎彎,也低頭擺弄兩下新得的,無盡歡喜,“可好不好看?”


    洪文認真打量,“東西不怎樣,單看配在什麽人身上。”


    嘉真長公主桃腮泛赤,有點害羞又有點高興,“偏你油嘴滑舌的……”


    洪文正色道:“天地良心,微臣句句發自肺腑。”


    正好一陣風吹來,萬千柳絲飄飄蕩蕩,洪文順手抓住一枝,“不如我再編個小籃子給公主玩如何?”


    嘉真長公主心中歡喜,嘴上卻道:“誰沒見過籃子不成?”


    洪文略一思索,“也罷。”


    說完,就掐下兩根嫩柳枝,一邊琢磨一邊編造起來。


    嘉真長公主看得有趣,不自覺湊過去,兩人幾乎頭挨著頭,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得到。


    洪文手頭動作一頓,微微側臉看了眼,就見她清澈的眼底滿是自己的影子,不覺心頭一片柔軟。


    覺察到他的注視,嘉真長公主也望過來,臉蛋紅紅的,低聲道:“看什麽……”


    說著,也覺得自己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有些不妥,便往後退了一點。


    溫熱的呼吸在短暫的交纏之後迅速分開,兩人對視一眼,甜蜜之餘難掩遺憾。


    若得餘生都這樣就好了……


    日頭漸漸升高,明亮的陽光傾瀉在湖麵上,映出波光粼粼一大片,好似誰家碎銀都揉碎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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