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連連點頭,“正是,老丈,您可知道她去哪裏了?”


    磨刀匠笑嗬嗬指了指東邊,“順著走到頭,拐過去第三間就是了。”


    洪文大喜,拉著何元橋一陣狂奔,過去之後老遠就見好些人排隊。


    他吸了吸鼻子,十分陶醉,“是了,就是熟悉的五香油餅味兒。”


    何元橋捧腹大笑,無奈道:“你啊你,統共就這點出息了。”


    洪文跑過去排隊,聞言正色道:“你不懂。”


    固然別處也有油餅,可這餅卻是一個曾經走投無路的女人生生辟出來的一點活路,自然又與別處的不同。


    一年多不見,春蘭還是那樣利索模樣,挽著袖子紮著包頭,忙得熱火朝天。


    她已雇傭了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兩人都熱得滿臉油汗,可油煙籠罩下的眼睛卻亮的驚人。


    原本洪文老老實實在後麵排隊,不料中途春蘭出來擦汗透氣,抬頭就瞧見他,先是一愣,死盯著看了許久才喜極而泣,“是洪太醫?!”


    洪文笑嗬嗬點頭,朝她招了招手,“是呀,今兒剛回來。”


    春蘭撿起衣襟抹了抹眼角,才要上前拉他進去,看見自己滿手油花後又縮回去,紅著眼睛不好意思道:“瞧我這髒兮兮的,別弄髒了您的官袍。”


    說著,就朝裏頭喊:“春芽兒,快包十個油餅送出來,要熱的!”


    那小姑娘脆生生應了,果然快手快腳包了十個餅送出來。


    洪文不肯要,春蘭硬要給,正你推我讓時,就聽排隊的食客抱怨起來,“做官的也來跟咱們搶這個……”


    大麵上謙讓這些官老爺們也就罷了,你們咋還連幾個油餅都不放過!


    過分了啊!


    何元橋有些尷尬,才要拉著洪文跑,卻見春蘭叉著腰罵道:“少放你娘的屁了,這是老娘願意給!你們當他是誰,這位就是年前在東北替老百姓治瘟疫的洪文洪太醫!他年紀輕輕九死一生跑了幾個月,連命都不要了,民間多少人給他立長生牌,日夜供奉,老娘送他幾個餅怎麽了?”


    洪文聽得麵紅耳赤,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不過本分而已……”


    以前做的時候不覺得,現在被春蘭當眾叫嚷出來,總覺臊得慌。


    春蘭是個大嗓門的潑辣媳婦,一口氣喊完,半條街都安靜了。


    何元橋隱約覺得不妙,下一刻,就見街麵上炸了。


    無數人齊刷刷往這裏看來,做菜的也不做了,吃飯的也不吃了,都死盯著洪文瞅,偶有幾個不明就裏的連他也捎帶上。


    嚇得何元橋拚命搖頭,一邊往外退一邊指著洪文喊道:“是他,是他,我隻是路過的!”


    洪文:“……”


    我可去你的吧!


    “老天爺,這就是那個在世華佗?!”


    “嘖嘖,比我兒子都小,竟有這樣的本事。”


    “了不得,可算見了真人,洪太醫,這雞您拿去吃!”


    “對對對,還有我家新鹵的大豬頭,您也拿一隻去!”


    “豬頭算什麽,我家做的上好肥羊肉,都煮的稀爛,您住哪兒?我們送上門去!”


    春蘭一時嘴快,喊完後也覺得不妙,忙用力張開雙臂將洪文護在身後,扯著嗓子急道:“別擠別擠!”


    可百姓們哪裏會聽!


    有的是真心敬重,有的是圖一時稀罕,你推我搡,都跟聞到血腥味兒的蚊子似的,呼啦啦湧過來。


    洪文都他娘的嚇傻了,吱哇亂叫,“哎呀大娘別推,大哥大哥有話好說,你別這麽看我……哎呀誰掐我屁股!”


    眾人一陣哄笑,見洪文麵善又沒架子,身上頓時又多出來十多隻手。


    “誰掉的錢?!”


    眼見洪文就要失陷,忽聽人群外何元橋撕心裂肺地喊起來,又捧著剛從對麵店鋪兌換出來的三吊錢用力往空中一灑。


    眾人本能地抬頭去看,但見金燦燦的銅板在空中翻轉,不斷折射出耀眼的光,傾盆大雨一樣劈頭蓋臉打在他們身上。


    “哎呀娘咧,真有錢!”


    “別踩,是我的!”


    剛還圍觀英雄的百姓瞬間去了大半,何元橋瞅準時機鑽入人群,拽著洪文的後脖領子就往外拖,還嫌他跑得慢。


    洪文踉蹌了幾步,一張臉憋得通紅,“咳,你鬆,鬆手!”


    勒死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祿朝追星現場,論偶像實力派洪太醫的漫漫“逃亡路”……


    第九十三章


    洪文和何元橋狼狽逃回家, 何家人都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他們披頭散發的樣子震驚了。


    老太太張了張嘴,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這,這是半路遭搶了嗎?”


    問明白原委之後,眾人都是啼笑皆非, 催著兩人去洗澡換衣裳。


    等煥然一新出來, 洪崖也回來了,一看他們就拍著膝蓋哈哈大笑, 非常沒有同情心。


    洪文沒好氣地用屁股撞了他一個趔趄, “師父你去哪兒了?陛下還問呢。”


    洪崖被撞得一張椅子三條腿兒高高翹起, 可他藝高人膽大,愣是用僅剩的一條穩住了,得意洋洋道:“出城轉了圈,打了幾隻兔子。”


    可惜這個時節的兔子都褪毛過夏天, 薄得要命, 不然還能多幾張皮子。


    洪文和何元橋就往廚房那邊看,後者還道:“今年雨水勤, 草木也旺, 也不知哪兒來了幾窩兔子,瘋了似的下崽兒,城外土路上全都是坑,都是它們造作的。這兩個月都不知陷了多少馬車、崴了多少人的腳了, 真是夠嗆……”


    洪崖點頭道:“可不是麽, 本來我還沒這個意思,誰知看見一群人正拿著枯草往兔子洞裏放煙,就跟著弄了一回,不大功夫就拎了一串兒!”


    隻要水草管夠,兔子一年就能生七/八/九十胎, 一胎就能生好幾個,然後半年上下那些小兔子就又能再生更小的……兔子一旦多了,草不夠吃就會去啃莊稼,老百姓也叫苦不迭。


    台司衙門外出巡邏的衙役們沒少崴了人和馬,為此還特意出台告示,鼓勵百姓們去捉兔子。


    尋常百姓收入有限,一年也不大見肉,抓兔子既能吃肉又能攢皮子,所以就都去。短短半月下來,情況已經大為好轉。


    老太太笑道:“已經叫人做上啦,天熱沒胃口,正好弄個麻辣兔丁開胃,多吃些飯。”


    何青亭搖晃著蒲扇道:“難得他們家來,今晚也沒有大事,倒是可以淺酌兩杯。”


    洪文聽了直擺手,“萬公公說有點事,保不齊今兒就來,我就算了吧。”


    眾人手頭的活計齊齊一停,異口同聲道:“別是賜婚的旨意吧?”


    洪文瞬間變成蔫黃瓜。


    何元橋噗嗤就笑了,“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洪文把隆源帝逃跑的事情一說,何青亭也有些無言以對,“真有他的……”


    老太太笑道:“這才是心疼自家姑娘的做法,好孩子,你也不必著急,如今情義有了,大義也有了,宮裏最多磨你幾天,絕不會有變故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洪文鬆了口氣,“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話音未落,就見何青亭眯著眼睛看過來,他趕緊改口,“咱家裏有二寶,自然更加穩妥。”


    何青亭哼了聲,老臉上頗為得意。


    小孩子見風就長,才一年多不見,平平安安就大了一圈,洪文再想同時抱倆已經有些勉強。


    平平就問:“什麽賜婚呀?洪叔叔你要娶媳婦兒了嗎?”


    安安小聲問:“什麽是娶媳婦兒?”


    平平瞅她,“你咋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是,就是一塊兒過日子唄,還要生小娃娃。”


    安安在一群大人的笑聲中慢慢睜大眼睛,想了半日才詫異道:“洪叔叔要生小娃娃啦?”


    說著,就去扒拉他,“哪兒呢?”


    眾人笑得越發厲害,洪文將她抱起來,捏捏小肉手,“這活兒我可做不來,得是你們未來嬸嬸才做得。”


    嗨,這麽久沒見宮裏的幾位皇子公主了,還怪想的。


    安安繼續追問:“誰是我嬸嬸?”


    何元橋摸了摸她的小辮子,“你未來嬸嬸可了不得,趕明兒見了就知道。”


    若真論及血統出身,嘉真長公主可算如今大祿朝最尊貴的女郎,沒有之一。


    平平扒著他的肩膀直蹦高,繼續問些童言童語:“為什麽要趕明兒?今兒趕不上嗎?”


    “臭小子快下來,熱死了。”何元橋給撞了個趔趄,反手拍了拍他肉嘟嘟的屁股,“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多沉?”


    平平蹬了蹬腿兒,大嚷不公平,“洪叔叔都抱著妹妹,你還是我爹呢,連背一背都不樂意!”


    何元橋就衝洪文翻白眼,“聽聽,都是你慣的。”


    晚上的主菜是麻辣兔丁,另有釀苦瓜、清炒萵筍、醬茄子幾樣時蔬,額外還有一人一碗加了黃瓜絲的雞絲涼麵,酸爽開胃。


    夏天熱,傍晚外麵已經涼下來,屋裏卻還悶著,飯桌就擺在院子裏。家裏不缺大夫,院落四角都點了親手調配的驅蚊蟲的草香,雖然花木成片,愣是一隻蚊蟲都沒有。


    頭頂可以透過茂密的葡萄架仰望星河明月,習習涼風伴著誰家的夜來香吹來,說不出的愜意。


    何青亭頗有興致,抱了瓶珍藏的紹興酒出來,還沒倒上呢,萬生就帶著聖旨來了。


    “呦,諸位開席夠早的,雜家緊趕慢趕,竟趕了個正好。”


    眾人就都邀請萬生入席,後者婉拒,當場宣讀聖旨。


    套話自不必多說,洪文卻有些傻眼,“讓我去上書房講課?!”


    萬生笑著把聖旨遞過來,“別急呀,陛下的意思是,諸位皇子和伴讀來日都是國之棟梁,總不能兩眼一抹黑,也該聽聽人世艱難。若要找人做這個,舍您其誰呀?您隻需每日上午去講一個時辰,下午該幹嘛幹嘛,並不耽擱。”


    洪文明白了,幽幽道:“合著我拿一份俸祿幹兩份活?”


    萬生:“……”


    真要這麽說,倒也行……


    這不是能者多勞嘛?


    自古以來,您見過誰跟皇帝講究俸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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