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次日一大早,平郡王府就送進來兩大車東西,說是平郡王特意指名送給嘉真長公主和五皇子的謝禮,至於究竟謝什麽,他沒說。


    而那被謝的兩邊也未退回,顯然是發生了什麽隻有這三者才知道的事情。


    洪文跟大家一樣,簡直好奇死了!


    正好又趕上臘月初一給嘉真長公主請平安脈,他顧不得許多,破天荒頭一次主動請纓。


    剛進長公主的宮門,就聽裏麵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嘉真長公主的笑聲低而脆,洪文一下就聽出來了。


    “公主,掛這兒好不好?”


    “哎呀,顏色不大對付,我看還是放到裏間好。”


    “可裏間不就看不著了嗎?”


    洪文進去時,幾個宮女正對著一幅畫嘰嘰喳喳議論著,而嘉真長公主則坐在暖炕上翻書,時不時插一句,氣氛安逸極了。


    宮人稟報太醫到了,眾人齊刷刷回頭一瞧,青雁就笑了,“呦,說起來,小洪太醫還是頭一回過來給公主診脈呢。”


    說著,又去看嘉真長公主。


    嘉真長公主似乎也愣了下,順手就把看了一上午的書放下了。


    “洪太醫請坐。”


    洪文行禮,“不敢。”


    因在家中,嘉真長公主並未盛裝打扮,隻隨意穿了套淺藍色提花錦繡風景的棉袍,頭上隻有一支羊脂玉簪,如雪皓腕上籠了一對鏤空梅花玉鐲,很是清雅。


    洪文忍不住又偷看一眼。


    誰知這一下偏就讓青雁瞧見了,她抿嘴兒一樂,叫底下的小宮女上茶果。


    剛才頭腦一熱就搶這來了,可現在到了宮中洪文才像是回過神來似的,又拘束起來。


    這,這是人家姑娘家的閨房呀!


    隻是這麽一想,臉上就熱辣辣的。


    嘉真長公主伸過手腕,洪文又想看又不敢看,倒把自己憋出滿頭大汗。


    他忍不住唾棄起自己來。


    身為醫者,如此心神不定,真是該死!


    就聽上首一聲輕笑,嘉真長公主語帶笑意道:“小洪太醫臉上怎麽紅了?可是熱的?”


    不點破倒也罷了,一點破,洪文臉上頓時哄的一下開了鍋。


    不過他素來是個果決的人,被戳破之後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當即點頭,正色道:“早起穿的多了些,方才走得急,難免有些熱。”


    嘉真長公主忍笑,“既如此,你先歇歇。”


    洪文鬆了口氣,還真就先收回手,正襟危坐起來。


    他現在心不靜,確實得等會兒。


    冷不防看到幾個宮女手中的油畫,洪文眼前一亮,“保羅把畫兒送過來了?”


    嘉真長公主點頭,忽想起來什麽,“我記得你升遷宴上,他也送了你一張。”


    洪文笑著點頭,伸手比劃了下,“是呢,這麽大小。”


    他們都有。


    簡單說了兩句話之後,洪文告一聲罪,重新開始把脈,跟來的吏目在後頭記錄。


    任誰看了這副情景也要感慨幾句,想不久前這位小洪太醫也不過跟著旁人記錄的,可如今竟一躍成了本朝最年輕的太醫……


    “公主身體很好,想來時常鍛煉,”洪文也替她高興,“日後也不必拘束了,想吃什麽就吃,想玩什麽就玩,就是要心裏痛快了身子才能一直好呢。”


    嘉真長公主點頭,“有勞。”


    脈診完了,洪文也該走了,可也不知怎的,他自己很有點拔不動腿,嘉真長公主也遲遲沒說出送客的話。


    兩人幹巴巴一坐一站空耗著,誰也沒主動開口。


    他們不說話,一邊的宮女也不敢出聲。


    一時間,宮中竟安靜的落針可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安靜才被窗台上一隻振翅飛來的麻雀打破了。


    眾人都下意識抬頭望去,就見一隻灰突突毛球也似的麻雀正立在窗框上,扭著脖子梳理羽毛。


    洪文的視線卻被上方那吊著泥塑大福娃的柳枝籃子吸引住了。


    他忍不住轉過臉來看嘉真長公主。


    而對方順著他點視線瞄了一眼,俏臉上迅速爬上一抹殷紅。


    “青雁!”嘉真長公主忽出聲道,“我之前就說那籃子早就幹枯了,怎的還掛在哪裏?本宮不提醒,你們越發懶怠了。”


    青雁啞然,才要開口,卻聽洪文笑道:“公主何須動怒?正好微臣也要走了,不如一並帶了出去扔了,也省的多跑一趟。”


    嘉真長公主豎起柳眉,睜圓杏眼,“呸,誰許你扔?”


    洪文忍笑,“想是微臣聽岔了,方才聽公主說不許掛著呢。”


    嘉真長公主臉上紅暈越深,迅速別開眼,“脈也診完了,你怎麽還不走!”


    洪文背起藥箱,一本正經道:“公主不開金口,微臣不敢擅自離去。”


    這話倒又把嘉真長公主逗樂了。


    她斜眼瞅著他,微微揚起下巴,非常矜持地點了點頭,“行了,你退下吧。”


    洪文配合著收斂表情,規規矩矩行禮告退,“是。”


    轉身出門,兩人都背對著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我想去把那個柳枝編的籃子扔了……


    ps,小洪太醫,你還記得自己是搶著過來幹嘛的嗎?


    第四十九章


    臘月初八這日, 上書房的白先生上了折子,說自家老妻舊病複發,近來十分難受,鬥膽想求個太醫去瞧瞧。


    隆源帝素來對他敬重有加, 聽了這話忙親自慰問一番, 又直接指了洪文過去,並親口囑咐道:“務必用心, 需每日向朕回明進度, 定要至痊愈方可。”


    稍後又補充道:“若病情嚴重, 立刻著人回報,你也不必著急回太醫署複命,先留下照料病人……”


    因前段時間替白老先生治療陳年骨病,洪文倒也時常往他家去, 沒少吃了人家的飯。都說吃人嘴短, 少不得要報答一二,況且白老太太又是個極其隨和慈祥的人, 因此聽說她犯病, 洪文很是憂心,主動問起她的症狀。


    白先生就道:“也是老毛病了,如今上了年紀,越發嚴重。別的倒也罷了, 隻是愛出虛汗, 夜間尤甚,一宿衣裳都要換個三兩遍,哪裏睡得著?又時常心慌氣短,偶然鄰家雞叫,她就要跟著打哆嗦。”


    冬日天短, 睡不著尤其難受。老妻是跟他一起苦過來的,夫妻二人感情十分深厚,如今看她日日消瘦,白先生恨不得這病一起長在自己身上才好。


    聽他這麽一說,洪文心裏就大致有譜了,忙出言安慰道:“若我猜得不錯,老夫人不是什麽大毛病,略吃幾服藥調理調理就好啦,您不必過分擔憂。”


    白先生欣喜道:“果然如此?”


    洪文笑著點頭,“自然是的。”


    白先生素日也是個老成持重的端方君子,但眼下涉及到發妻的身體,竟也亂了分寸,此時見洪文胸有成竹,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馬車路過朱雀大街時,他還特意叫停了,一邊下車一邊對洪文和隨行的吏目致歉,“她最愛這家的驢打滾,偏脾胃弱吃了不大消化,我便每三日給她略稱兩塊解解饞。勞煩兩位稍後,我去去就回。”


    洪文笑道,“您隻管去。”


    隨行的吏目程斌也讚道:“賢伉儷真是情深義厚。”


    兩人就見白先生溜達達進了點心鋪子,也不必主動開口,立時就有相熟的小夥計幫忙稱了幾塊驢打滾奉上。


    老妻的病有著落,白先生心情大好,笑著跟他道謝,拎著拳頭大小的小紙包出來,全程不過幾息工夫。


    果然是“去去就回”。


    洪文忽然覺得白先生眉眼含笑穿越人群走回來的這一幕很動人。


    他早已須發皆白,若按世俗常理說,哪兒還有什麽情愛?不過兩人守著過日子罷了。可他稍顯渾濁的眼底卻分明還像個年輕的小夥子一樣,隨時湧動著雖不算熾熱,但持久纏綿的愛意。


    且這份愛意中絲毫看不見敷衍,他不光牽掛老妻的身體,還時刻關注對方的內心,留神她愛吃什麽……


    稍後馬車到了白家,白先生率先走下去,拎著那一小包驢打滾滿心歡喜地往裏走,“我買了點心回來。”


    簡直像個迫不及待向戀人示好的毛頭小子。


    門簾子一動,一位同樣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走了出來,欣喜道:“真好,我去煮茶。”


    她已明顯上了年紀,容色也因病情折磨稍顯黯淡,可她的眼睛竟十分明亮,仿佛有被揉碎的星星灑落其中,不斷閃動著快活而雀躍的光。


    簡直,簡直就像個小姑娘呀!


    頭一回來的程斌愣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可隻是這麽看著就覺仿佛有股無形的溫情默默流動,令他心生向往。


    洪文早已看過許多遍,可每次都覺得很好看,見程斌呆呆的,不由笑道:“是不是覺得活著實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程斌點頭,覺得這話實在說到自己心坎裏,“是。”


    多好呀。


    白夫人已經看見洪文,親熱地過來拉著他噓寒問暖,又叫人煮熱熱的牛乳茶,還特意吩咐用加一點幹茉莉花,“這樣喝完茶嘴巴裏也香香的呀!”


    又對程斌道:“大冷天的勞煩你們走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快進來暖和暖和。”


    說罷,一手拉著洪文,一手拉著他就往裏走。


    程斌瞪大了眼睛,一張臉都因為無措而迅速漲紅。


    洪文仿佛早有所料,從另一邊探過腦袋來對他狡黠一笑。


    京城大不宜居,白先生又不是個愛排場的人,所以小院兒並不大,但打理得非常整潔。


    圍著牆一圈兒都是高大健壯的月季花叢,雖然現在冰封千裏,但它們的枝幹仍倔強地高揚,不難想象來年會多麽生機勃勃。


    牆角甚至還有一架秋千呀。


    程斌迷迷糊糊地想,應該是小孫子孫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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