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引著五皇子笑鬧片刻才告退,臨走前,五皇子還巴巴兒抱著球送出來,空著的小手扒著門框道:“再來呀。”


    洪文:“……是。”


    道理雖不錯,可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因天氣轉暖,宮人們的裝束也都換了,從原來秋冬季的墨綠、鴉青、深褐等老成顏色換為天青、柳綠和橘黃等,料子薄了不少,走起來袍角翻飛,遠遠望去竟也有幾分別樣的美感。


    洪文邊走邊看,結果走了幾步覺得不大對勁,猛地一轉身,就發現一驚慌失措的瘦小身影嗖地藏到拐角後。


    嗯?


    大白天的,在宮中被跟蹤了?


    他繼續前行,過了會兒,背後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等又過了一個拐角時,洪文再次回頭,那個身影又躲了起來。


    嘖。


    洪文忽然來了興致,躡手躡腳退回拐角的另一麵,然後故意踩著地麵發出一串由重及輕的腳步聲,營造出漸行漸遠的效果。


    再然後,他就對上拐角後麵冒出來的一顆豆芽菜。


    兩人大眼瞪小眼。


    洪文咧了咧嘴,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


    三皇子沒想到對方會玩這一手,登時被嚇了一哆嗦,回過神後小臉兒漲得通紅,瘋狂後退中左腳踩右腳把自己成功絆倒,“哎呦”一聲摔了個大屁股蹲兒。


    洪文揚了揚眉毛,才要開口問安,卻見小朋友忽然炸毛,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大聲道:“我才沒有跟著你!”


    如果眼中沒有瘋狂閃爍著心虛的光,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洪文:“……”


    話說殿下,您這不打自招的本事究竟哪兒來的?


    見他不做聲,三皇子背在身後的兩隻小手緊張地搓來搓去,又補了一句,“順路而已!”


    鬼曉得他一個正在讀書的皇子是怎麽順從後宮通往六部衙門的路。


    “行,您說啥就是啥,”洪文失笑,不跟這頭別扭的小倔驢繼續鬥嘴,而是朝他招招手,又指了指自己放在地上的藥箱,“崴腳了吧?過來坐下我瞧瞧。”


    三皇子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腳踝,白襪下麵正隱隱作痛。


    他抿了抿嘴,眼眶微微有點泛紅,覺得既羞恥又委屈。


    他又給別人添麻煩了……


    “小屁孩兒家家的,”見他久久不動彈,洪文嘟囔一句,幹脆直接把人提起來按下,又三下兩下拽掉鞋襪,“疼不疼?”


    三皇子傻乎乎的看著對方,呆呆的點了頭,回神後又趕緊搖頭。


    洪文失笑,忽然往他腳底板撓了幾下。


    三皇子立刻把自己扭曲成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嗷嗷叫著笑出眼淚。


    看到洪文臉上的笑意後,三皇子趕緊重新正襟危坐,憋得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羞惱和控訴。


    嘿,這才有點小孩子的鮮活氣。


    不過逗孩子跟擼貓一樣,也要講究技巧和適可而止,不然一次逗狠了,很可能日後都不給你玩了。


    洪文捏著三皇子的小腳丫,輕輕轉了幾圈,又依次按過腳踝附近的幾處要害,“疼不疼?這樣呢?”


    金色的陽光暖融融的,曬得人昏昏欲睡,雖然腳踝有點痛,但三皇子卻品出來一點神奇的滿足和幸福。


    真好。


    “沒有大礙,”洪文檢查完了,笑道,“抻著筋了,今晚可能會有點腫,不過你年紀小,恢複得快,好吃好睡三兩天就沒事了。”


    三皇子飛快地挪開視線,故作鎮定地哦了聲,露出來的耳垂紅通通的。


    他,他才沒有偷看哩!


    洪文失笑,拉著他站起來,自己先把藥箱帶子掛到脖子上,然後又衝著三皇子蹲下去,拍了拍自己的後背,“上來吧。”


    三皇子瞪圓了眼睛,就聽那人又道:“瞞著旁人偷跑出來的吧?崴了腳怎麽走,上來吧。”


    真要說起來,這位小洪吏目的脊背並不算寬闊,也不夠厚實,趴在上麵甚至能感受到衣服下麵凸起的脊骨,但三皇子卻覺得,天下再也沒有比這裏更令人安心的所在了。


    陽光把醬色的吏目官袍曬得暖烘烘,三皇子側著臉貼在上麵,能清晰地聞到混合著皂角味的淡淡藥香,稍稍有點苦澀。


    “洪大人,”洪文忽聽背後一陣蚊嚶似的輕語,“若來日父皇有了別的弟弟,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洪文驚訝道:“怎麽會這麽想?”


    三皇子悶悶道:“我就是知道。”


    他本就沒有母妃,容易被人忽視,如今宮中又進了秀女……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那些年輕的女孩子們是要給父皇生弟弟妹妹的。


    這個問題實在困擾他許久,偏又不知該向誰訴說,正好方才經過寧壽宮門口,瞧見洪文的背影,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來。


    這個問題實在要命,洪文本不欲回答,可隱約感覺到背上一點濕意,又難免心軟。


    他在心中唾棄著自己的爛好心,認真想了會兒才道:“殿下是陛下的長子,天生一段父子親情,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變的。將來的事太過遙遠,微臣人微言輕,並不敢說什麽,隻是殿下,微臣覺得,大抵天下的父親總會希望孩子健康長大,成長為有用之才吧?”


    三皇子年紀雖小,可天生心思敏感,遠比同齡人要成熟,單純敷衍回避非但不會令他解開心結,反而會加重心病。


    倒不如實話實說。


    良久,三皇子帶著鼻音道:“你跟旁人說的不一樣。”


    “哦?”


    “他們都說不會的,我是父皇的兒子,父皇一定會喜歡我,可我知道他們在撒謊。”


    五根手指還有長短呢,更何況人心本就是偏的。


    沉默片刻之後,三皇子又道:“你的話實在不如他們動聽。”


    洪文失笑,“那殿下以為如何?”


    三皇子在他背上蹭了蹭臉,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洪文笑道:“殿下,微臣給您哼一段民謠吧?”


    “西邊的白沙河呀,在雨裏翻滾著浪花;


    東邊的小娃娃呀,騎著竹馬笑哈哈……”


    走過的地方太多,連洪文自己都忘了這是哪裏的民謠,偶爾還會跑調忘詞,但合著迎麵吹來的微風旭陽,竟十分愜意。


    透過枝葉的陽光在地上漏下斑駁的光點,隨著微風忽明忽暗。


    洪文背著孩子往前走,搖搖擺擺的動作跟民謠匯成奇異的韻律。


    搖晃著,搖晃著,三皇子被頭頂的日頭曬得昏昏欲睡,仿佛到了夢中的大河上,乘著一葉孤舟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  洪文:我,太醫署大夫,兼職兒童身心健康專家,就是這麽物美價廉……


    ps,如果你們去我專欄,就會發現又特喵的冒出來一個新預收坑,對,我知道我有罪,但並非我花心,隻是博愛啊同誌們!


    最近看了好多遍《紅樓夢》,我竟然又突然想寫紅樓同人……啊啊啊《紅樓夢》真的經典啊,常看常新曆久彌新……嗷嗷我要寫!憋不住了!下個月就開,忍不住了!其餘的都讓一讓讓一讓……


    第十五章


    有了選秀當日的交情,洪文就跟黃吏目交際起來,偶爾也在一處說笑探討。


    黃吏目一直沒絕了當媒人的念頭,經常生硬地扯話頭,從今天日頭真好拐到自家侄女蕙質蘭心……


    這日黃吏目笑眯眯捧了個食盒過來,裏頭滿滿當當一大排潔白的長片,“雲片糕吃不吃?”


    他祖籍江蘇,夫人是當地一家有名的糕點鋪子的千金,從小習得一手好技藝,經常做各色江南點心讓丈夫帶著吃。


    “雲片糕?”洪文瞧了眼,細膩如雪、潔白似雲,果然可愛。


    他先去洗了手才小心地撚起一片,看它在空中撲簌簌抖動。


    入手輕柔而有韌性,入口細膩綿軟,唇齒間都是糯米、豬油和芝麻等的渾厚香氣。


    是一種很踏實沉穩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他身邊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


    說也奇怪,一群人啥也不幹,就這麽圍著看他吧嗒吧嗒吃得香甜,竟有種詭異的滿足感!


    有兩個白發蒼蒼的老太醫滿臉懷念,“年輕真好啊……”


    現在他們隨便吃點什麽就鬧肚子。


    又和藹的拍拍洪文的肩膀,“能吃就多吃點,你的時間不多啦。”


    洪文:“……”


    這話怎麽聽著不對呢?


    “好吃吧?”黃吏目樂嗬嗬道。


    洪文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嫂夫人真是好手藝。”


    黃吏目抄著袖子一挑眉,“我侄女做的。”


    洪文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頓覺半口雲片糕不上不下噎在嗓子眼裏,竟忽然打起嗝來,一個接一個,眼見著停不下了。


    幾位太醫一拍巴掌,七嘴八舌道:“呃逆,想必你是嚇著了,吃得又急,導致肺胃之氣上逆,還需降氣才好。”


    “來來來,這個老夫擅長!讓讓,都讓讓!”


    “哎,還是我來,我祖傳的按摩指法連太後她老人家都誇讚過的……”


    黃吏目也有點犯嘀咕,真嚇著了?


    莫非真是自己太心急?


    洪文搶先一步抖開自己的針囊,“嗝,我嗝,我自己來!嗝!”


    眾人都是一愣,嗨,忘了這小子自己就是個大夫啦!


    止嗝的方法不少,但洪文這嗝來得又急又快又深,嗝一下五髒六腑都牽動著,整個人都難受得快蹦起來了,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


    他取出兩隻金針噴了烈酒,又往火上烤了烤,放涼之後幹脆利落地往左右眉頭的攢竹穴上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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