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組的劉子威已經采集了機械實操教室激光切割機上的指紋,以及外院行政樓東側防盜門、所有北側辦公室的鑰匙之上的指紋。這麽多年, 鑰匙反複使用, 其上就算留下了李欣或耿健的指紋, 也早就被磨掉了,專案組根本不抱希望。但是激光切割機上查出指紋,可能還存在希望。劉子威把指紋帶回省廳, 去與當年采集過的嫌疑人指紋進行比對。盡管當年學生會五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但為了以防萬一, 他們的指紋和dna都有留存, 這也為現在查案提供了便利。收到消息後, 張誌毅很快就向上匯報, 並得到了出差批準。大家開始準備行李,這次也不確定會去多久,但想來不會超過3天。張誌毅開始和洪安當地的警方進行聯係,做一些先期的安排。陸念文和許雲白中午默默在房間裏收拾行李,二人依舊無話。此時她們的心思倒也不在私人的事情上,而是不斷在回憶之前和陳晨之間的對話。他分明知道夏莉莉有人身危險,但他沒有當一回事,這也就罷了。在夏莉莉遇害之後,他為了明哲保身,也不將其中隱情向警方透露,致使警方偏離查案方向,案件陷入僵局。眼見案件被定性為流竄犯作案,他認為自己徹底撇清幹係之後,立刻去考公上岸。直至13年後,警方再起此案調查,他才將當年隱情吐露,美其名曰全力配合警方調查,給受害者家屬一個交代。人到底是有多麽的自私,才能做到這一步?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人若自私達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就成了一種極為可怕的人。陳晨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他的精致利己主義,已然達到了極致。為了追求效率,等領導批準後,當天下午3點鍾,張誌毅、李東越、陸念文和許雲白四人便驅車出差了。開車的是張誌毅,陸念文沒有出車。穎姐沒有加入此次出差,她被委派了別的任務,就是加入酈學明組,對李欣做外圍調查。配合酈學明對李欣進行犯罪心理評估和側寫,以期找到其他的突破方向。李東越是洪安本地人,他此次出差還兼了向導的工作任務,所以安排坐在了副駕。張誌毅先開車,等進入洪安市區後,由熟悉道路的李東越來駕車。陸念文和許雲白坐在了後排。陸念文透過車窗拍了張照片,然後給照片配了一句:【周五下午出發去洪安,又一個加班的周末。】接著,發了朋友圈。如此,免得再一個一個告知親朋自己出差了。結果沒幾秒鍾,孫雅盛的消息突然來了,陸念文一邊腹誹著:這家夥一定在摸魚玩手機,不然怎麽會這麽快看到我的朋友圈,一邊點開了她的對話框。孫雅盛發了個伏地跪拜的表情,委委屈屈地發了一句:【我對不起你】的文字。什麽啊?陸念文一臉迷惑,回了三個問號。等了好一會兒,孫雅盛才回複了一段文字:【念念,你冷靜點,千萬控製住情緒,答應我不要發火好嗎?】【你幹什麽了?】陸念文心頭一沉,隱隱感到不妙。【昨晚許雲白突然問我你的事,我沒忍住,向她暗示了一下你前女友的事,暗示得……還挺明顯的。我想她應該猜到你的性向,還有你曾有過女友了。】陸念文腦子裏嗡的一下,強行忍住了扭頭去看身側許雲白的衝動,然後打了一連串的問號發過去。【你別急,我把聊天記錄發給你看……】孫雅盛打字快到飛起,一段一段地把她昨晚和許雲白的聊天記錄全都發了出來,大量的語音她都轉換成了文字,功課倒是做得很足。陸念文蹙著眉細細地把聊天記錄全都看完了,心都涼了半截。因為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當著許雲白的麵,向穎姐承認過自己有過戀愛對象,許雲白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前女友就是那個被她救下的女大學生了。shit……她的櫃門怎麽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拆了?所以這就是許雲白一直疏遠自己的原因嗎?因為什麽?是因為厭惡自己是女同?不對……許雲白明明說過她並不在乎性向的問題,她確實不是那種恐同的人。那麽是因為什麽?是因為自己沒有當麵和她說過父親犧牲的事,反倒和一個不大熟悉的吳辰麗說了,所以她感到了不平衡?是這個原因嗎?如果是,那就意味著許雲白很在乎,她很希望自己和她當麵談父親的事。是因為她和自己說了高中被霸淩的事,自己卻沒有當麵和她說父親犧牲的事,所以不平衡嗎?啊……多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了。陸念文感到無比的懊惱,不是她不想和許雲白談這件事……隻是在她和吳辰麗說這件事前,她一直就沒找到好的機會和許雲白提這件事。那天許雲白把霸淩的事和自己說過後,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好好安慰她,也沒想過要用父親犧牲的事作為互訴人生隱私的交換呀。而且這本來就是兩碼事,怎麽能混為一談呢?她之所以會和吳辰麗說父親犧牲的事,是因為吳辰麗當時是自殺未遂的狀態,她已然失去了對生的希望,陸念文隻能把父親犧牲的事搬出來,用真正的死亡去震撼吳辰麗,讓她共情,好讓她聽勸說。她也沒想到這個事兒,竟然會促使許雲白私下裏向孫雅盛打聽自己以前的事,而孫雅盛這個嘴上沒個把門的,竟然全抖出去了!真是不能和她急了!陸念文抬起左手抓住自己的短發,弓起身來死死盯著手機,禁不住歎了口氣。惹得一旁的許雲白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好像情緒不大對勁。完了完了,本以為小心使得萬年船,一點一點試探許雲白,就不會翻車。哪曉得千小心萬小心,卻突然惹得人家心理不平衡,不僅如此,連自家櫃門都被拆掉了。這該怎麽辦?被懊惱籠罩的陸念文一頭烏雲,滿麵愁容。【對!不!起!念念,真的對不起!許雲白是不是生氣了?我提心吊膽了一整天,都不敢聯係你,也不敢聯係她。你跟我說一下,你們倆怎麽樣了?我真的負罪感很強啊。】孫雅盛還在不停地發消息。【她……算了,我回來後再和你說吧,總之情況不大妙。我來處理,你別煩了。】陸念文有氣無力地打字回複道。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去責備孫雅盛毫無意義,陸念文是個很實際的人,她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補救這件事。孫雅盛發了個【大哭】的表情。陸念文氣不打一處來,幹脆退出了微信,收起手機,抱起雙臂,將頭靠向窗邊,閉目思索對策。許雲白看向她隱去另一側的麵龐,慶幸此時外界天光很亮,車窗無倒影,陸念文發現不了自己在看她。半晌,她轉回頭來,垂首望著自己交扣在腿上的雙手十指,微微抿唇,委屈心傷與不安彷徨在啃噬折磨著她的心靈。我是不是太過分了,是不是該以平常心對待?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對自己有意見的。可是許雲白做不到,她做不到一下就轉換情緒,突然變得像是個沒事人一般。她隻能嚐試調整自己的狀態,盡量壓製著內心翻滾的情緒暗流……她閉了一下眼,深呼吸了一下。她昨晚幾乎一夜未睡,腦海裏情緒翻滾,直到今日都渾渾噩噩。也就剛剛乘車放空的那段時間,她才有時間理一理思緒,分析一下自己這沒來由的強烈負麵情緒。昨晚和孫雅盛聊完後,首先襲擊許雲白的是驚愕。不是因為她意識到陸念文是彎的,其實她對此早有預感。而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陸念文曾經和別人談過戀愛這個事實,這個事實帶給她別樣的衝擊。女大學生,大一暑假打工被騙,懵懂未知,彷徨無助。一個可靠的警察姐姐,將她從樓頂救下,緊緊抱著她,帶領她走出黑暗,讓女孩就此芳心暗許,兩人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她們可能擁抱,牽手,接吻……隻是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許雲白心裏就酸澀無比,難以忍受。該死……她努力眨了眨泛酸的眼眶,心頭翻滾的情緒讓她不知所措。許雲白很不幸,至今未嚐戀愛之滋味。她也是人,內心暗處自然會很不平衡,這是人之常情。但這倒不是她最在乎的,有一個想法如同病毒一般在她心頭滋染開來,如何也揮之不去。她不禁要想,陸念文是不是有什麽助人情結,是不是總會對受害者特別的溫柔?吳辰麗是她救下的,她不惜把自己平日裏不願提起的父親犧牲的事拿出來和她說,安撫對方;她的前女友也是她救的,那一回陸念文甚至直接和對方在一起了。那麽我呢?我算什麽?許雲白不是木頭,她能感受到陸念文對她超越一般友誼的言行,她也能意識到陸念文可能對自己有好感。但是現在,她卻開始懷疑了。難道是因為自己身上有什麽受害者氣質,才會吸引陸念文嗎?尤其是,在自己將霸淩的事和她說了之後,她對自己的感情好像更濃烈了,以至於難以掩飾,每分每秒都滲透出來,都能感知到。她一度沉醉於這種關懷之中,可如今她卻在懷疑陸念文隻是出於同情才會對她如此。她……也許隻是助人情結又犯了,才會這般對自己好。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罷了。是,她就是對陸念文有好感,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這個人……她就是正義與陽光的代名詞,許雲白本身就對這樣的人很沒有抵抗力,更何況她還成熟、聰明、強大,外形氣質都很符合許雲白的審美。許雲白見她第一眼時,就覺得她真是個漂亮得發光的人。她有些自卑地不大敢和她說話,總覺得自己和她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隨著她一點一點靠近自己,許雲白發現她的目光總是黏在自己身上,總是會找自己說話,會跟自己在一起行動,會邀請自己去她家吃飯,甚至願意在還不很熟的情況下幫自己應付相親局,全程默默陪伴在暗處,就像個隱秘的守護者。她關心自己的一切,噓寒問暖,溫柔體貼,將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伴隨著內心逐漸地確認她對自己的特殊,許雲白的欣喜也在一點一點地積累,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這種美妙的感覺。可是到頭來……這一切其實都與愛情無關嗎?她其實可以對誰都這樣,但凡是個受害者,她都會這般嗎?她感到不甘,也感到屈辱。她自尊心極強,也因此敏感易被傷害。所有的這些想法匯集在一起,籠罩在她心頭,讓她難過極了。罷了,她還是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她逐漸閉鎖已經緩緩敞開的心防,再退回安全的界限之內,忘卻這段難以啟齒的感情,她就老老實實和她做同事就好,不要再冒險去踏出那危險的界限了。反正專案組總會走到頭,她們總會分道揚鑣的。想到此處,忽而一滴淚水從眼瞼滴落在右手手背上。許雲白驚了一跳,忙用左手蓋住淚滴,側過頭去,也靠向車窗,與陸念文盡量拉開距離。她咬唇,苦苦壓抑哭聲,以發遮麵,默然流淚。作者有話說:作為社恐的小白,她對待感情的狀態必然敏感、自卑、容易往壞的方向去考慮,所以一旦受了點刺激,就會立刻套上保護層,把自己保護起來。老陸實慘,出櫃出得猝不及防。今天稍早點發,因為我也很慘,一會兒要出去加班到晚上10點,摸不到電腦。【暴風哭泣】感謝在2022-07-03 16:41:40~2022-07-05 16:02: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第四十七章 “不要再對我說謝謝了,不然我會生氣的,真的。”洪安是上洛省最北端的城市, 被紫陽山、伏天嶺、金雞山包圍了北、西、南三麵,東麵臨大淵湖,生態良好, 風水極佳。可惜, 生態環境好的另一麵,意味著這裏與外界的交流存在障礙。在交通不發達的過去, 隻有一條過山道、一條水路可以進出洪安縣城, 使得這裏的經濟一直不是很繁榮。後來三線建設,再加上近三十年開展的大規模基建,開鑿盤山公路,打通穿山隧道,架設過湖橋梁,這個林業與漁業為主的古老軍事型縣城, 才逐漸發展成了擁有一定工業基礎的大縣城, 直到近幾年才撤縣設市。進入洪安市區時, 夜幕已經降臨了。李東越駕車,直接驅車前往聯係好的派出所。根據戶籍調查, 耿健的戶籍就隸屬於蘭埔區公安分局趙家莊派出所。負責接待他們的是趙家莊派出所分管刑偵的王副所長, 他已經為四個人安排好了住宿。四人一到, 他就帶著他們去了派出所食堂,很快就吃上了熱乎乎的飯菜。張誌毅和李東越狼吞虎咽,陸念文和許雲白誰也沒什麽食欲。陸念文壓著自己吃了點, 許雲白幾乎什麽都沒吃。一邊吃著飯,這位副所長就已經向專案組介紹起耿健的基本家庭背景。“這個人是個孤兒, 農村的娃。他父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南方打工, 結果92年春節他們坐長途大巴回家, 在路上大巴出了車禍, 父母就這麽沒了。他就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過活,他到小學六年級為止,都一直在農村生活。初中時考進了縣城的寄宿製中學,這才算是進城了。”“他爺爺奶奶還健在?”李東越含著食物問道。“都不在了,他爺爺是7年前去世的,奶奶2年前去世,也都活了八十多歲將近九十歲,算長壽了。他父親是家裏長子,母親也是家裏的長女,負責贍養老人。他父親那一側有兩個叔叔,一個姑姑,母親那有一個姨娘、一個舅舅,都是打小就出去了,很少回來,現在各自天南海北。自從他父母親去世後,這些親戚更是躲得遠遠的,誰都不願贍養老人。所以很多年都不來往了,對他的情況恐怕是一無所知。”副所長回道。“那麽他直到上大學,其實都是在學校和爺爺奶奶家之間往返,沒有別的住處?”“是的。”“那他戶籍怎麽會在你們這裏,蘭埔可是洪安市中心,你們這兒也不是農村啊。”李東越問道。“他是5年前,在我們這兒的華府新城買了新房,才把戶口遷到我們這裏的。”副所長解釋道,“他原來的戶籍在北屯南林村,那裏都是伐木工人組成的村莊,圍著林場逐漸形成的。後來搞林保後,伐木工全轉成護林工了。”林場……陸念文頓時若有所思。“是這樣啊……那明天我們去北屯南林村那裏轉轉。”“那張隊,您看是否需要我們配合?”王副所長詢問道。“哦,不用,我們四個去就行。謝謝王所,你忙你的。”張誌毅客氣道。吃過晚飯,張誌毅又打電話聯係了北屯那裏的公安分局和派出所,約好了見麵的時間地點。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明日去北屯走一趟了。晚間,累了一天的四個人沒有出去逛洪安市頗有特色的夜市,各自回房休息。陸念文依舊被安排和許雲白一個房間,進門時她落在許雲白身後,帶上門後,看著她的背影,鼓起勇氣開口:“那個……雲白,我想和你談談……”沒想到許雲白卻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回答:“不好意思,我……我頭好疼……很難受……”“啊?怎麽會頭疼的?”陸念文吃了一驚,忙湊到許雲白近前,這才發現她一張漂亮的臉倏無血色,整個人有氣無力,呼吸短促。陸念文頓時更懊惱了,她此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想著該怎麽和許雲白開口解釋,竟然沒能注意到她的狀態不對。我真是太粗心了!她非常自責。“你坐下來,疼得厲害嗎?”陸念文忙扶著她,讓她坐在了床邊。許雲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疼得眼睛都不大能睜開了,一直半眯著眼。“我……我去給你買點布洛芬,你先休息。”陸念文匆匆忙忙起身,衝出了房間。許雲白虛弱地蜷縮起身子,側躺在了床上。她不是裝的,是真的頭疼。她本來就有頸椎的問題。昨晚一夜未眠,導致肩頸僵硬,今天一整天又奔波勞累,情緒起伏翻滾。剛才坐長途車將近3個小時,一直擰著脖子,很不舒服。肩頸遍布神經,都連著顱腦,於是頭疼徹底犯了,神經在頭皮底下絲絲縷縷地抽跳,沒有一刻可以安寧,大腦在顱腔內晃蕩著,好似泡菜壇裏的倭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