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焰看到了,她本是一肚子不滿,看到容夙的反應後不由笑了,越笑越大聲,最後笑到直接癱軟在床上,形象全無。容夙發現她越來越看不懂這位南宮族的大小姐了,她和她見到的、以為的所有世族子弟都不一樣。許久,南宮焰笑夠了,她從床上撐著手坐直起來,然後緩緩挪到容夙麵前。在容夙膽戰心驚的屏息凝神中,她伸手挑起容夙的下頜,聲音含笑:“你這般神態,會讓本小姐以為我是你第一個睡的人。”修行界多不堪黑暗,世族子弟縱情聲色、一擲千金,但底層的小修士也沒有多好。一般都是強的欺負弱的、弱的欺負沒有修為的,將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演繹到極致。正陽宗雖然是青州大宗,但外門弟子仍然是極卑微的存在,連外門長老都能以雜役弟子的性命做妖獸擂台來取樂,何況是那些渾渾噩噩的外門弟子呢?容夙既然是外門第一,怎麽可能沒睡過女人或男人呢?容夙皺眉,拿開南宮焰的手,頭往後移了移,聲音小到幾乎沒有:“南宮小姐的確是我第一個睡的人。”南宮焰一怔,忍不住看向容夙的眸。容夙這一次沒有移開,於是她看到容夙的眸漆黑一片,幽深如深海,一望無際的海麵下藏著湧動暗流,竟是看不穿觀不透。她的身影倒映在容夙的眸裏,是寒涼而沒有溫度的一抹,占據不了多少她的黑眸。而容夙須臾就低了頭,啟唇說道:“對,南宮小姐是我第一個睡的人。”這聲音很平淡,似乎她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南宮焰皺眉,覺得她似乎是將自己當成了一件物品,心裏不悅,但又沒理由反駁,隻能拿手撐著床沿上站起,抬腳走向囚牢的木門,打算離開這裏。“南宮小姐。”容夙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您還沒有回答我。”“你放心,本小姐看不上你。”南宮焰頭都沒回,聲音漫不經心:“希望你也有自知之明,那樣的事情以後永遠不會再發生。”第23章 自知之明麽?她自然是有的, 她最有的就是自知之明了。容夙看著南宮焰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才將自己從床角移到了床中央,想了想學著南宮焰的模樣靠住後麵雕刻花紋的床板。腰部有了支撐後, 她伸長了雙腿,感到了一陣由內而外的舒適,不禁喟歎一聲,心說果然還是世族子弟會享受。然後她抬眸去看四周, 在看到囚牢的木門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關上後, 容夙的眸光縮了縮。幾乎是情不自禁, 容夙瞬間就坐直了身體,她看了木門很久。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後, 她慢慢走了過去,一顆心不自覺跳動了起來,越跳越快。終於, 容夙走過了那段不算很長的距離, 正打算伸手去推門時, 外麵響起了一道腳步聲,她的心沉了沉。紫田走進來時正迎上容夙黑沉的眼神,她並沒有在意,而是對容夙說道:“跟我來吧。”容夙一怔, 沒有移動身體,而是以嘶啞的嗓音問:“去哪裏?”“小姐命我帶你先去溫泉,將你洗幹淨後再帶你去見小姐。”紫田回答道。容夙呆了呆, 止不住低頭看看自己,然後沉默地跟上紫田的腳步。走過長長的一段黑暗道路後, 容夙一抬頭,看到了遠處山和藍天相連的一片, 白雲翻湧不息,太陽隻露出一角,灑落的日光卻暖融融的。她一瞬間恍如隔世,伸手看著指縫間仿佛會躍動的日光,長呼出一口氣,心裏的想法是:終於出來了!紫田回頭來看她,本來是想催促她走快些的,畢竟沒有誰能讓小姐等待。但當她看到容夙眉眼間的恍惚和放鬆時,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她想,這個來自正陽宗外門的弟子大概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她不會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小姐生性好勝、掌控欲極強,是不會容許有誰和她交手而能占到上風的。況且還有生命關聯這樣對小姐來說堪稱逆鱗的存在,所以容夙以後的日子會如何,誰都說不上來,隻能看小姐以後的心情如何。*溫泉的水是溫熱的,澆在身上暖融融還要勝過日光照耀,輕易能讓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容夙看得目不轉睛。但容夙隻看了一會,那些驚訝的情緒便全部消失了。她拒絕了紫田要服侍她沐浴的舉動,擺手待她離開後,才脫掉身上冬青色的衣服,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沉進了溫熱的泉水裏。水下的世界迷蒙看不穿,溫泉咕嘟咕嘟地響著,萬籟俱寂裏,容夙生出了一種很難得的心安。如果能選擇,她其實不想離開水下無人的世界,她願意一人與山與水,與天地間所有不會說話、沒有意識的東西相伴,一直到生命的盡頭。但她從來沒有選擇,所以她很快露出了頭,臉上滴著水,頭發濕漉漉。她長歎一聲,並不過分貪戀溫泉的舒服暖和,很快洗完身體走了上來。溫泉的邊上放著一個四方架,容夙看不出它的材質,但聞著那股淡淡的木香味足以知道不是凡品。畢竟南明峰囚牢裏的刑架都要用梨花木來做,況且是別的東西呢?四方架上放著一個同樣雕刻花紋的長盤,盤上置著一襲觸手光滑柔軟的黑衣,想來是紫田給她準備的。容夙摸著那衣衫沉默了一會,心想這樣精致華麗的衣服一穿出去,再和誰打上一架就要報廢,真是暴殄天物。但誰讓世族家大業大呢?世族的財物是拿來丟水裏聽響的,底層修士的性命是用來搶那些丟水裏響聲都不夠清脆、因而被世族嫌棄的東西。那她現在穿上了這樣華麗的衣衫,她算是爬到了和世族一樣高的位置了麽?容夙不由笑了一聲,抬頭看看正是青天白日的,很適合做白日夢。笑完後,她穿上那襲黑衣,抬步走出溫泉殿。紫田就站在殿門外麵,看見容夙的一瞬間眼裏掠過一絲驚豔。那顯然不是因為容夙的麵容,畢竟她臉上有一道兩指粗的刀疤,就算原來的臉再俊逸出彩,此時也絕對算不上驚豔。能讓紫田驚豔的隻有容夙這一身的氣質。石室剛見容夙時,紫田對她的印象隻是一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睡了自家小姐的正陽宗外門弟子。後來到了囚牢,三個多月的折磨,紫田對容夙的印象變成了很能忍的小修士。再到小姐主動撲倒她,紫田心裏對容夙的印象已經碎了一地。此時容夙的形象再次在她心裏生出來了。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容夙穿了來自南宮一族的黑衣後確實變了許多,但也有那三個多月折磨的原因。此時在紫田眼中,麵前這個人像極了一柄刀,一柄藏在黑夜裏斂盡殺意、沉默幽深的快刀,刀出則見血。她比關進囚牢前多出一股森冷和鋒利,或許應該叫做堅韌,在堂堂南宮衛的許多折磨裏咬緊牙關死撐過來的堅韌。她打起來架來能不要命,卻不是真不要命,而是想活命的那種不要命。這樣一柄刀一定很好用,但也很危險,時刻能割傷持刀人的手。但紫田想到了自家小姐初立威時那些堆成小山的屍體和雷霆手段,看向容夙的眼神裏隻有欣賞而沒有提防,因為小姐是一定能夠收服這樣一柄刀的。她於是難得溫和喊了容夙一聲:“容小姐。”既然小姐不殺她,小姐和她結了生死結,小姐的性命和她相關聯,小姐還和她睡了三次,那麽她這樣叫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但容夙卻有很大的問題。她一瞬間就皺緊了眉,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鬱意,黑眸裏有殺意和痛苦交融著掠過。她的聲音含著一絲顫抖,在紫田聽來隻有嘶啞:“別叫我小姐。”容夙抬眸看向紫田,眼裏神情都是認真和嚴肅:“我不是什麽小姐,我隻是正陽宗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紫田沉默,她想說容夙早就不是正陽宗的弟子了,她通玄境六重的修為不會是正陽宗的外門弟子,她和小姐結了生死結,小姐也不會允許她再是正陽宗的弟子。但黑衣的女子眉眼間有濃鬱到無法驅散的陰霾,她於是什麽都沒說,隻是問道:“不叫容小姐,那我該叫你什麽?”直呼其名不是很合適,畢竟她和小姐有那樣的牽扯和關聯,但若以道友相稱,容夙現在的修為還真不配。“叫什麽都行,不要叫小姐就行。”容夙右手一縮,不自覺想去摸熟悉的黑刀,但她隻摸到一片空。紫田看到了,她想了想,說道:“你的刀和儲物袋都在小姐那裏,稍後你見到小姐,如果還想要回那些東西,可以自行和小姐說。”那些東西本來是由她收著的,但小姐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竟將那柄刀和儲物袋拿去了。在南宮焰手裏麽?容夙攥了攥手,聲音淡淡:“那就請紫田姑娘前麵帶路。”紫田頷首,領著容夙拐過幾個彎,穿過一片正開得絢爛繁盛的花海,最後見到一座立於山峰之巔、富麗堂皇的九重殿宇,上書“南明大殿”四個字。容夙住過外門最好的一座院子,外門大比時見到與烈陽地窟陣法相連的宮殿,自以為見識開闊了許多,但此時還是因眼前高上雲霄、秀麗壯觀的人力壯舉而驚訝不已。南明峰,南宮族,南明大殿,南宮焰。這一定是整座正陽宗最好的一座宮殿了。因為宗門高層雖然也窮奢極侈,但始終是不如世族的。但南宮焰此時估計是不在南明大殿內,因為紫田並沒有帶她進去,而是拐了一個角,帶她到了山峰的角落裏。那裏修築了一座架在雲霧裏的高台,流光溢彩的階梯隱藏在霧裏,兩側還有高可參天的青山翠柏,高台上輕紗隨風飄揚,遠遠望上去極朦朧迷離。紫田立在高台階梯旁,回頭看向容夙:“小姐在上麵,你自己上去吧。”容夙抬眸,看見四周若有若無飄起的屬於南宮衛的衣角,眸微凜,抬腳就踏上階梯。紫田的聲音在後麵再次響起:“見到小姐,你知道該說什麽吧?”她該說什麽?容夙眸裏有疑惑,但她沒有再問紫田,而是一步一步踏著像極登天的階梯走上去了。如果這真的是登天的階梯就好了,那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爬上去的。容夙側眸去看雲霧下屬於正陽宗的許多座宮殿,一眼就能看見長長的一排綠樹圍出的一條綠帶。那綠帶涇渭分明,外頭是正陽宗的外門,裏頭是正陽宗的內門,中間那一塊,是一片妖獸擂台。她的唇揚了揚,再向上踏了一步,隻看得到綠帶裏頭的風景了,然後她抬眸,看到了高台的全貌。鋪地幾層厚,在日落霞光照耀裏的玉石地麵,環繞高台四周不知是什麽的赤紅輕紗,一應擺設皆屬上品……此時已經日落西山,台頂卻有仿製的一輪金日,照得高台亮如白晝,裏間的日光與外間的萬道霞光交融在赤紅輕紗上,映出的一抹剪影也道盡世族底蘊。而南宮焰就赤著足懶懶坐在高台中央,沒有白玉榻,沒有寬玉座。她披散著長發,穿一襲光滑舒適的輕紅衣,兩條腿伸開,姿勢慵懶而儀態萬方,正抬眸看向容夙,澄澈眸子裏隻有一片打量和漫不經心。容夙忽然就明白了上階梯前紫田那句話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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