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葉眼角釋然的笑,在宋辰看來卻格外刺眼,他做不到如她這般灑脫。


    愛之深情之切,又怎能說放下就放下。


    可對方已無意,再執著也是庸人自擾,作繭自縛,何必呢。


    宋辰也低頭笑了,下一刻卻伸手將麵前人摟進懷裏,手中的油紙傘隨之掉落在地。他很想摟緊一些,最好可以不放開,但是他隻能選擇隱忍,將這份情意埋藏於心。


    抱著她的雙臂想用力,卻又不敢用力。


    “阿容,前路漫漫,你多保重。”


    花無葉聽見他在她的耳畔低語,還是那麽溫柔深沉,繾綣不舍。


    花無葉沒有回應他,隻是任由宋辰抱著。


    反正今後都各不相幹了,保不保重也無所謂了,分別的話不必多說,就好好享受這最後的溫存吧。


    良久,他終於放開了花無葉。


    細雨飄灑,朦朧了雙眼。


    這傷感沉重的氣氛,花無葉實在承受不來,故作釋然地笑了笑,輕輕甩了下腦袋說道:“走了,你也別多留了。”


    看著宋辰點頭,花無葉才放下心轉過身去,宋辰也在同時轉過身。


    兩人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緩緩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背對著背,漸行漸遠,湖邊唯有那把油紙傘還停留在那處,任由風雨吹打。


    花無葉這次也沒回過頭,既然決意要走,就不會停留。


    鏡湖水岸邊,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年郎緩緩彎下腰,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拾起了油紙傘,然後撐著傘靜立於湖岸邊,望著那抹逐漸遠去的紅影。


    她可以頭也不回,可他做不到,終究是他作繭自縛罷了。


    花無葉離開鏡湖後又回到了雲城,神月教不想回,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索性就繼續留在雲城好了。


    沒有宋辰在身邊是有點不適應,但慢慢習慣就好。


    在雲城一停留,就是三個月之久。


    自鏡湖一別,花無葉就再也沒有見過宋辰,一人飲酒,一人宿醉,日子過得倒也算瀟灑,清閑自在。


    反正前世就已經見過宋辰迎娶別人,這一世再與別人成親也沒什麽大不了。


    花無葉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執迷了。


    夜間,閑來無事,花無葉獨自一人來了畫沙樓喝酒。


    畫沙樓位於江岸邊,此時正值盛夏,夜間的畫沙樓沒什麽人,能隱約聽見水裏傳來的蛙叫聲,還有岸邊的柳樹枝上傳來的陣陣蟬鳴聲。


    盛夏的夜晚,漫天繁星。


    這樣閑靜的日子,也不知還能過多久。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花無葉獨自在月下飲酒,喝完一杯又一杯,倒也不覺得孤寂。


    忽然燭光閃動,身後似乎有人來了。


    是的,那人走路的腳步聲很輕,氣息越來越近,難不成是……


    已經三個月沒有人陪她了。


    花無葉一手捧著酒壺,睜著醉意朦朧的雙眼,盯著燭光裏那道逐漸向她靠近的身影,清瘦又頎長,心中莫名升起一絲絲期盼。


    “怎麽,一人在這喝悶酒?”


    那人開口說話了,聲音清冷沉靜,不似他那般溫厚輕柔。


    心中期盼瞬間落空,花無葉不動聲色地仰頭又灌下一口酒,烈酒入喉,剛好衝散她內心的空虛感。隨後,花無葉微微側過頭,靜候那人來到她身旁,用眼角餘光瞧他幾眼。


    來人一襲水藍色長袍,發間一根白玉簪,三千銀絲垂散在身後。


    “阿潯?”花無葉還未看清他的樣貌,但看見這三千銀絲,以及他那沉靜的聲音,花無葉瞬間就猜到來人是段潯。


    雖然期望落空,可看見段潯亦是讓她驚喜。


    “來,坐!”花無葉朝著旁邊的空位挑了挑眉示意他,段潯便順著她的意在旁邊坐下。


    花無葉伸手拉起段潯的胳膊,將他從上到下都瞧了一眼,最後目光停留在他氣色已恢複如常的臉龐上,嬉笑著道:“你已經出關了?那你身上的傷可是痊愈了?”


    “是的。”段潯淳厚地點了下頭。


    “那可太好了!”花無葉收回手拍了拍胸脯,“我這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能放下了!”


    看段潯的身子骨已恢複如初,花無葉也是打心底高興,而萬花穀就在雲城外,段潯會來這找上花無葉也不足為奇。


    “你與宋兄的事我都聽說了。”段潯一眼掃過桌上的空酒壺,目光最後停留在花無葉捏著酒壺的手上,“再過幾日便是安樂公主的婚期了,你當真舍得,讓宋兄聽從父命迎娶安樂公主?”


    花無葉眸光微怔,舉起酒壺一口悶,“舍得又怎樣,舍不得又怎樣?”


    到最後都是要舍得。


    花無葉把手中的空酒壺往旁邊一扔,又拿起了另一壺酒。


    正要喝時,段潯突然從她手裏拿過酒壺,然後又拿了兩個小酒杯將其倒滿,親自遞一杯給花無葉,接著說道:“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是人也好,物也好,不去爭取一番,又怎知他不會屬於你?”


    又怎知不會有圓滿結局。


    “可若明知希望渺茫,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那還有去爭取的必要麽?”花無葉嗤笑一聲,從段潯手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況且,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緊揪著不放,苦了自己也苦了別人,逝去的就讓它逝去吧,順其自然,歲月靜好。”


    花無葉不想再為所謂的情愛傾盡一生了,不值得,也沒必要。


    看著花無葉放下那已經空了的酒杯,段潯輕輕歎了口氣,又為其倒了杯酒,順便拿起自己的那杯酒與她碰杯,“你可知曉,有的人一旦遇見了,那便是一輩子,心裏再容不下他人。與其今後徒留遺憾,倒不如放手一搏,就好比你與宋兄,都不去爭取,又何來廝守終身的機會?”


    花無葉手裏捏著酒杯,心不在焉地抿了幾口。


    段潯這番話確實激起了她心中的浪潮。


    宋辰明確說過他傾心於她花無葉,兩人也曾同生共死,可現在他卻要娶別人了,說實話花無葉很不甘心。


    即便與宋辰廝守的人不是她,那也不應該便宜了蘇瀲那丫頭片子。


    花無葉又喝了幾口酒,卻無法消除心中的煩悶,不由得感歎道:“宋辰已經回長安去了,一切都已經晚了,總不能真讓他不顧自己父親的死活吧?”


    在鏡湖訣別時,她其實看出了宋辰的試探,也看出了他的猶豫,隻不過她選擇退縮了。


    興許隻要她一句話,宋辰就真的不會走。


    但是已經晚了。


    第66章 風花雪月(十)


    “不晚。”


    段潯的神情似笑非笑,又為花無葉倒了杯酒。


    段潯麵前的酒壺已空,桌上也皆是七倒八歪的空酒壺,他便命人再拿來幾壺酒,又為花無葉的酒杯滿上。而他自己每次與花無葉幹杯之後,僅是小酌幾口,幾壺酒下來,他才喝了一兩杯不到。


    花無葉是千杯不倒,但並不是不會醉。


    不知喝了多少杯,花無葉還沒有罷休的意思,段潯便再次倒了杯酒拿在手裏,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龐,輕聲道:“宋兄與安樂公主還沒有成婚,他的父親如此威逼利誘,根本不曾真心為宋兄考慮過,心中隻有家族利益。他自以為他為宋兄規劃的人生路是最好的,卻沒有想過宋兄根本不想要,為此,他不惜以死相逼,要讓宋兄違背自己的意願而遵從他的意願,這樣的父親,忤逆又如何?”


    說罷,段潯便將酒杯遞到花無葉麵前。


    在花無葉接過酒杯之後,他的神色忽然變得甚是認真,意味深長地道:“他不想回歸囚籠,隻有你能帶他出來,自由自在遨遊於天地間。”


    “是嗎?”花無葉不由得發出質疑。


    一杯杯烈酒下肚,神智卻愈發清晰,讓她深深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不甘。


    “是的。”段潯給了她很肯定的回答。


    花無葉也跟著認同般地點點頭。


    隻是她沒有看見,段潯眼中那抹被深深掩藏的落寞。


    世上求而不得的人有很多,但若對方所求也正好是自己,那便不是求而不得,兩心相互奔赴,終有一天會相合。


    ——宋風華不配為宋辰的父親,宋辰有自己做選擇的權利。


    花無葉滿腦子皆是這個念頭,越想越覺得不甘心,越想越覺得氣不過,既然不想看見蘇瀲那黃毛丫頭嫁給宋辰,那為什麽還要忍耐?為什麽要拱手相讓便宜了別人?


    不行!這不能隱忍!


    不去拚一次,又怎會知道一定沒結果。


    但是等到花無葉禦劍飛到長安城外時,她便後悔了。


    段潯之前一直在給她灌輸不能放手、不能讓自己憋屈的思想,導致花無葉趁著酒勁,一衝動就禦劍離開了雲城,直往長安而來,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擾亂宋辰與蘇瀲的婚事。可現在酒也醒了,勁兒也過去了,花無葉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衝動,敢情段潯一直給她倒酒,就是想激起她內心的不甘,好讓她稀裏糊塗的被他說服,二話不說就跑來長安。


    真是陰險呐!小心思太深了。


    可現在她人都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雖然是酒勁促使的,可那也的確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然做不出這事。


    於是花無葉隻好收了劍,隱去自身氣息,隨人流進入長安城中。


    花無葉打不過宋風華,難道還打不過蘇瀲麽?


    靈啟派的事以及宋辰的選擇她左右不了,但若是蘇瀲出了什麽問題,這婚自然也就成不了。


    今日好像就是他們的大婚之日。


    長安城的主街上,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十裏紅妝,浩浩蕩蕩往淮國公府而去。公主出降,自是普天同慶,陣仗真不是一般大,八抬大轎走在最前頭,後麵整條街都是公主的嫁妝,綿延不絕。


    花無葉站在街邊的屋頂之上,望著街上川流不息的儀仗隊伍,目光最後鎖定在最前邊的花轎。


    大夏皇室的禮儀,尚公主無須親自去迎親。


    是以,這浩浩蕩蕩的隊伍之中,並無宋辰的身影。


    花無葉看準了最前邊的那輛花轎,縱身一躍從屋頂飛下,直直落在花轎前。抬轎之人還未反應過來,就瞬間被花無葉一拂袖掀翻在地,花轎“嘭”的一聲落在地上,裏麵傳來一陣女子的尖叫聲。


    “你是什麽人?”


    送親的護衛紛紛拔刀相向,但這對花無葉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花無葉理都不理會他們,花葉劍一出,送親的護衛便紛紛倒地不起,長街上頓時亂作一團。觀禮的人群中亦有正派弟子,一見花葉劍,便瞬間認出其主的身份,大喊道:“這是神月教的花無葉!快保護安樂公主!”


    花無葉勾唇冷笑一聲,花葉劍靈光乍現,將他們通通震退。


    趁後頭的皇家侍衛還未趕來,花無葉徑直走到花轎前,粗魯地一掀轎簾,便瞧見金冠步搖之下那張花容失色的小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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