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葉移步向前走去,待走到亭中發現他沒有跟上來,花無葉在亭子中央的白石桌旁邊坐下,朝著還立在湖邊的他挑了挑眉,單手放在石桌上撐著腦袋,一副慵懶的姿態。少年也輕輕笑了笑,緩步走進亭子,花無葉的目光也一直跟隨他的身形移動。


    他走過花無葉身側,在亭子前方的邊緣站定,麵向鏡湖,負手而立。


    見這人背對著她,花無葉頓時覺得很不爽,起身走到亭邊的長石凳坐下,背靠著亭邊的柱子,在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他的側臉。


    感受到花無葉的目光,他側過頭,就看見她正望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待他說話,她便先開了口:“姓甚名誰,哪方人士?”


    她下意識就問出了這些,沒來由的想知道他的底細。


    “在下姓白名袂,曲江人士。”


    “曲江?那麽遠的地方,你跑來雲城這邊做什麽?”花無葉明顯不信他所說,曲江在大夏國的東部,而雲城在江南,少說也有千裏之遙,誰會瞎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可他接下來的話,讓花無葉的這句話顯得有些白問了。


    “我好像說過,我是因為友人才來到雲城。”


    名喚白袂的少年雖一本正經地回答她的問題,但他眼中隱隱的笑意,讓她感覺到了幾分嘲弄之意。花無葉不自然地低咳了兩聲,全當剛才的話沒問過,目光流轉,又接著問道:“你家裏可有親人?為個友人跑這麽遠,他們不會擔心?”


    “我家中無人。”


    家中無人?那就是沒有父母了,看他回答的樣子,倒也坦然。目光圍著白袂上下轉了一圈,花無葉又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那你可有娶妻生子啊?”


    雖然他說家中無人,但看他年齡應已有十七八歲,在大夏,這個年紀早就應該成家立業了,誰還會這般獨來獨往?當然,除了花無葉這些江湖人,注定飄蕩一生。


    白袂轉過身,正麵看著她,見花無葉神情認真,不覺好笑,“我既說家中無人,又何來妻兒?”


    “既然你如此關心我是否婚娶……”白袂走到花無葉身旁,緩緩俯身低下頭湊近她的耳畔,嘴角揚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不如,你嫁給我好了。”


    聽聞此言,花無葉猛地轉頭看向白袂。


    他精致的輪廓就在眼前,四目相對,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白袂的神態似有幾分認真,又似說笑,讓人捉摸不透,花無葉不以為然,“你會願意娶我?”她豈是別人想娶就娶的,就算別人願意,她還不願意呢。


    “會願意。”


    “為何?”


    “君子愛美人,人之常情而已。”


    就因為他這句話,花無葉明知他身份有疑還是將他帶在了身邊,養做男寵帶回了邀月閣,夜夜承歡,隻因初次見麵,她已一眼萬年。


    那時宋辰偽裝成的白袂,在花無葉麵前展現的就是一白麵書生的模樣,雖然會些法術,但修習不深,隻是略懂皮毛。花無葉帶著他行走江湖,每次遇見危險時,都是花無葉護著他,可能因為宋辰平素並未在江湖上拋頭露麵,竟沒有人識破過他的身份。


    於是,他就這樣潛伏在了花無葉身邊,忍辱負重,不惜與花無葉苟且。


    白袂這個名字,和宋辰這個名字一樣,是塊長在花無葉心頭的逆鱗,觸碰不得,一生癡戀執迷不悟。


    當初多青澀,想來著實可笑。


    雲城外的再次相遇,確實是宋辰刻意安排的,不可否認。


    麵對花無葉的質問,他沉默了,花無葉卻笑了,一字一句地說道:“錢債易還,情債難償,有些東西注定是償還不起的,你也就不必再償還了。”


    話音未落,花無葉把野果一扔,起身就快步走出了山洞,徒留宋辰一人無力地坐在原地。


    他越是說他前世對花無葉有情,花無葉就越崩潰,一直跑到了溪流邊才停下,捂著胸口大喘著粗氣。


    他若本就是無情人,落得悲慘的結局也實屬人之常情,或是永遠藏匿於心,那樣的話花無葉還會好過些。可他偏說他曾有過真心,不曾傾心於她人,竟然還會對花無葉那般狠心,這讓花無葉怎能甘心,又怎能原諒!


    曾經那深入骨髓的傷痛,她永遠難以忘懷。


    在子夜山天洞中時,原本已經一切盡在掌握,就在將要取得九天攬月時,有人快她一步奪得了神劍九天攬月,打殺神月教數人。


    而這人,就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白袂。


    原來他隱姓埋名跟在她身邊,就是為了阻止神月教奪得九天攬月助長魔教勢力,並且獲悉神月教的內部情況。


    花無葉永遠忘不了,他持著九天攬月的樣子,狠厲又決絕。


    從前與她談笑風生、溫潤如玉的少年郎,變成了殺伐果斷不擇手段的敵人,一心想鏟除魔教,一心想要她死。


    果決狠厲,才是他的本色。


    可那時花無葉已情根深種,即便遭到了背叛,她仍不死心,對宋辰糾纏不休。為了得到他,花無葉不擇手段,無惡不作,而他沒有分毫動容,給她的隻有一次次的利用和傷害。


    後麵的事是花無葉作繭自縛,可以不怨宋辰,但是他利用她的信任背叛她,這是花無葉永遠無法釋懷的。


    若真是有情,最後還走到了那一步,花無葉寧願他無情。


    在溪邊站得久了,花無葉便覺得腿腳有些累了,遂找了塊石頭墊著坐下,望著靜靜流淌的溪水,花無葉的心緒才逐漸平緩下來。


    愛情這東西她要不起,但若宋辰待她好,她自然也不會恩將仇報。


    不知在溪邊坐了多久,冷風吹得她實在受不了時,花無葉才站起身準備回去。


    但在回去之前,還得再找點吃的。


    天馬上就要黑了,若是晚上肚子餓了,不好再出來找吃的。


    花無葉費盡“千辛萬苦”終於逮住了一隻野兔,雖不是很肥美,但也夠飽餐一頓的了。在回來的路上,花無葉又發現了一種可以治創傷的草藥,洗淨搗碎敷在傷口上即可。


    水清淺那一劍並未傷及宋辰的肺腑,敷點草藥也是會有點功效的。


    拽著洗好的野兔站在洞口前,花無葉遲遲挪不動腳步,有點不知該如何麵對宋辰。曾經她求而不得,他無動於衷;如今花無葉看開了準備放下了,他卻來糾纏不休,人怎麽就這麽愛作繭自縛,曾經想要的東西現在就在眼前,可她已經要拋棄了,還如何要?


    糾結歸糾結,宋辰的傷她還是要顧的,這麽久沒回來,也不知宋辰怎麽樣了。


    一進山洞,花無葉就看見宋辰還靠在原來的石頭旁,隻是他氣息平緩閉著眼睛,似乎是又昏睡過去了。隻是……他沒有躺回去睡,想來是不願睡的,但是身體強撐不住。


    花無葉正要走過去,目光忽然瞥見在宋辰身側不遠處,有一條黃黑相間的長蛇吐著信子向宋辰緩緩爬去。


    金環蛇,含有劇毒的一種蛇類。


    它在快要接近宋辰時停了下來,頭正對著宋辰裸露在外的脖頸,身體微微往回縮了些,蓄勢待發。


    在它跳起來的那刻,花無葉同時出劍,在它將要抵達宋辰的脖頸處時,淩厲的劍鋒瞬間將其斬成兩截,頭和身體皆掉落了下去。即使已經斷成兩半,金環蛇的身軀還在地上掙紮了一會,而後才躺在那裏不再動彈。


    這輕微的動靜驚擾了宋辰,他睜開眼,就見花無葉用劍將蛇的兩半身軀挑飛扔出了洞外。


    因速度夠快,花無葉的劍上並未沾上血。


    她收劍回過身,宋辰正微睜著雙眼望著她,花無葉的身形略微一怔,隨即微垂眼簾走了過去,蹲下身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你……怎麽樣?沒被咬著吧?”


    花無葉首先看了他的脖子,然後又把他的手抬起來看了下,皆不見異樣。


    花無葉仍心有餘悸,方才她若是來晚一會,那金環蛇一咬到宋辰的脖子,毒液從咽喉處迅速蔓延,恐怕不出一時半會宋辰就斃命了,花無葉連解毒的法子都沒有。


    “你回來得及時,我未曾被傷到。”宋辰說話仍是有氣無力,但他的神態已恢複往日的平和。


    這樣看著,花無就感覺自在多了。


    花無葉生了堆火,將野兔撿回來放在火架上烤,眼角餘光裏瞥見身後有個人影在動。她回過頭,就見宋辰已經起身,手裏拿著花無葉的外衫慢慢走了過來,俯身欲將外衫給花無葉披上,“夜間天涼,你且穿著。”


    可是他才剛彎腰,腿腳一顫身子忽然往前傾,花無葉立即起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宋辰氣息虛弱,身上本就沒什麽力氣。


    可能因為喝了那溪水的緣故,宋辰的內傷已經好了很多,基本可以勉強支撐他行動了。


    “宋辰……”花無葉從他手裏接過衣衫,扶著他坐在石頭上,然後把自己的外衫往旁邊一扔,“既然你自己可以動了,那——”


    “你就自己動手把衣服脫了吧。”


    “……”


    宋辰當時就僵住了。


    第49章 畫沙緣起(三)


    “脫衣服?”


    宋辰有點質疑自己的耳朵,這話從花無葉嘴裏說出來,怎麽那麽充滿邪魅感呢。


    縱然知道花無葉不會去做那種事,但是宋辰就故意要往那方麵去想,手捂著自己的衣領,眸光微顫,做出一副稍顯慌亂無措的樣子,“阿容,你要做什麽?”


    花無葉已經來到宋辰身後,是以並未看見宋辰眼底深處的那一抹笑。


    “你想什麽呢?我是要給你上藥,傻大個!”花無葉沒好氣地回道。隨之直接自己上手,抓住宋辰的衣領一把就將他的上衣給扯了下來。宋辰的肌膚偏柔嫩,花無葉本以為扯下他的衣服,會看見的是他又白又光滑的後背,怎知入眼竟滿是縱橫交錯的疤痕。


    花無葉頓時就呆住了,疤痕有深有淺,顯然是長年積累下來的。


    “這……”花無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抓著宋辰衣衫的手也僵硬住了,看上去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怎知他身上竟背負了這麽多傷痕。從前花無葉與他交歡時,並沒有注意過他的後背,如今忽然看到自是驚訝不已。


    宋辰沉默著沒有說話,眼中的笑意逐漸收斂。


    “我聽說,靈啟派有一種鞭刑,雖不致命,可打在人的身上就如骨頭碎裂般疼痛,經脈抽搐,且會留下傷疤不易消除。”


    花無葉說的話聽似波瀾不驚,實則心早已被緊緊揪著,越看便越是不忍。雖說修行之人受點傷遭點苦乃是常事,可這鞭刑造成的傷是長久無法消散的,會讓人在那段時間內痛不欲生,花無葉瞬間就來了火氣,質問道:“這是誰打的?”


    宋辰閉了閉眼睛,輕聲回道:“我的父親。”


    “宋風華?他為什麽打你?你可是他的兒子,他怎麽會忍心對你下此狠手?”花無葉甚是憤憤不平,仿佛被打的人是她一樣。


    不過想想也是,在靈啟派中,除了宋風華還有誰敢鞭打宋辰。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平時摔著磕著了,父母都會心疼不已,更別說對自己的孩子用刑了。宋辰這深淺交錯的傷痕,一看就是長期挨鞭打,而宋辰此人並非那種惹是生非的主,性子沉穩,為人謙和,心思縝密,平時應該不會犯什麽錯,為何會經常挨鞭刑,花無葉很不解。


    “難道說,靈啟派的戒律嚴明到了這種地步?”


    連未來繼承人都要時常受刑?


    宋辰修為極深,又持有神劍九天攬月,然而卻不是天下第一,原來是被鞭刑所累,導致他經脈受損,靈力一直都無法達到頂峰。


    “不是靈啟派戒律太嚴明,隻不過是父親對我給予的厚望太深沉。”


    宋辰的語氣平靜如水,跳動的火光映襯出他眸中的苦笑。花無葉一直不曾去看他的表情,但她卻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蒼涼,細細品味,宋辰對他這位父親既有敬畏也有無奈。


    在花無葉的印象中,宋風華是一個很刻板且認死理的人,他的脾氣似乎也挺不好惹。


    宋辰是家中長子,也是正室所出的唯一嫡子,既要承襲淮國公的爵位,又要接任靈啟派的掌門人之位,可見身上的責任有多重。宋風華為人很要強,又極好麵子,自然不允許唯一的嫡長子有絲毫鬆懈,讀書修行,肯定都不能落下。


    終如他所願,培養出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宋氏子弟遍布天下,官場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江湖上也榮登正道之首的位置,宋風華肯定不允許宋氏家族沒落,故將厚望都給予在了嫡長子宋辰的身上。


    “你的父親對你很嚴苛?”花無葉細聲問道。


    她雖是江湖人,卻也知道家族的興亡有多重要,宋氏在朝中位極人臣,在江湖上居於正派之首,掌管宋氏家族的人身上的擔子說是有千斤重亦不為過。


    花無葉忽然有些心疼他,靈啟派少主,正道之中的佼佼者,遠沒有看上去那般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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