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師尊身子骨不太好,方才與那樹妖纏鬥太久,身子一時有些發虛。”


    段潯還沒緩和過來,暮光便替他解釋。


    暮光說話的語氣比較隨意,並無多少擔憂,花無葉由此才稍微安心,沒有受傷就好,否則花無葉良心難安。


    段潯直起腰身抬起頭,麵色已恢複了少許,語氣也很沉穩:“花容姑娘無須擔心,在下自幼便身子骨弱,隻要稍作調息就好,並無大礙,亦不會影響到靈力。”


    “那……你不需要先回鎮上歇會?”花無葉試探性地問道。


    “不用了。”段潯輕輕搖了搖頭,看了眼暮光,“想必北冥湖掌門已等候多時,而北冥湖少主久病纏身,日日煎熬,我等怎還能安心多耽擱時間,還是先趕路要緊。”


    暮光則是很配合地點點頭。


    緊接著,暮光幫段潯拂去發絲上的霜雪,然後幫他戴上帽子係好裘衣的帶子。


    花無葉目光流轉間望向身旁的宋辰,而宋辰不用特意去觀察花無葉的眼神,便知她心思,遂非常自然地提議道:“我們也是要去北冥湖,相逢即是有緣,不如結伴同行,段穀主覺得如何?”


    “那就要叨擾宋公子與花容姑娘了。”


    段潯並未拒絕。


    既未拒絕,那他的言下之意就很明顯了。


    花無葉再次與宋辰對視,仿佛達成了共同的目的,心意相通。


    不知為何,花無葉就是覺得她和段潯之間很有緣,明明對他並不熟識,心中卻願意相信他沒有惡意。而宋辰,花無葉是明知他心懷不軌,卻還是願意與他同行,這種潛意識還真是奇妙。


    段潯和宋辰一樣,明知她是誰,卻總是以花容之名相稱。


    花容這個名字在江湖上隻傳遍了雲城,而花無葉之名早已響徹整個江湖,對比之下,自當是花容這個名字更安全些。


    花無葉四人都會禦劍術,不久便到達了北冥湖。


    即便天氣嚴寒,但是北冥湖的水卻沒有結冰,隻是湖上雲霧繚繞,什麽也看不清楚。


    北冥湖是北方內陸最大的湖泊,湖潮翻湧,而北冥山莊就在北冥湖中央。北冥湖上有天然形成的結界,不可禦劍,隻可乘坐特定的船隻才能到達北冥山莊。


    他們的設防很嚴,而且結界裏有能讓人陷入幻境的迷幻陣,花無葉不想那麽麻煩,便沒有親自去北冥山莊,隻將清風玉露交給段潯托他帶去。如果花無葉沒有猜錯的話,教主讓她來送清風玉露,八成就是給北冥湖少主治病的,聽聞北冥湖少主自幼便頑疾纏身,久治不愈,而今有了清風玉露再加上段潯的醫術,應該可以手到病除。


    目送段潯兩人登上船後,花無葉和宋辰便離開了北冥湖。


    “這天可真夠冷的!”


    走在林間的小道上,望著天空中飄落的雪花,花無葉搓了搓手忍不住抱怨,“我們西海也會下雪,但從來沒有冷到這種程度,都快凍成雪人了!”


    花無葉第一次體會到,北荒之地的冬天原來這般嚴寒。


    “我們長安也是,氣候從沒有如此嚴寒。”宋辰也附和著花無葉,很讚同地點了下頭。看著花無葉滿頭霜雪,青絲恍若白發,再看自己亦是如此,宋辰眸中的光燦若朝霞,伸手輕撫花無葉發絲上的霜雪,“阿容,你說,我們這般是不是也算是共白首?”


    “白首?”


    你也配?


    花無葉想了想,還是決定換一種方式說,“我不喜歡白發,如果長了白頭發我就會全剪掉,白首根本就不存在。”


    “白首相依是一件簡單的事,卻也是……很多人奢求不來的。”


    在花無葉動手之前,宋辰便主動收回了手,一番感慨都是在暗指他和花無葉。但是他很快就話鋒一轉,唇角微揚輕笑了起來,“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的確是很難,但隻要有心,我相信這不會是件難事。”


    常言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可我若是說,我沒有心呢?”花無葉也不和宋辰繞彎子,感情的事遲早是要麵對的。


    宋辰堅定地回道:“隻要是人,便不可能無心。”


    “阿容。”宋辰這一聲喚得很是深沉,他拉住花無葉的手,忽然認真起來,“從前的事怪我太拘泥於世俗,不該欺瞞你利用你,更不該傷害你,直到後來我才敢真正麵對自己的內心,遵從心中所願。現如今能彌補多少,我都會盡力去彌補,隻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身為正派之首——靈啟派未來的掌門人,宋辰沒有選擇,生來便注定要與邪派為敵。


    他所做的一切,皆非他所願。


    門派的重任,家族的厚望,就像是大山一樣壓在宋辰身上,導致他沒有辦法,隻得去一點點剜自己的心。


    直到看見她真正消逝,他才終於能夠拋開一切顧慮。


    聽著宋辰那深情款款的話語,花無葉稍稍側過頭去,不讓他看見她眼底的酸澀和無奈。這些話的確觸動了花無葉的心,但始終無法再激起什麽波瀾,太晚了,太晚了……


    若沒有前世那一場經曆,現在這個時候的花無葉也許會相信宋辰的話。


    他們終究是無緣。


    欺騙了她,利用了她,是因為正派與他父親的威逼利誘;對她痛下殺手,是因為正邪不兩立的無奈,以她曾經對宋辰的喜歡,這些她或許都可以原諒,但是沒有人知道,她身上背負的傷痛遠不止這些……


    他可是殺光了她所有同門啊。


    如今重新來過,花無葉可以不再計較,但沒辦法原諒。


    況且,花無葉不會再輕易相信宋辰,更不會相信宋辰真的會拜倒在她的裙下。花無葉思量許久覺得還是得有所回應,遂停下腳步,隨手往路邊一指,“你看見那是什麽了嗎?”


    “嗯?”


    宋辰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塊落滿雪的大石頭。


    看著宋辰不解的眼神,花無葉輕蔑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開口說道:“吾心如石,冰冷,無情。”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宋辰恍然大悟。


    看他並沒有被自己的話所影響,花無葉納悶地微眯起眼眸,眼神裏寫滿了“你以為呢”。


    “我隻知道一句詩: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宋辰言語非常流利地念完詩句,同樣抬手指了指路邊的那塊大石頭,“將大石比作自己的心,一般都是在表達如石頭一般堅韌不拔,忠貞不渝,哪有冰冷無情一說?”


    花本來想表達自己不會動心沒有感情,但是在宋辰的“君當作磐石”麵前,就顯得有點站不住腳跟了。


    花無葉索性就不跟他扯,“我言盡於此,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事情。”


    花無葉轉身就走,還加快了腳步。


    這次宋辰沒有再立馬追上去,而是靜立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眼中的光芒逐漸暗沉下來。


    “真希望這句詩能應用到你我身上。”


    可是……


    現實總是殘酷的,她不願等他。


    花無葉走出老遠都沒有回頭,心也在隨著腳下的步伐一點點下沉,她沒有感覺到宋辰的氣息,宋辰這次沒有再跟來。


    其實這樣也好,沉悶過後便是解脫。


    宋辰在她身邊時,總是會擾亂她心弦,這種感覺真不好受,如今他不在,花無葉可以過得更加灑脫。


    花無葉一路都沒停過,匆匆忙忙來到了北冥湖附近的一個小鎮上。


    在大街小巷兜兜轉轉,花無葉最終停留在一家客棧前,這家客棧的名字很特別,叫做“緣來客棧”。


    緣來緣去一場空啊。


    行了,就這了。


    花無葉走進去四處看了看,這家客棧來往的客人不是很多,但也不顯寂寥,總體來說還算比較雅清別致。


    她去到櫃台前掏出銀錢,正準備遞給掌櫃,身後卻有一人捷足先登,搶在她前麵遞了銀錢給掌櫃,並且聲音嘹亮地說道:“掌櫃,來兩間上好的廂房,多備些取暖的爐子,再上點好酒好菜。”


    “好!這位公子您請稍等。”


    掌櫃的收了錢就不再理會花無葉,樂嗬嗬地去吩咐店小二了。


    花無葉倒也不在乎掌櫃的態度,而是她身後這人,明明聽聲音花無葉就可以知道他是誰,卻還是忍不住迷茫地轉過頭去看著來人。


    “你怎麽又來了?”


    花無葉先是驚訝,而後轉變成嫌棄。


    這笑得極為惹人厭的人不是宋辰又是誰,總是笑得那樣明亮,還以為自己是太陽呢?


    宋辰每走上前一步,花無葉便後退一步,直到花無葉後背抵著櫃台退無可退,宋辰才肯罷休停在她麵前,低眉望著她道:“阿容,我說過,我會一直跟著你,行走江湖,沒有我在身邊怎麽行?”


    宋辰還是那個可惡的宋辰,一言一笑亂人心弦。


    花無葉挺直了腰杆,抬手戳著宋辰的胸脯霸氣回問:“好一句一直跟著我,如果我要回神月教,你也跟著麽?”


    宋辰亦是無畏,“自然,隻要你們神月教肯放我進去。”


    縱使千刀萬剮亦在所不辭。


    “行,你有種。”花無葉著實佩服,是她輸了,她倒忘了宋辰可是個不怕死的家夥,神月教他也不是沒去過。


    花無葉收回手,轉身就往客棧的後院走去。


    這家客棧規模很大,前廳是吃飯的地方,後院才是供旅客居住的廂房。


    宋辰就知道,往後都注定是他追著花無葉,但是宋辰樂在其中,花無葉還沒走出幾步遠,他便快步跟了上去,“阿容,你特意在北冥湖附近落腳,可是為了等段穀主?”


    第19章 吾心如石(七)


    岐山鎮,是距離北冥湖最近的一個小鎮,由北冥湖去往南方時,通常都會經過岐山鎮。


    段潯的萬花穀,就在正南方向。


    花無葉在北冥湖的碼頭安排了人,隻要看到段潯兩人從北冥山莊出來,就立即來岐山鎮通知花無葉。


    本來吧她不想麻煩段潯,但現在段潯既然已經出穀,想必也不會介意在外麵多停留一會。


    醫治花卿的事,花無葉終歸還是沒什麽把握。


    花無葉有個師侄,繼承了花無葉二師姐的絕學,深得其真傳,在神月教中專門負責醫理,但……也不是花無葉看低她,隻是她跟段潯比起來,確實是稍微遜色了些,醫治花卿的事可得萬無一失才行。


    花無葉本來可以直接與段潯商談,但她又有所顧忌,怕會讓段潯為難。


    之所以留在北冥湖這邊,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緣來客棧的客房倒真挺別致的,分為好幾個院落,一個院落大概三四間房的樣子。而因為宋辰出手闊綽,所以他們這個院落其它的房間都沒有人住,隻有花無葉和他兩個人。


    花無葉走出自己的房間,宋辰就住在隔壁,他的窗子沒有關。


    花無葉往前走兩步側過身,就可以通過窗戶看到屋內,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床榻的側麵。宋辰盤腿坐在榻上,衣衫整潔麵容素淨,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看這樣子似乎是在打坐練內功。


    她真該衝上去給他兩掌,可惜花無葉不是這樣的人。


    她幹脆就倚靠在他的窗前,抬頭望天。


    前世的北冥湖很悲慘,被正派聯手滅了門,一個不留。神月教收到消息時,北冥湖已不複存在,因為正派是暗中突襲,所以神月教中負責收集情報的渠月閣並未提前察覺,沒來得及搭救北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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