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發來短信:睡了沒


    沒那麽簡單。


    “睡了沒”的後麵還有一大片空白。


    施念意識到那是正在加載的圖片。他發的是帶圖片的彩信。


    圖片從左至右慢慢展開,施念發現那是一隻背著烏龜殼的小恐龍。耀西,是叫這個名字,那是超級馬裏奧裏馬裏奧的坐騎。


    彩信有接收回執。鬱謀那邊知道她點開了自己發的第一條。


    於是緊接著一條普通短信跟了過來:“你就是它。”


    第40章 人生的饋贈不一定都有好看的包裝紙,所以要勇敢地去拆開看看


    鬱謀當晚回到家,先問了其他人怎麽樣了,然後進到浴室洗了一個漫長的澡。


    長到小叔拍門:“小子,你叔我也是過來人,洗這麽長時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裏麵兒幹什麽。”


    鬱謀麵無表情推開門,麵衝鏡子刷牙,另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著。裏麵熱氣騰騰,少年的黑色濕發在額前,幾縷懸在眼睛上方,通過鏡子瞥小叔:“叔你要上廁所就直說, 別給人安什麽奇怪的罪名。”


    “這哪兒是什麽罪名啊,青春期,很正常。”小叔手裏卷著窩成筒的今古傳奇武俠,將鬱謀薅出來,著急忙慌地一屁股坐在了馬桶上。廁所門砰地一下被踢上。


    站在門外,鬱謀看了眼被小叔抓住的地方,那塊兒摔下自行車時被劃掉了一大片皮,此時粉色帶血的肉正往外滲著黃色的組織液。他叼著牙刷,滿嘴泡沫,先去廚房漱口,然後去到爺爺的書房找紫藥水。


    “b-r-o-k-e-n,布肉啃!布肉啃是破碎的意思!” 爺爺大聲背著單詞,看孫子進屋,摘下隨身聽的耳機:“找什麽?”


    鬱謀單手去翻書架上的酒精棉還有藥水,沒搭茬兒:“爺爺您上次背 secret,這次怎麽又回到 b 打頭的單詞了?”


    “老師說這是亂序,不按字母表來的。” 爺爺看到鬱謀的胳膊,這次不用放大鏡都看的清清楚楚,一大片滲著血:“呦,胳膊怎麽這樣了?”


    “沒怎麽,不礙事。” 鬱謀大事化小,把棉球拿下來就要出屋子。


    爺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次不叫施家大孫女給你抹藥了?”


    “真有事兒的時候就不麻煩人家了。等好的差不多了再說。”鬱謀隨口接道,走到門口琢磨出不對勁,回頭問:“我小叔又和您說什麽了?”


    “他沒和我說什麽,倒是給我唱了首歌。” 爺爺一臉姨爺笑,趁鬱謀說話前趕緊下了逐客令:“你把門給我關上吧,我要繼續背單詞了!不要打擾我!”


    *


    躺在床上,鬱謀做了一些嚐試去睡覺。可是一閉上眼,就有非常多零零碎碎毫無關係的片段閃現在眼前。


    在施念父親家那種被抽空的情緒又開始支配他。他努力去抓住一些閃現在腦海裏的片段,試圖去找出自己難受的根源。


    小飯兜、月票夾、綠色的頭花、白色的襯衫領子、滴答汁水的桃子、去小賣部買奶、每天帶去學校的香蕉、哆啦 a 夢創口貼、掉了一顆絨球的棉衣……還有,牆角噴香的紅燒肉、絲襪包裹著的肥皂、新的舒膚佳香皂、綠色的擦手巾……


    他試圖去找出這些東西令他反反複複刺痛的緣由。


    這種心痛像是被針紮,紮出一個個孔洞,隨後襲來抽空的那種痛。好像一想起這些意象,他的心就在四處漏風。覺得空落落的,心疼、心痛、隨他怎麽說,絕不單單是心疼這個女孩子。就是難受。難受且不清楚為什麽。


    自己一向擅長解題,可是這道題他真的想不明白。人往往會輸在自己最喜歡或是最擅長的事情上。看來他也不例外。


    就這樣,少年輾轉反側到半夜,點亮手機又讓它暗掉,反複幾次,終於沒忍住給施念發去了短信。他沒指望她會回,可他又無比確信她一定還醒著。


    【睡了沒 (耀西圖片)】【你就是它。】


    在收到彩信接收回執後的十分鍾,那邊還是沒有回信。鬱謀開始後悔,她一定覺得自己瘋了,大晚上的發這個,也太沒頭沒腦了。


    可這正是他想表達的。


    他一直覺得,他之所以會在意這個女生,會在某些地方被她吸引,是因為他們本質是同類。


    她就像是假裝自己是烏龜的假烏龜,背著一個無形的殼。真的烏龜可以縮進殼,假的烏龜殼太小,隻是裝飾,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讓她自己心裏好受。


    等她和她以為的同類烏龜一族去到河邊,人家約好了,三、二、一、縮殼!大家都紛紛縮進去,手啊腳啊小尾巴,塞得嚴嚴實實,殼殼滑溜兒地可以原地打轉。她才傻眼,發現自己背著的這個一點用處也沒有。隻是負擔,隻是累贅,不能起到絲毫的保護作用。


    思慮再三,鬱謀又發了一條帶問號的,以確保施念能夠回信。


    【你爸說你從沒有帶同學去他那裏過,是真的嗎?】自然地就像之前那兩條不存在一樣。


    這次她回了,好像也自動忽略了起初的短信:【是的】


    【那為什麽帶我去?】


    【因為正巧我們今天在一起走。】


    【是這樣啊。】


    【嗯。】


    【那如果,今天是你和賀然一起走,或是和許沐子她們一起,你也會帶他們去你父親家嗎?】


    又過了好久,可他有耐心。這是他十分想知道、必須要知道的答案,哪怕這並不是他的說話風格,那麽直白。


    手機終於響了。


    她老老實實回:【大概不會】


    少年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嘴角抿起然後上揚。他在床上翻了個身,壓到了胳膊的傷處,卻渾然未覺。【為什麽?】他追問。


    那邊又是長久的安靜。


    而當他再一次收到施念的回信時,他的一顆心劇烈的震顫了下。他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在此時此刻的深夜裏和他說這些。


    她很認真:【總感覺,你不會因此對我產生偏見。我很怕別人瞧不起我。也很怕別人對我抱有同情。我媽說,不要輕易讓別人看到你的弱點,因為當人們把一個人定義為弱者時,就會同時剝奪她完整的人性,讓她在人言裏淪為一個扁平的可憐的標簽。但我覺得你不會。你會嗎?】


    你會嗎?


    你,會嗎?


    窗縫透出的風吹的窗簾微微擺動。少年轉過來,又轉過去,心緒浮浮沉沉。莫名地,他很想衝到她家樓下站著,任憑冬夜的寒風吹透他的身軀。他想大聲地把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麵對麵告訴她,而不是通過鍵盤,通過屏幕。


    他想了想,鄭重地打下幾個字:【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所有事情。】


    叮——回信是三分鍾後才到的。


    【謝謝你。】


    這段對話似乎到了尾聲。鬱謀在猶豫要不要給她發一個晚安什麽的。手指在按鍵處盤桓,他覺得這未免有點俗,但又覺得俗一點沒什麽不好。


    就在他糾結時,施念的又一條短信主動進來了。


    【鬱謀,我決定了,這事憋在心裏太難受,我準備坦白。】


    看到這句話少年霎時呆住了。緊緊攥著手機噌地一下坐起身,起的太猛受傷的胳膊肘撞到了床旁邊的椅子。暗夜裏他無聲地痛了好久,一顆心咚咚咚地開始狂跳,長腿架在椅子下的杠子上,強作鎮定,連標點符號都在幫他自欺欺人:


    【嗯。你說。】


    這也太突然了!就算他早就知道她喜歡他,可真到要說的時候還是有點令他招架不住。


    這條發出去後他一直盯著屏幕。連勸她現在要好好學習,以後相約大學都想好了。


    可施念徹底沒有消息了。他窩著等了好久好久,直到重重的摔回床墊上,心跳紊亂,頭暈目眩,胳膊的傷口似乎又撕裂了。


    遭不住,十分想吃一顆速效救心丸。


    *


    施念發完那條就下了決心,她看了下時間,淩晨一點。


    本來想等明天早上,但一想到早上或許就沒了現在的勇氣。於是她光著腳下床,哆哆嗦嗦,踉踉蹌蹌跑去池小萍的房間。


    “媽、媽。” 她推媽媽的胳膊。池小萍翻了個身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嚇了一大跳。自己閨女披頭散發滿臉慘白,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淚流滿麵對她說:“媽,我錯了……”


    *


    施念發了兩天的高燒。池小萍請了兩天假在家給她做飯。


    油菜切碎加點香油煮白粥,施念一小口一小口喝粥。她媽就坐她對麵,施念喝一口粥看一下池小萍,看一眼媽媽流一行眼淚,流完眼淚才把那口粥咽下去。


    這已經算好的了,一開始吃什麽吐什麽,燒糊塗了哭著喊媽媽,然後車軲轆話來回說,說她怎麽怎麽瞞著她了,怎麽怎麽說謊了……池小萍在家給她吊水,吊了兩瓶水燒才退下去一點。池小萍十分無奈,又覺得好笑。施念這場病完全是自己嚇自己嚇出來的。


    “你說你怎麽這麽沒出息。這點事給自己憋出這麽大毛病。” 媽媽幫她把頭發別到耳朵後麵去,她吃粥的時候連帶著頭發也一起吃進去:“十六歲的大姑娘了還媽媽媽媽的掛嘴邊。你媽我也四十幾了,真要有一天媽媽不在了,你也這樣嗎?”


    聽這話施念幹脆把湯匙扔碗裏,嘴角往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往下湧:“媽媽你要活到兩百歲。要是不行的話,我和老天爺商量一下,把我的壽命借給你一點,咱倆平均分。”


    “淨瞎說八道。媽媽真要活到兩百歲,還像現在一樣管你,不給你買新自行車,不讓你看電視,不讓你去遊戲廳,你肯定不樂意。”


    施念使勁點頭,哭的撕心裂肺:“願意。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最愛你了!最最最最!”


    池小萍不再逗她。她幫施念把湯匙夾出來,用抽紙擦幹淨勺子把兒,“快喝吧,別哭了!還不夠我操心的。”


    施念重新喝粥。她想問媽媽她還可以哭一會兒嗎?不是悲傷的哭,而是心裏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的那種哭,是開心的哭。


    “許沐子她們騎的自行車,是在哪家店買的?” 池小萍問。


    “嗯?” 施念抬起頭。


    “你去問問看,等周末,不,這周我請了兩天假,周末要加班,下周吧。下周末媽媽帶你去買一輛新的自行車。” 池小萍平靜地看著施念說道。


    施念整張臉皺到一起,被媽媽及時製止:“不要再哭了!”


    她抽噎著點頭,斷斷續續說:“好……那我……可要挑一輛喜歡的……”


    *


    施念不在學校的這幾天,年級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傳聞。


    傳聞鬱謀是沿河沿兒中學校霸的彤城一中分霸。


    原因離奇到所有人都覺得非常魔幻,但是據“目擊者”稱此事千真萬確。說鬱謀是和沿河沿兒老大一起在遊戲廳跳舞的交情。


    “哎等等,跳舞?我沒聽錯吧?”


    “沒聽錯,據說還差點被鄂有乾抓個正著兒。當時兩人在跳舞機上不分伯仲,高山遇流水,英雄惜英雄。一局完了又開一局,交情好得不得了……”


    “想不到學神竟有這樣的愛好、這樣的人脈……”


    而此時該傳聞的主人公,趁放學時專門抓著籃球去到施斐班門口。


    賀然的胳膊架在鬱謀的肩膀上,鬱謀探進半邊身子叫施斐。讚助班全部的目光投向門口。


    之前欺負施斐的幾個男生緊緊盯著鬱謀,大氣不敢出。


    隻見鬱謀衝施斐招手:“打球啊,快點來。”


    施斐在萬眾矚目中哎了一聲,雲淡風輕地走上前:“走著。”


    *


    下午放學時分,施念在家躺著養病。明天她就要去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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