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念抬頭看他,甩開他放在頭上的手,繼續說:“而且……而且你從不使用好學生特權的,你壓根就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很難過,我覺得你因為我的原因裝出了本不是你的樣子。”


    “我什麽樣子?”


    “拽了吧唧。狂得很。”


    少年咧嘴笑:“那我要告訴你,如果那就是我本來的樣子呢?之前都是裝出來的。”


    “真的嗎?”


    “你猜。”


    施念不打算猜,她篤定地認為,鬱謀是在安慰她。她開心不起來,因為她不想看到別人因為自己而做出改變。就好像她不希望池小萍的人生被自己和父親拖累,一樣。要是世界上的好人都自私一點就好了。她希望池小萍自私一點,不要管自己,她賺的錢隻給她自己花,不給她換自行車也無所謂。鬱謀呢,鬱謀也是很好的人,他就不要管她,他去一如既往的謙遜有禮,不惹事生非,次次拿第一。


    她這樣想,是因為她是世界無敵大善人嗎?不是的。如果她在乎的人都能自私且暢快地活著,那她的壓力就不會那麽大。她不希望自己欠別人,無論是人情還是金錢。


    這些要她怎麽說呢?他一定覺得自己很假。


    鬱謀見她一臉不相信的樣子,一時也很難證明自己本來是個什麽人。他隻是記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理解知識極快,記憶力極好。這樣的小孩子,如果不加控製和教育,很容易在麵對同類時產生蔑視,因為他有餘力這樣做。而因為他母親的緣故、這麽說來也許算是他的幸運,他知道了藏起鋒芒。可是鋒芒被藏起,並不代表它不存在。謙虛、內斂、溫和,皆是偽裝。也許在內心深處,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蔑視、狂妄、張揚、才是他本來的樣子。末流的殺手佩刀,最頂尖的殺手衣襟上才會別粉色的花。


    施念不起來,鬱謀也蹲在她麵前。天氣很冷。


    “起來不?” 他問。


    施念搖頭。她很想起來,但是他這麽一問,她又不想起了。想一直蹲在這裏,蹲到世界末日,好像那樣她才舒坦。最好誰也別管她,就叫她一直蹲著。


    “哎你知道麽。” 他換了個輕鬆的語氣叫女孩。


    “之前我在這條巷子裏看見過 xx 和 xxx。” 他說了他們年級一對很出名的情侶。


    “然後呢?” 施念好奇。


    “他倆啊,在這條巷子裏接吻。” 他抬頭看了看兩人頭頂的路燈:“喏,就在這個路燈下。位置一模一樣。”


    不出他所料,施念一下子彈著站起來:“啊!那我們快走吧!” 臉又紅了。


    鬱謀跟著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她身旁:“我說你急什麽?”


    “我沒急啊!”


    “噢~難不成……你也想親我?”


    施念掄起小飯兜砸他的膝蓋窩。


    第29章 說得出口的委屈就不是委屈了


    “對了,周末那事你打算怎麽辦?” 鬱謀問道。


    施念奮力走前麵,聽這話苦著一張臉回過頭:“我好不容易把這事忘了,你怎麽又讓我想起來了?”


    鬱謀展眉笑道:“這不是我提不提醒你的問題啊。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呢。”


    施念搖頭:“那天說完我就後悔了。我在想我當時是不是被什麽附身了,為什麽會說出那番話,我真想捶死自己。” 說著她拎著小飯兜的手抬起來使勁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嚇了鬱謀一跳。


    現在真是騎虎難下。“你說,我可不可以裝作忘記了,不去成不成?” 她湊到鬱謀身旁說。這事就黑不提白不提了。


    鬱謀認真想了下,說:“恐怕不能。” 考完試座位周圍幾個男生實在窩火,又不敢對鬱謀怎麽樣,於是讓鬱謀轉告施念,周日遊戲廳門口不見不散。


    施念開始耍賴,手臂甩起來:“我不去,就不去,他們還能怎麽樣我呢?”


    鬱謀說:“你不去的話,也許不能把你怎麽樣。” 因為有我在。“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弟,在讚助班處境會更加艱難。和那幫人成天低頭不見抬頭見。”


    “……也是。” 施念歎氣。


    她說:“你知道嗎,我當時真的是氣衝腦門。我知道我弟也並不是什麽招人喜歡的性格,就,我不是說他壞話啊,我大概能猜到為什麽他們班人排擠他欺負他。無非是覺得他性格軟,身材胖,而且張口閉口就是你爸媽做什麽的,我爸媽做什麽的,你看我買的鞋,我的零花錢多少多少……”


    “他也是近幾年才變成這樣的。也不能說是環境改變了他,還是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人。但不管怎麽說,那是我弟,而且他再怎麽樣,也不是活該被欺負的理由。”


    “我這兩天在想,他真的比我之前想象的處境還要艱難。我以前總覺得,他已經這麽大了,人際關係他自己能夠處理。可是你知道嗎,就那天,咱倆沒換座位前,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在那個班級呆著。他們罵罵咧咧的,說髒話,而且還說很黃色的笑話,桌椅撞來撞去……我就想哦,我弟他,可是天天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啊。他遭到的言語上的、身體上的暴力比我遭到的要多得多,他該多害怕啊,多無助啊。怎麽能奢求讓他在這個年齡就能很好地處理這些事情呢?可是像我、像賀然,也無法真正地幫上他,因為我們不可能 24 小時待在他身邊。”


    “我、賀然、傅遼、許沐子文斯斯還有你,我們恰好都在一個班級。而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另一個班級。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的呢?他表現出來的張揚啊,炫耀家境啊,假大方啊,也許隻是他的保護殼。那可是從小跟在我屁股後麵長大的小胖子,我好難過啊。我說這些你能理解嗎?你能理解當時我為什麽衝動嗎?衝動到要和沿河沿兒那邊的約架。” 施念說。悶悶不樂。


    鬱謀沉默了一會兒。他很想說,他當然理解。像他這兩天做出的行為也是往常的他沒有辦法想象的。棄考、提前交卷去打球,要多狂有多狂,這也是衝動。因為看到施念被那麽一群人圍著,桌椅被擠,筆掉地上,喜歡他的女孩子這麽被欺負,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躥到腦袋了。他都隻是言語上逗逗她,更進一步的都舍不得,他們憑什麽敢那樣對她?


    然後他采取了比打一架更侮辱人的行為。


    “說個題外話。” 鬱謀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麽棄考語文嗎?”


    施念搖頭。


    少年咧嘴笑,帶點得意:“因為語文卷子我沒辦法保證 45 分鍾內寫完。也沒辦法保證拿滿分。”


    施念還是疑惑:“所以呢?”


    鬱謀覺得自己一片心思簡直喂了狗。就好像他以為自己說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但是對方沒理解笑點,他還要給她解釋。這就很沒有麵子。


    “會去欺負別人的人,大都欺軟怕硬。真正強大的人是不會去欺負弱小的。所以我的意思是,周末去見沿河沿兒的事情,你一定要以極其震撼的方式讓他們意識到你弟身邊的這些人不好惹。” 就好比他棄考語文,就為了保證他考的科目都滿分。這樣別人會覺得他對待考試像玩兒一樣,不考語文就不考,想考的試都滿分,老師拿他沒轍。


    施念思忖了一下,使勁點頭:“我覺得你說的好有道理。”


    她又由衷感慨:“沒想到你段位這麽高!你真厲害!”


    鬱謀暗自表示讚同的同時,又覺得哪裏怪怪的。他段位高他承認,但被她說出來就……


    *


    賀然陪施斐站大院兒門口等他姐。


    施斐穿棉服凍的嘚嘚,他看賀然隻穿了冬季校服加衛衣,忍不住問:“哥,你不冷的嗎?”


    賀然蠻無所謂,捶了捶自己:“怎麽樣?被體育生強悍的身體素質震撼到了吧?以後我這身板兒就是你姐的依靠。”


    施斐轉頭看施念家窗戶,還沒亮燈,奇了怪了,按理說應該已經回來了。


    賀然掏手機:“我給你姐打個電話。別是被人拐走了。” 他的袖子裏還揣著一個街角買的烤紅薯,等著給施念,他怕涼了。


    施斐搖頭:“賀然哥,別。晚點更好,再等等,我再做做心理準備。我還沒想好一會兒說什麽。”


    賀然一隻胳膊架在胖子肩膀上,笑道:“她是你親姐,你跟她道個歉還這麽慫,我也真是服了你了。”


    施斐嘟囔:“我和你可不一樣。你每次把我姐惹急了,嬉皮笑臉一句對不起,屁用沒有。我可是準備走心的。”


    賀然嘶了一聲,想反駁,施斐繼續道:“再說了,你和我姐不也沒完全和好麽?讓你刪的評論你也沒刪,活該我姐不願意理你。”


    賀然瞧施斐:“哎?小胖,我發現你現在對我說話很不客氣。怎麽回事啊你?”


    施斐嘿嘿笑:“我是讓你有點危機感。我告訴你,我最近發現,甭看我姐那樣,她還挺受歡迎的。你不要以為自己就穩了。” 那天教室裏的事他可是實實在在的見證人。不得不承認,他要是女的,見到鬱謀那樣的也得心動。


    賀然神色一凜:“哇靠,誰還打你姐主意?”


    施斐看賀然那依舊沒有察覺的樣子,有點恨鐵不成鋼。


    鬱謀和施念換座位,賀然是知道的。施念放話要找沿河沿兒的人談談,賀然也是知道的。賀然卻一直覺得,這不都是明麵兒上的事情嗎,有什麽好想的?鬱謀本就助人為樂,把施念換到一班去考試,他還要正大光明地感謝他呢。


    施斐稍稍提示他說:“你動動腦子成不成啊哥。體育生也不帶這麽不用腦子的吧。”


    賀然猶豫道:“你說誰啊?鬱謀?你這個胖子是不是腦子有病?除了這次,他倆在學校基本不說話。施念和傅遼說的話,都比和鬱謀說的話多。” 施念他太了解了,每天和許沐子文斯斯打水上廁所粘在一起,真的一點破綻也沒有。


    施斐內心歎了口氣。帶不動。


    賀然用胳膊撞他:“所以你說的是誰啊?”


    施斐打哈哈:“算了,你當我瞎說八道吧。”


    賀然佯裝扭他脖子:“不是,你別糊弄我,你給說清楚。誰啊到底。”


    施斐:“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行了吧。我就是給你提個醒。當然啦,你也別多想,目前為止我還是堅定站你這邊的,賀姐夫。”


    賀然本來心都放平了,聽到最後仨字,琢磨了一下:“不對啊,之前叫我姐夫,現在怎麽前麵還加個姓氏?”


    兩人說著,往路口張望,看見了並排走進大院兒巷子口的施念和鬱謀。


    *


    賀然其實率先看到施念,本想吹個口哨,下一瞬他看到了她身邊的鬱謀,一下子就吹不出了。怔愣在原地。他想到施斐剛剛的話。


    賀然看鬱謀,鬱謀臉上沒什麽表情,一貫的冷淡,並不是和施念有說有笑的那種,和施念也保持著半米的距離。賀然知道鬱謀自行車在舊家,現在每天坐公車上下學。他覺得自己被施斐帶跑偏了。一個大院兒的,一起坐公車,也還算……正常吧?他有點煩躁,煩躁自己的不磊落。瞎猜什麽呢你。


    感受到打量,鬱謀也抬頭,他看見賀然,衝他點了個頭。賀然回了個點頭。也許是各懷心思,打過招呼後,兩個高個兒男生從隔著幾百米到走近,並沒有說更多的話。


    最後反倒是施斐叫出聲,一聲別別扭扭的:“姐。” 由嗚嗚的北風送到了施念跟前。


    施念沒想到施斐會在門口等她。她很肯定他既然在這裏站著,那就一定是在等她,她有心靈感應的。


    施念快步跑過去,衝到施斐跟前,停住。施斐又叫了聲:“姐。”


    姐弟倆在寒風中對著看半天,臉都紅彤彤的。一個是被風吹的,一個就不清楚了。


    施念想問他,你傻不傻啊大冷天的怎麽在這兒站著啊?可是話沒問出口,眼圈就先紅了。她感覺他是想道歉。那天她幫他出頭後,她就覺得有好幾次施斐磨磨唧唧的在樓道裏想來找她說話的。可是還是被他抻到了考試後。


    於是她掄起小飯兜砸施斐的胖胖胳膊。


    施斐也不躲,他哎呦一聲,苦笑著說:“好疼哦姐。” 明明是笑著,臉上表情比哭還難看,眼睛彎著,嘴角卻向下。


    施念也撅著嘴,屏住眼淚,又打了他一下。她吸著鼻子:“放屁,我根本沒使勁。”


    施斐眼角一行淚滑下來,他飛快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他用餘光注視賀然和鬱謀,兩個男生識相地走到了遠一點的地方。


    看二人走遠,施斐才說:“對不起,姐。咱們和好好不好?是我錯了。”


    施念的眼淚快要繃不住,她說:“啊呀!真是的!你好煩啊。”


    施斐沒打算停止:“你看你,總是說我不好。所以我覺得你可嫌棄我了,我說我不想你當我姐,是因為我一直覺得你不想讓我當你弟。”


    “才不是呢。” 施念哽咽。他這麽一說,她好難過啊。她解釋:“我說你不好,是我怕別人說你。我想既然我說你了,別人就不好意思說了。我想堵住他們的嘴。”


    施斐委屈巴巴:“可是別人說我十句,抵不過你說我一句不好。別人說我,我可能第二天就忘了。你說我,我會一直記在心裏。”


    施念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她也用袖子擦,臉上被風一吹生疼。


    “那我以後不這樣了。”


    “你以後誇我,我保證我不會得意忘形的。我胖,成績也不好,我就是很沒有自信的一個人,所以很需要被誇。你越說我,我越不好。我越不好,你越說我,這就是惡性循環。”


    施念輕聲嗯,她伸出手摸了摸施斐的臉,胖子在寒風中等她等了好久,臉凍的像兩塊冰坨坨。


    施斐又開心又難過,他癟著嘴一字一句:“你那天說我的斐是大俠胡斐的斐,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你明明很會誇人啊,為什麽就不能多誇誇我呢?”


    施念低頭看腳尖,想了半天:“可是,我之前也誇過你啊。”


    施斐又一行眼淚流下來:“你誇過我的幾次我都記得住。你說我吃飯從不浪費,你的剩飯我都能一起解決。那不是誇啊,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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