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眾人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池小萍擺手拒絕,麵露尷尬:“這、這不太好吧。”


    小叔抄起手裏擀麵杖:“臭小子!當眾耍流氓啊!”


    鬱謀愣住,抬起手臂扛住擀麵杖急忙辯駁:“小叔!我是手臂受傷了!”


    小叔:“對,被我揍的!”


    池小萍勸:“孩子也是著急!要不?他小叔,你們去廁所看看?”


    小叔放下擀麵杖就要拉鬱謀去廁所,驗明正身。


    叔侄倆較老半天的勁,見招拆招,鬱謀抓了個空檔兒趕緊撩起袖子給大家看:“我是說這裏!”


    *


    為了看鬱謀的傷口,爺爺甚至回屋拿了個放大鏡。


    那道口子,施念再晚來一點,差點就愈合了。哪裏有什麽化膿啊!


    幾個大人還是將信將疑,以為他是麵皮薄,當著這麽多人不好意思說,就編了個理由。實際還是蛋受傷了。


    池小萍咳嗽一聲:“那個,要我說,還是哪天我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這種事情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醫藥費什麽的肯定我們家掏。這你們不用擔心!”


    她拍拍鬱謀的胳膊,看這少年個子挺拔,容貌俊朗,又想到他學習優異,不由得歎了口氣。


    “有什麽事情就跟阿姨說。阿姨學藥的,醫院好多以前的大學同學,真要怎麽樣,給你找最好的大夫。我們家雖然是普通家庭,但是這事是由念念起的,我這個當媽的會負責到底,不會賴賬,肯定給你個交待。聽見沒有?不要不好意思說,身體啊……啊那個的事情,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們都是過來人。”


    鬱謀聽完這通話,耳朵都紅了。施念則是狠狠點頭,非常認同她媽媽的話。她也覺得這是大事,不能諱疾忌醫!


    小叔留二人吃餃子,池小萍推說家裏做了飯。小叔和爺爺還想留施念。施念不哭了,但是臉上皸了一大片,悄麽聲的站著,她媽走哪她跟哪,還沒緩過勁兒。


    鬱謀找話題問她:“你複習的怎麽樣了?”


    施念放空地點點頭。也不知道這點頭是啥意思。


    鬱謀繼續說:“我晚來了兩個月,想問你借之前的筆記。還想問問你幾個知識點。” 這都是屁話,他就是想怎麽著也留她吃個餃子吧,瞧把她嚇成這樣,就當是賠禮道歉。他是又心酸又好笑,當然更多的是心酸。


    池小萍直接推施念,有點找補的心理:“那你下午來給鬱謀講講題,聽見沒?”


    施念又點頭。好像此時讓她幹嘛她都會答應似的。實際上她剛剛哭的魂兒都快沒了,現在什麽精神都提不起來,像是有人把她渾身的力氣都抽幹了。


    小叔問:“真不留家吃飯了?念念留下吧。”


    池小萍說:“也成,那讓她吃完飯回家拿課本,下午你就在鬱謀家好好給人家補課。”


    鬱謀站門口,目送阿姨離開,心情複雜。施念則木呆呆地站他胳膊邊,他想拍拍她頭,又覺得不合適,他看她腦瓜頂,每根頭發絲兒都寫著有氣無力。


    他心裏歎了口氣。這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啊!


    第23章 少年心事呦


    鬱謀家的飯桌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有。仿木紋兒,可以折疊,平時四方形,來人嫌不夠大還可以把四邊的扇形掰出來,就變成一個大圓餐桌。


    施念老老實實坐桌子邊,小叔讓鬱謀把桌子變成圓的,這樣寬敞些。鬱謀去掰邊時,看施念發呆,他直接連人帶椅一起拉到了後麵一點。她也沒言語。


    池小萍一走,她變得超安靜,臉蛋兒上還有淚痕,時不時還抽一下,慘兮兮的。鬱謀覺得這很好笑,隻有小孩子才那樣哭。哪樣哭?就是哭完還得緩一緩,哭的餘韻就是眼淚沒了,勁兒還在,抽一抽才能好。


    他實在看不過去,邊說:“你要麽去廁所把臉洗一洗吧。”


    男孩子帶她去了廁所,廁所好小,倆人站都沒法挪身,他就在門框外等著,手撐著門。施念扭水龍頭時他看她那個木頭樣子,沒忍住,提示說:“是另一邊。”


    施念就扭另一邊,水嘩的一下淌出來,濺得哪兒哪兒都是,嚇得她又給旋緊,說:“對不起!”


    她背著光看他,廁所一扇小窗就在她腦袋後麵,鬱謀隻能看到她整顆頭的輪廓剪影。那個剪影很像一顆呆頭呆腦的毛雞蛋。


    少年對她的小心翼翼感到很無奈,說:“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說著他便伸出手,輕輕幫她旋開水,水流不大不小剛剛好,他用好輕的聲音哄著說:“喏,快洗吧。” 這聲音說出來他自己都很訝異,自己竟然能發出這麽惡心的聲音。


    施念俯身去捧水洗臉。她今天出來的急,在家沒有紮辮子,所以出來也沒紮。長發順著後背滑到前麵來,她騰出手去將頭發捋到耳朵後。可是頭發太多了不聽話,耳朵別不住,又掉出來。好幾縷頭發都濕了。她洗臉像完成任務,鬱謀說她要去洗臉,她就來洗臉,實際上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洗臉。


    鬱謀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很操心的人。他看施念這般洗臉,渾身不自在。水把頭發沾濕,他難受;她搓臉就跟搓玉米,他都替她疼,真是不把臉當成自己的臉在搓,他也難受。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子彎彎軟軟的頭發上。她是直發沒有錯,但是發梢可能是被壓過了還是怎麽的,有自然的彎度,這彎度簡直彎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很想用手指碰碰,看看是不是還能一彈一彈的。


    坦白說,他並不認為施念的氣質很軟。他一直覺得她給人一種很緊繃的感覺,緊張兮兮,不會出錯,在公共場合是內向且拒人千裏之外的。可是不知怎麽的,今天的她,現在的她,披著頭發的她,他隻能用“軟”來形容,最最致命的一點是,這種“軟”裏還夾帶著茫然無措。這讓他心中的小人在春日的原野上蕩起了秋千。他很想一直一直哄哄她,從心裏的原野上摘一朵小黃花,舉到她的鼻子前:快聞聞,別哭啦。是我錯啦。


    傅遼或許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內心變態的人。


    隨後,最潛的潛意識都沒有控製的情況下,他的身體貿然出手了。鬱謀看見自己的手臂懸在了半空中,嗯,肌肉線條不錯,小夥子……啊,不是……他怎麽就輕輕拿起了她的頭發呢?


    少年伸出手,靜靜地,柔柔地,先從右邊挽,再從左邊挽,最後回到中間,將女孩子的頭發握到了手裏。長長的頭發是他的知識盲區,事實上,關於女孩子的一切他都不熟悉,但他像對待最珍稀的寶貝一樣對待它們,他可以活的很粗糙,可她要精精細細的,水沾到頭發是不可以的……雖然他的動作有些笨拙。


    他的手指來充當她的發繩,中間取頭發時還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垂邊沿。這可的確是不小心的。他隻想幫她挽住頭發,他發誓。他看頭發掉下去沾到水十分不自在。


    施念洗臉的動作明顯一頓,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而鬱謀的聲音恰好傳過來:“你洗,我幫你握著。” 好自然好淡定好無邪,就好像他在助人為樂,而她是受益者。


    施念滿臉掛著水直起身,鬱謀的手還抓著她頭發。她看他,他才鬆手,雲淡風輕地,一抬手給她從最高的櫥櫃裏拿了毛巾:“幹淨的。”


    他關櫥櫃時還用手掩在她腦門上:“小心頭。” 本來就木了吧唧的,再磕更傻了。


    其實鬱謀是有點忐忑的,他悄悄觀察施念的表情,來確認自己的行為有沒有冒犯到她的心理安全區。最後他得出結論,自己好幸運,趁她還木楞的時候做了這些小動作,她隻是略微升起疑惑,並沒有感到厭煩。很好,這一次的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十分圓滿。你可真聰明。


    *


    吃完飯施念回家背書包。鬱謀給她開門時,發現施念不僅背了書包,還紮起了頭發。


    她好一些了。她抬頭和他說:“因為不知道你缺哪門課的筆記,所以我都背來了。” 鬱謀幫她提書包,好家夥,這麽沉!


    鬱謀爺爺和小叔都要睡午覺,兩人就在鬱謀的小房間複習。門是敞著的,正對客廳和餐廳,光明正大。


    施念站在他屋子裏,望出窗子看院裏:“你的房間原來是朝這邊的呀。”


    鬱謀手插兜跟她身後,他正聞自己的屋子呢,確定不是臭的,也沒有奇怪的味道。他低頭,伸腳把單個一隻的襪子踢到了床底下,心不在焉回答:“昂。”


    女孩還在好奇地研究他的房間,他們家的布局和文斯斯賀然他們幾個的家都不太一樣。大院兒的孩子從小互相串門,對別人家了如指掌,而鬱謀這裏她是第一次認真看。最後她得出結論:“你房間挺大的。”


    鬱謀還想說小,因為這房間隻夠擺單人床,他睡的時候都不敢怎麽翻身。


    屋子是長方形的,一半放床,床頭頂著窗戶。窗簾兩層,一層厚,遮光,一層是紗簾,此時隻有紗簾擋著;另一半沒有窗,擺了一個緊湊的 l 型書桌,上麵還放了台式電腦。


    男孩子的屋子東西不多,被子疊的馬馬虎虎,校服搭在椅背兒上,整間屋子一股很午後溫暖又清冽的味道。她每次去她爸那裏都覺得臭臭的,她以為男的都這樣,可鬱謀房間的味道她覺得很好聞,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鬱謀去客廳搬來吃飯坐的折疊凳子,看施念還站著,他說:“你坐我的椅子,我坐這個。”


    施念一動不動:“我可以坐凳子。”


    鬱謀不想多廢話,直接拉過轉椅,把她按了下去:“坐吧。這有什麽好推來推去的。” 她在賀然家裏那麽自然,說坐地上就坐地上,怎麽和他這麽客客氣氣。


    施念坐下以後翻書包,把筆記一本本拿出來,隨後翻出一樣東西:“對了,我媽說怕你家裏沒有,讓我帶來的。” 是創口貼,還是哆啦 a 夢圖案的。


    少年眨眨眼。聽女孩繼續說:“你現在要不要貼呀?” 她看他之前用的紙巾也是哆啦 a 夢圖案的,以為他好這口兒,所以特地把家裏的帶卡通圖案的創口貼給他帶來了。這個比普通邦迪要貴呢!她家就剩最後三個了,都拿來了。


    鬱謀覺得沒有貼的必要,可是他又不傻。他撩起袖子,“我手臂別著,夠不到。”


    “我幫你貼。”


    少年眯眼笑:“好。”


    *


    午後陽光從紗簾裏透進來,屋子半明不暗的,兩個人都屏住呼吸。


    鬱謀抬著手臂,施念在他手臂下瞪大眼睛確認哪些傷口有必要貼創口貼。


    她手指不敢碰到他,於是虛指:“那我們貼這裏、這裏、還有這兒,可以嗎?”


    鬱謀用氣聲:“嗯。” 他不是故意這樣的,他也不明白,為何現在自己有點喘不上氣。


    女孩撕掉一個創口貼的包裝,將兩邊貼紙揭開,對著傷口要按上去。


    鬱謀的喉結上下移動,他在幹咽唾液,半邊手臂幾乎麻了。


    “等等。” 他說。施念頓住。


    “貼之前,要不要用棉簽把傷口處理一下?” 他直勾勾看著她說。什麽時候自己這麽在意自己的身體了?還用棉簽處理?他說出來自己都要笑死了。但他正色道:“你知道的,以防感染。”


    “呃……” 施念有些猶豫。她很想說,您老人家這個傷口壓根兒不需要貼創口貼,我用最貴的創口貼給你貼隻是為了彌補我內心的愧疚,希望你不要不識好歹。


    她盡力耐心地說:“好,棉簽拿給我。”


    鬱謀想了想,立起食指:“哎,你猜怎麽,我家沒有棉簽。”


    施念歪頭:“?” 她覺得他神經兮兮的。如果不是蛋真的有問題,那就是腦子有問題。


    鬱謀像是做了多大妥協一樣,重新伸出手臂:“行了,就這麽貼吧。”


    女孩子垂頭彎腰,手指拈著創口貼。鬱謀一隻手支在桌上,另一隻手送到她跟前。他垂眼看她,她認真的時候是皺著眉頭的。而他喜歡她認認真真對待自己,就像糾正眼保健操那時一樣。能被認真又溫柔地對待,誰能拒絕呢?他好像一直在格外渴求這一點,他童年缺失的那部分,她可以做到。


    他一直看她,觀察,數她的睫毛。睫毛卷卷兒,哈,小叔的這個蠢形容,還挺可愛的不是嗎。


    在他眼裏,她是很好看的。她好不好看和他有什麽關係?是沒多大關係,可是她好看,他就喜歡一直看。看看又不花錢。不看白不看。


    他覺得兩人在玩過家家,他沒玩過,但他覺得過家家應該和這個差不離。


    他又看她腦袋瓜後麵的綠頭繩,突然覺得那個頭繩十分礙眼。她怎麽不把它弄丟呀。老戴著老戴著,也不嫌煩。他想,自己此時伸出手,將那頭繩捋下來,隨手扔出窗外,扔到最高最高的楊樹杈子上,多好。可惜不能那樣做。那樣做很奇怪。更何況,他覺得自己對那個發圈生出了感情,突然就這麽丟掉,他會覺得舍不得。


    施念雖然心裏覺得沒必要,可她給他貼的時候還是很細致的。之前她一直很怕的一件事是,她怕自己和施學進是一類人。最後是這份細致讓她安心,因為施學進玩世不恭,而她對交給她的事情十分謹慎和上心。她想,我和我爸不一樣,我們也會有不一樣的未來,隻要我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就好。


    其實她剛剛從家裏拿了書包回來時,心情已經快好了。因為恢複理智,才意識到之前自己哭成那樣好傻啊。可是現在,她給鬱謀貼創口貼,不知怎的那個委屈勁兒又上來了。


    也許是鬱謀說:“要用棉簽消毒,不然會感染。”


    感染,化膿。哦……


    自從家裏出事以後,她變得很謹慎。她在學校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生怕做了什麽事情讓池小萍的負擔更重。她是覺得她們這個家再也經不起新的打擊了。池小萍賺多少錢她一清二楚,事業單位死工資,一個月都算上有 6500,支援施學進 1500,她媽媽還要攢兩三千。真的不容易。


    鬱謀說蛋嚴重時,她覺得自己要崩潰了,她瘋狂地替媽媽算,醫藥費一百萬,要攢多少個兩三千才能還完啊。她覺得自己好差勁!十六歲的她感到無能為力,驚懼惶恐。她胡思亂想,把所有可能的最壞的情況都想出來,她怕欠錢,她怕她媽又要還錢,她好怕好怕。沒有人能理解她的害怕。她很想找一間小黑屋子縮起來。


    最後一個創口貼貼完,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大顆眼淚吧嗒一下,滴在了鬱謀的腿上。


    這顆淚她醞釀了好久,她一直憋著,覺得應該不會掉下來,晾晾就幹了,可是她控製不住。


    鬱謀被這顆突如其來的眼淚搞的不知所措。他剛在出神,等他回過神時,女孩的眼眶鼻頭都紅了,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少年瞬間就嚇呆了。


    第24章 我,鬱謀,保證以後不會訛施念……的錢


    鬱謀的手忍不住抓了一下頭發:她為什麽哭啊?該怎麽讓她不哭啊?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本教輔書上有這個答案。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上沒有,高等代數與解析幾何上沒有,泛函分析上也沒有……天呐!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無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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